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逝
也许生活真的是有种种的。 异数的个性,各执的轨迹,便也塑造了不同距离的分散与深浅光影的增褪。却也知道再偏颇的运命终究会回到一个结果,过了奈何,便再也不复身后事。 于是,那种种说来无非是过程。不是诗或歌,只是线条,过多的涵盖着平常的遗忘。 我第一个清醒着送走的是我幼时的玩伴。 大概从记事起,当我们同龄的孩子一起在村子里或田埂上打闹追逐时,她总是安静的靠在她那有点痴傻的母亲怀里,紫色的双唇紧紧闭着,黄如猫似的眼睛跟着我们脚步的方向流动。那时不知道她患的是什么病,但总会记起外婆的叮咛及乡人嘴里的闲言碎语,于是,便也从没真正正视过她的存在。 有时孩子的谨慎是更加残忍的,可惜当时我们不自知。后来,开始读中学了,懂得了一些似是而非的道理,便也知道家人的那些观点是没有依据的。而每每我们放学后,总会在村口看到她孑然的身影,瘦瘦小小的,好象从八岁就停止发育了一样。她总会一个劲的冲着我们笑,那笑里大多是讨好与欣羡。看她笑的多了,偶尔,也会回个笑容给她。因着此,慢慢的,熟悉起来。那年我十二岁。 后来两年的课余时间,我都是在她家的案板前度过的。她母亲做的一手好面,擀出来的面条筋道又好吃,她那有点跛脚父亲剪的窗纸亦十分形象,我会把它夹在我的课本里,在第二天的课堂上展示一番。她会拉着我的手,听我描绘那个她永远走不到的校园与操场。 十四岁冬天的某个下午,北风刺骨。放学后我刚走进村里,便看到她的哥哥骑着车子飞快的往村外行来,匆忙的连我的问询都没听到。发了疯样的往她家赶,刚跑到院子里便停下了。她躺在院子中间的那张残破的床上,身上盖着露出棉絮的被子,她母亲拉着她的手嚎啕大哭。我看不到她的脸。不知道身边是谁死命拉着我,怎么,也不让我近前去看她最后一眼。 那个夜晚她就被草草埋掉了,裹着她那露着絮的棉被。在农村,没出嫁的女子是不能依着常规下葬的,她也没能例外。那年,她十五岁。死因,先天性心脏病。 上个月,因事回去乡里,看到她那满头白发的母亲,佝偻着身子在路边捡柴禾。她已经不能认出我了,混浊的双眼,在我把钱塞到她手里时亦是没有色彩。 修是从小学一年级就和我前后座的男生,如宿命般,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高一。就是到现在我也不明白,当时按高矮排位次的每个老师怎么都会把比我高出近一头的修排在紧挨着我的身后。 修在小学时就是学校的知名人物,功课好,模样好。和我这种成绩起伏很大,没事就爱给老师恶作剧的丑小鸭有着云泥之别。印象中修在小学的时候好象分外不屑理我的样子,小辣椒,小数点,这些绰号都是从他的鼻子里哼起来再流传下去的。升了初中,他象突然脱胎换魂似的,喜欢在我背后贴纸条,喜欢偷偷在我的辫子上帮上他的钢笔,喜欢在晚自习的时候和我玩压指,输了的人要唱歌给对方听。慢慢的,我们在学校成了焦不离孟的伙伴,直到高一。 修开始发烧请假的那天是我送他走到校门口的,我记得我还告诉他要记得欠我三首歌了,明天来到要加倍偿还。他咳嗽的把脸都胀红了,还不忘在转身时往我的肩上拍了一下以示力量。 后来他再也没来学校。等我再见到他的时候,已是近一个月之后的事了。他从医院转回到家里,面容枯犒,看到我来的时候试图起身,却终没能够,笑容在脸上惨淡的挂着。他再不是那个意气飞扬的男生。 那天在他身边坐了很久,虽然尽是沉默,可是,他的呼吸吐在我的耳旁,手指扣着我的手指,依旧是温度。 九二年四月,他走完了他短暂的生命之路,十六岁,死于白血病。 数年之后,当年的同学嫁给了他哥哥,日子却似并不胜意。偶尔她打来电话聊天,她说,如果生的是个儿子可能就会幸福些,她说,如果修还活着他们就可以不用这么想周全的辛苦着。 可是,修,有时我仍会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听着那首你最爱的歌。 再回首,云遮断归途,再回首,荆棘密布。 九二年,母亲自杀去世。那些慌张与痛楚,绞着长长的时日与灵魂,略过不计。 外婆是典型的北方小脚女人,个子高,肤色红润,从我有记忆开始,她就在脑后换了个鬓,厚厚实实的样子,象个雕塑,固定的缠在那里。 母亲兄妹七人,最小的小姨只比我大五岁,所以外婆的劳累与艰辛是可以想见的。外公年轻时做过货郎,大江南北的去讨生计,家里只有外婆,照顾着婆婆与外公三个年幼的弟弟,还带着那时已经出生的三个孩子,没有日夜的劳作。 外婆做的一手好针线,很小的时候,每逢晚上或下雨天,依偎在她身边,总是看她就着微弱的煤油灯缝缝补补,有时候,一个晚上,她就会纳好一双鞋底,隔天早晨,手指都已红肿。直到现在,我想起她,大多都是她在昏黄灯下垂落的灰白发丝。 九九年十一月,回去乡下给母亲扫墓,从墓地里回来,看见外婆坐在床上,她说这几天有些不舒服,劝去医院检查,她说这次怎么都不再离开家了。外婆后几年患有肺结核与高血压糖尿病,天天服药。饭后我们几个和舅舅坐在院子里打升级,表妹们在旁边观战,后来四姨来,打过招呼后,她便去到外婆的房间,不到一分钟,我听到她大声喊我的名字。 外婆真的再也没有离开过她的家,直到她呼吸停止。她有七个子女,近二十个孙辈,死时,却是一口痰卡在喉中,无力咳出,就这样凄清的,一个人缥缈而去。 外婆死后,我觉得,我与母亲记忆的弦,慢慢的,慢慢的,脆弱欲断。 二OO四年七月初七,外公平静的离开人世,走时,脸有笑意。或许,他知道外婆等的太久,于是,赶着搭上那座桥,省却外婆的太久遥望。 有一天,我必也会离开,希望不会太迟。我到现在也不敢去想象,这现存身边的人都离去后余我一人枯守生息的情景。如果生是沉重的,那么,死,便是悬浮在之下的故乡。一天天的,我们在滑落。 时辰漫漫,天地空寂,回去已是不可能。那么,从这刻开始,在所有来的及的岁月里,以感念之心,善待每一种归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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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禽兽尚有一点怜悯之心~而我没有.所以我不是禽兽~
------------------------起风了 卷起衣袂,盖不住我的伤痕……
------------------------我知道你没说出的是什么
------------------------※叶子的离开,是风的追求,是叶子的本意,还是缘分的把戏?※
------------------------一夜宁静 一片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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