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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回复帖: 柳林的《一》 [登录] [注册] [发表新文章]  

作者: 柳林 收藏:0 回复:0 点击:48 回复时间: 2005.02.05 10:33:54

Re:一


  当然,亲爱的,这些日子并不是我脑子里预先感觉的那样,尽是些幸福
  的时光,也有几个月充满了恐怖和苦难,充满了对人们的卑劣的憎恶。我的
  日子很不好过。临产前几个月我不能再到店里去上班,要不然会引起亲戚们
  的注意,把这事告诉我家。我不想向我母亲要钱——所以我便靠变卖手头有
  的那点首饰来维持我直到临产时那段时间的生活。产前一个礼拜,我最后的
  几枚金币被一个洗衣妇从柜子里偷走了,我只好到一个产科医院去生孩子,
  只有一贫如洗的女人,被人遗弃遭人遗忘的女人万不得已才到那儿去,就在
  这些穷困潦倒的社会渣滓当中,孩子、你的孩子呱呱坠地了。那儿真叫人活
  不下去:陌生、陌生,一切全都陌生,我们躺在那儿的那些人,互不相识,
  孤独苦寂,互相仇视,只是被穷困、被同样的苦痛驱赶到这间抑郁沉闷的、
  充满了哥罗仿和鲜血的气味、充满了喊叫和呻唤的病房里来。穷人不得不遭
  受的凌侮,精神上和肉体上的耻辱,我在那儿都受到了。我忍受着和娼妓之
  类的病人朝夕相处之苦,她们卑鄙地欺侮着命运相同的病友;我忍受着年轻
  医生的玩世不恭的态度,他们脸上挂着讥讽的微笑,把盖在这些没有抵抗能
  力的女人身上的被单掀起来,带着一种虚假的科学态度在她们身上摸来摸去;
  我忍受着女管理员的无厌的贪欲——啊,在那里,一个人的羞耻心被人们的
  目光钉在十字架上,备受他们的毒言恶语的鞭笞。只有写着病人姓名的那块
  牌子还算是她,因为床上躺着的只不过是一块抽搐颤动的肉,让好奇的人东
  摸西摸,只不过是观看和研究的一个对象而已——啊,那些在自己家里为自
  己温柔地等待着的丈夫生孩子的妇女不会知道,孤立无援,无力自卫,仿佛
  在实验桌上生孩子是怎么回事!我要是在哪本书里念到地狱这个词,知道今
  天我还会突然不由自主地想到那间挤得满满的、水气弥漫的、充满了呻唤声、
  笑语声和惨叫声的病房,我就在那里吃足了苦头,我会想到这座使羞耻心备
  受凌迟的屠宰场。
   原谅我,请原谅我说了这些事。可是也就是这一次,我才谈到这些事,
  以后永远也不再说了。我对此整整沉默了十一年,不久我就要默不作声直到
  地老天荒:总得有这么一次,让我嚷一嚷,让我说出来,我付出了多大的代
  价,才得到这个孩子,这个孩子是我的全部的幸福,如今他躺在那里,已经
  停止了呼吸。我看见孩子的微笑,听见他的声音,我在幸福陶醉之中早已把
  那些苦难的时刻忘得一干二净;可是现在,孩子死了,这些痛苦又历历如在
  眼前,我这一次、就是这一次,不得不从心眼里把它们叫喊出来。可是我并
  不抱怨你,我只怨天主,是天主使这痛苦变得如此无谓。我不怪你,我向你
  发誓,我从来也没有对你生过气、发过火。即使在我的身体因为阵痛扭作一
  团的时刻,即使在痛苦把我的灵魂撕裂的瞬间,我也没有在天主的面前控告
  过你;我从来没有后悔过那几夜,从来没有谴责过我对你的爱情。我始终爱
  你,一直赞美着你我相遇的那个时刻。要是我还得再去一次这样的地狱,并
  且事先知道,我将受到什么样的折磨,我也不惜再受一次,我的亲爱的,再
  受一次,再受千百次!
  
