开春的时候，寒意料峭。
　　
　　闷在窝里有三个月，还是四个月了？我没有去计算过。城市里的地下道很潮湿，也很温暖。那些黑色，对我而言，是一种幸福的保护色。
　　
　　我走到街边的时候，太阳正从高楼的缝隙里斜射过来，一缕金色，很刺眼。好在时间还算早，除了那些提前出来锻炼的人，就是马路上稀稀拉拉的车辆。于是我也可以慢慢的，沿着街道边的花台行进。
　　
　　整整一冬过去了，存储在小窝里的食物早已被我慢慢的消灭干净。 当然，也是时候出来透透气，换换口味了。我知道前面不远处，有一个公园。不少人习惯于在那里的长椅上享用早餐。城里人的胃口很挑剔，往往总有大量的剩余。有时是新鲜的面包，有时是鸡蛋，运气好的话，还有红肠可以吃。
　　
　　我叫做臭臭，是一只老鼠。我的祖祖辈辈都在这个城市里生活。我们早已经适应了如何求得生存。就象长久以来形成的日出而息，日落而作的习惯一样。跟人类一样，我们也同是这个城市的一分子吧。只是明暗不同。
　　
　　经过了一冬，可是公园里变化还是不大。不同的，是那片草地，比起我躲进小窝之前，平添了许多绿意吧？每每春天来的时候，这里盛开的花朵总是让人有点晕眩。和从前一样，花瓣洒落的芬芳，让人的呼吸都变得有点透明起来。
　　
　　来不及欣赏这些东西，我想还是去找食物来得实际贴切的多。本来就是，对于我来说，食物本质所绽发的香，远比花朵的香诱惑人许多。同以往一样，我迅速的找到了我要找的目标。悄悄跟着一个手拿面包的人一阵，直到他把食品袋丢下。今天运气不错，居然还剩了大半。虽然有些干，不过也足够我美美的饱餐了一顿。
　　
　　公园里的人渐渐多起来了，我也该回去睡觉了吧。沿着来时的路小心的走。如果不是怕被人看到，饭后散步的时光着实是一件令人惬意的事。路过那片草地的时候，阳光已经被摊开了，印射在花朵上，流露出一种金光流溢的色彩。今年的花，的确开得最美不过了，心里暗暗叹息了一下。没想到只是这么一停留，我看见了她。
　　
　　那是一只小小的白色的蝴蝶，安静的停留在草丛的角落里。别的蝴蝶欢快的舞动着春光，可惟独她一声不响，似乎很不合群。她只是默默的注视着这喧哗的一切，似乎隐藏了许多许多细密的心事。
　　
　　印象里，蝴蝶就应该是那种天生的舞蹈者，很少有这么沉默的。忍不住过去打了一个招呼，“你好，在做什么呢？”她抬头看了看我，眼里有一丝温柔转瞬即逝。不知道是不是在想象我这样的一只老鼠也会跑来关心蝴蝶的心事，会不会突兀了一点。时间静止了几秒，我决定还是回去吧，继续停留怕会很尴尬。
　　
　　“明天你还来吗？”她的声音很轻，柔柔的在我身后响起。我没有回答，只顾着往家里跑去。
　　
　　第二天早早的，我就来到了公园里。也没怎么在意，继续找我的食物。回去的时候，突然想起昨天她说过的话，远远的往草地那边望了望。她今天呆在一朵小花上，不知道又在想什么。我想了想，还是决定过去打个招呼好了。
　　
　　轻轻的跑到她面前站好，其实她站的那朵小花，跟她身上的颜色挺配的，都是纤细柔弱的感觉。尽管看起来稍微单薄了一些，可是有另外一种忧郁的气质。不过她沉思的动作真的很吸引人。片刻，她似乎突然从沉思中醒悟过来，浅浅的看了我一眼，“你好啊，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来，怎么以前从来没在这里看到过你？”
　　“我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以前呆的草地，要修商品房，所以...”
　　“哦，原来是这样”
　　她微微笑了一笑，然后把目光投向远方，“其实在哪里都是一样的，能够有个地方停留就够了”
　　
　　“那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好不好？”我一时找不到其他话题了。
　　“我的名字不好听的，”她的脸红了红，“我叫破破！”
　　“呵呵，那我的岂不是更不入耳了”她听我说了名字后，彼此相视一笑。它们就这样攀谈起来。很奇怪，平时我都是属于沉默寡言的人，毕竟整个家族的俗性都应该是这样。没想到，在眼前这个显然是内秀的姑娘面前，我也难得的妙语连珠起来。说到相通的地方，双方默契的点了点头，都仿佛知道对方下一句该说什么一样。
　　
　　这样有人陪伴的日子真的很好过。反正我也需要，有人把远方的景色描绘给我听。需要对我食物和小窝的品味做一番评诉。需要有人及时的帮我分担一些心情，哪怕是我每天在路上偶尔看到的一些小细节。渐渐的，她成为了解我最多的人，我也总会把最真实的姿态展示给她看。
　　
　　不知道她心里面是怎样想的，听起她说那许多美丽的旅途故事，看她偶尔兴致勃勃的给我展示一段新的舞蹈。偶尔她也有蹙眉，当她喜欢站立的那朵小花在风中破败凋零的时候......