   我的孩子昨天死了——你从来没有见过他。你从来也没有在旁边走过
  时扫过一眼这个俊美的小人儿、你的孩子,你连和他出于偶然匆匆相遇的
  机会也没有。我生了这个孩子之后,就隐居起来,很长时间不和你见面;
  我对你的相思不象原来那样痛苦了,我觉得,我对你的爱也不象原来那样
  热狂了,自从上天把他赐给我以后,我为我的爱情受的苦至少不象原来那
  样厉害了。我不愿把自己一分为二,一半给你,一半给他,所以我就全力
  照看孩子,不再管你这个幸运儿,你没有我也活得很自在,可是孩子需要
  我,我得抚养他,我可以吻他,可以把他搂在怀里。我似乎已经摆脱了对
  你朝思暮想的焦躁心情,摆脱了我的厄运,似乎由于你的另一个你,实际
  上是我的另一个你而得救了——只是难得的、非常难得的情况下,我的心
  里才会产生低三下四地到你房前去的念头。我只干一件事:每逢你的生日,
  总要给你送去一束白玫瑰,和你在我们恩爱的第一夜之后送给我的那些花
  一模一样。在这十年、在这十一年之间你有没有问过一次,是谁送来的花?
  也许你曾经回忆起你从前赠过这种玫瑰花的那个女人?我不知道、我也不
  会知道你的回答。我只是从暗地里把花递给你,一年一次,唤醒你对那一
  刻的回忆——这样对我来说,于愿已足。
   你从来没有见过他,没有见过我们可怜的孩子——今天我埋怨我自己,
  不该不让你见他,因为你要是见了他,你会爱他的。你从来没有见过这个
  可怜的男孩,没有看过他微笑,没有见他轻轻地抬起眼睑,然后用他那聪
  明的黑眼睛——你的眼睛!——向我、向全世界投来一道明亮而欢快的光
  芒。啊,他是多么开朗、多么可爱啊:你性格中全部轻佻的成分在他身上
  天真地重演了,你的迅速的活跃的想象力在他身上得到再现:他可以一连
  几小时着迷似的玩着玩具,就象你游戏人声一样,然后又扬起眉毛,一本
  正经地坐着看书。他变得越来越象你;在他身上,你特有的那种严肃认真
  和玩笑戏谑兼而有之的两重性也已经开始明显地发展起来。他越象你,我
  越爱他。他学习很好,说起法文来,就象个小喜鹊滔滔不绝,他的作业本
  是全班最整洁的,他的相貌多么漂亮,穿着他的黑丝绒的衣服或者白色的
  水兵服显得多么英俊。他无论走到那儿,总是最时髦的;每次我带着他在
  格拉多的海滩上散步,妇女们都站住脚步,摸摸他金色的长发,他在色默
  林滑雪橇玩,人们都扭过头来欣赏他。他是这样的漂亮,这样的娇嫩,这
  样的可人意儿:去年他进了德莱瑟中学的寄宿学校,穿上制服,佩了短剑,
  看上去活象十八世纪宫廷的侍童!——可是他现在身上除了一件小衬衫一
  无所有,可怜的孩子,他躺在那儿,嘴唇苍白,双手合在一起。
   你说不定要问我,我怎么可能让孩子在富裕的环境里受到教育呢,怎
  么可能使他过一种上流社会的光明、快乐的生活呢。我最心爱的人儿,我
  是在黑暗中跟你说话;我没有羞耻感,我要把这件事告诉你,可是别害怕,
  亲爱的——我卖身了。我倒没有变成人们称之为街头野鸡的那种人,没有
  变成妓女,可是我卖身了。我有一些有钱的男朋友,阔气的情人:最初是
  我去找他们,后来他们就来找我,因为我——这一点你可曾注意到?——
  长得非常之美。每一个我委身相与的男子都喜欢我,他们都感谢我,都依
  恋我,都爱我,只有你,只有你不是这样,我的亲爱的!
   我告诉你,我卖身了,你会因此鄙视我吗?不会,我知道,你不会鄙
  视我。我知道,你一切全都明白,你也会明白,我这样做只是为了你,为
  了你的另一个自我,为了你的孩子。我在产科医院的那间病房里接触到贫
  穷的可怕,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穷人总是遭人践踏、受人凌辱的,总
  是牺牲品。我不愿意、我绝不愿意你的孩子、你的聪明美丽的孩子注定了
  要在这深深的底层,在陋巷的垃圾堆中,在霉烂、卑下的环境之中,在一
  间后屋的龌龊的空气中长大成人。不能让他那娇嫩的嘴唇去说那些粗俚的
  语言,不能让他那白净的身体去穿穷人家的发霉的皱缩的衣衫——你的孩
  子应该拥有一切,应该享有人间一切财富,一切轻松愉快,他应该也上升
  到你的高度,进入你的生活圈子。
  
   因此只是因为这个缘故,我的爱人,我卖身了。这对我来说也不算什
  么牺牲,因为人间称之为名誉、耻辱的东西,对我来说纯粹是空洞的概念:
  我的身体只属于你一个人,既然你不爱我,那么我的身怎么着了我也觉得
  无所谓。我对男人们的爱抚,甚至于他们最深沉的激情,全都无动于衷,
  尽管我对他们当中有些人不得不深表敬意,他们的爱情得不到报答,我很
  同情,这也使我回忆起我自己的命运,因而常常使我深受震动。我认得的
  这些男人,对我都很体贴,他们大家都宠我、惯我、尊重我。尤其是那位
  帝国伯爵,一个年岁较大的鳏夫,他为了让这个没有父亲的孩子、你的儿
  子能上德莱瑟中学学习,到处奔走,托人说情——他象爱女儿那样地爱我。
  他向我求婚,求了三四次——我要是答应了,今天可能已经当上了伯爵夫
  人,成为提罗尔地方一座美妙无比的府邸的女主人,可以无忧无虑地生活,
  因为孩子将会有一个温柔可爱的父亲,把他看成掌上明珠,而我身边将会
  有一个性情平和、性格高贵、心底善良的丈夫——不论他如何一而再、再
  而三地催逼我,不论我的拒绝如何伤他的心,我始终没有答应他。也许我
  拒绝他是愚蠢的,因为要不然我此刻便会在什么地方安静地生活,并且受
  到保护,而这招人疼爱的孩子便会和我在一切,可是——我干吗不向你承
  认这一点呢——我不愿意栓住自己的手脚,我要随时为你保持自由。在我
  内心深处,在我的潜意识里,我往日的孩子的梦还没有破灭:说不定你还
  会再一次把我叫到你的身边,哪怕只是叫去一个小时也好。为了这可能有
  的一小时的相会,我拒绝了所以的人的求婚,好一听到你的呼唤,就能应
  召而去。自从我从童年觉醒过了以后,我这整个的一生无非就是等待,等
  待着你的意志。
   而这个时刻的确来到了。可是你并不知道,你并没有感到,我的亲爱
  的!就是在这个时刻,你也没有认出我来——你永远、永远、永远也没有
  认出我来!在这之前我已多次遇见过你,在剧院里,在音乐会上,在普拉
  特尔,在马路上——每次我的心都猛的一抽,可是你的眼光从我身上滑了
  过去:从外表看来,我已经完全变了模样,我从一个腼腆的小姑娘,变成
  了一个女人,就象他们说的妩媚娇美,打扮得艳丽动人,为一群倾慕者簇
  拥着:你怎么能想象,我就是在你卧室的昏暗灯光照耀下的那个羞怯的少
  女呢?有时候和我走在一起的先生们当中有一个向你问好。你回答了他的
  问候,抬眼看我:可是你目光是客气的陌生的,表示出赞赏的神气,却从
  未表示出你认出我来了,陌生,可怕的陌生啊。你老是认不出我是谁,我
  对此几乎习以为常,可是我还记得,有一次这简直使我痛苦不堪:我和一
  个朋友一起坐在歌剧院的一个包厢里,隔壁的包厢里坐着你。演奏序曲的
  时候灯光熄灭了,我看不见你的脸,只感到你的呼吸就在我的身边,就跟
  那天夜里一样的近,你的手支在我们这个包厢的铺着天鹅绒的栏杆上,你
  那秀气的、纤细的手。我不由产生一阵阵强烈的欲望,想俯下身去谦卑地
  亲吻一下这只陌生的、我如此心爱的手,我从前曾经受到过这只手的温柔
  的拥抱啊。耳边乐声靡靡,撩人心弦,我的那种欲望变得越来越炽烈,我
  不得不使劲挣扎,拚命挺起身子,因为有股力量如此强烈地把我的嘴唇吸
  引到你那亲爱的手上去。第一幕演完,我求我的朋友和我一起离开剧院。
  在黑暗里你对我这样陌生,可是又挨我这么近,我简直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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