　　
　　“无论怎样，我想我是喜欢它的，”我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总会有这样的念头。就只想看见她柔柔的样子，呵，那些翅膀漫不经心的展开，就象是泄了一地的春光。当她在风中轻轻的舞蹈的时候，我仿佛看到了天堂。
　　
　　我也知道了破破竟然还没有情人。我想这一切也应该是明了的。象她这样忧郁的女子，肯定是会选择单独的旅途方式的。或许也该是一种决绝的姿态，冷眼识花。况且我也没有忘记，我也只能在人最少的早晨，才能与她有这么短短的倾谈时间。面对着她的时候，我始终摆脱不了一些自卑。是的，她是多么美丽的，那含着笑意的双眸，纯白的翅膀在绚丽的花丛里也毫不逊色。
　　
　　所以我宁愿每天，在这短短的时间里，静静的望着她就好，至少这样我还可以想象她每天都会同我共同守着一个约定。这么想着的时候，不禁偷偷望了一下四周，还好，人还不是很多，我还可以继续跟她聊一会。只是不知道，它眼里的淡淡的温柔背后，是否有那么一些我的影子呢？
　　
　　可是我始终都是快乐的，每天可以为同样一件事情专心致志。或许，能认识一个不是同类的，会是我这一生的繁华所在吧。而从前，我仅仅是让生存的奔波填充了整个生活。悄悄望了她一眼，她又开始若有所思了，常常有这样的情况，不过我也从来不会在这个时候打搅她。看着她沉浸在那个世界里的样子，我的心也是安静的，只是不知道，我的心跳，她有没有感应到？
　　
　　春天很快就要过去了，很奇怪，她最近活泼了许多。给我看了许多她新编的舞蹈，有时她也会带来各种各样的花粉，轻轻抖动在我的额头。很香，那些纯粹而私人的感受，跟许多伤感，颓废，幽雅的结合在一起。我从心里面去触摸，这些她带来的味道。她也变得爱笑了许多，配合着她那张天真不羁的面孔，好象空谷里盛开的幽兰，在风中烂漫而明亮。
　　
　　“我大概要离开这个城市了，晚上，能来这里，陪我看一次星星吗？”
　　心里微微的紧了一下，然后冰一样的下沉。我真以为梦想是可以很简单的，每天只需要简单的满足一下物质生活，然后与另外一个暗暗喜欢的人有着默契的约定。那些生活方式已经凝固在我生命中。纵然时光流转，我无法遗忘无法丢弃。难道这样一种纯粹简单的生活真的不能长久么？
　　
　　在小窝的时候，没有一点睡意。我发觉我忽略了一点，平时她会不会也有失眠的时候。我也忘记了，平时我们都说过些什么。只是觉得时间很快很快，弹指沧桑。而晚上，那个我偷偷喜欢的人，给我定下了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幽会。我要不要去，然后看着别离的场面。我很怕我会哭，为了之后的，不知道该怎样的生活，大概一辈子就这样过了。
　　
　　夜真的好黑，是我喜欢的颜色。她就在白天停留的位置，静静的栖息着。看着她萧瑟的模样，在寒夜的风里，微微的颤抖着，我承认，我的心跳有些加速了，为了那一些怜爱。要不要今天晚上，把我的心事说给她听呢？斗争了许久，没有答案，或许，放心底会好得多。永远给她留下一个沉稳的印象吧？
　　
　　走近她的身边，她默默看着我，我也静静的凝视着她。
　　“感谢你陪我过了这么长的时间，”她的语调里有一些伤感，“我永远不会忘了你，请相信我！”
　　我很想笑一笑，然后轻松的安慰她两句，但我始终没有做到，夜色掩饰了我有些湿润的眼睛。
　　
　　然后很长的时间里，我们都没有说话，星星不知道什么时候挂上了天空，月色在空气里静静地流淌，风也很轻，正象所有的寂寞都被限制在了内心一样，有一些暗涌，彼此可以感觉得到，但谁也不愿意打破这个未醒的梦。
　　
　　这个夜好长，也好沉。很难用一个纯粹的词语来形容这种感觉。天已经有些微微发白了，她转过身来望着我，“我想，是时候说离开了。”
　　”那么，可以在临走的时候，抱你一下吗？“我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大声的说出了这句话。
　　
　　她慢慢靠近我，用翅膀在我的胸膛点了一下。一丝体温，由那里悄悄扩散，仿佛水面上的涟漪似的，一缕又一缕，然后淹没了我的整个身体。
　　我闭起眼睛，只想好好的感受这一切，感受这一些血液里的沸腾姿态。我不敢睁开眼睛，因为我知道，我一睁开眼，这一切会马上消失的，只能任凭泪水不停的流……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原来蝴蝶的寿命只有一季的。也终于明白，她离开时候心里那些割舍不下的依恋。
　　
　　生活还在继续的，只是习惯了种种。就象我每年开春的时候，还是会来这里，找那朵她最喜欢停留的白花。我知道她永远不会出现，也知道她此时也一定在另外一个春暖花开的地方长眠着，可是，我已经习惯了。
　　
　　远远的彼岸那端，小花幽然独立，薄香沁骨。她在上面停留着，兀自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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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两尾在深海游弋的精灵
衔尾的时候，以同一的姿态与海藻嬉戏
想把寂寞留给春天
而激情在岁月里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