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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夜半桃花 收藏:0 回复:2 点击:3864 发表时间: 2005.04.22 09:45:39

殊途


  殊途
  
  1
  
  来时下了场雷阵雨,公车上没什么人,车上广播正唱《重归苏莲托》。
  
  他花了一两天时间找房子住,房东不厌其烦地讨价还价。这时他已经多日没刮脸,沾着火车所经几个城市的灰,摸上去感觉像僵硬的粉丝。房租一月三百五,房东淘汰下一台21寸破旧彩电,音响空洞影象模糊,电视里的人兀自悲欢离合,发蓝的光线让夜晚变得深不可测。他在狭小积着水垢的卫生间里照了镜子,镜子缺了一角还有些雾蒙蒙。雾化了的脸仍是状如匪类。他极快地给自己画了张素描,然后刮了胡子洗澡换衣服。
  
   房子在郊区,倚着低矮的山建成。仙人掌瘦而高地长,长成峥嵘崔巍的摸样,站在阳台上伸手可及。还有硕大的芭蕉,夜雨来时大概是一叠叠寥落声响。墙壁上第二天就溅上了他打翻的油彩,几天后颜色开始不纯粹。清晨有鸡打鸣,恍惚间总不知道今夕何夕。夜里水龙头漏水,滴答声和风扇响动贯穿一气,或者还有猫哀哀地叫。
  
   他抽三五烟,市郊店铺一时买不到,只能到闹市买回,顺便四处走走,天气闷热,总有乞丐瑟缩在路旁,像一个苍老的蛹。
  
   房间里很快添置了CD唱机,音箱。另外绷紧画布的木头框子和乱七八糟的作画工具把房间填得拥挤杂乱。
  
   2
  
   太阳下山空气微微清凉些,她走出师大后门到那条高低起伏的街上。这儿稠密地罗列着名目繁多的画室,准备考美院的孩子背着画夹来来去去。旧书摊上排了许多美术教辅。正是吃饭的时间,快餐店满是人。水龙头边上的手正洗掉指尖上沾的色彩。
  
   她注意到一座旧民宅院子外挂了块牌子写着面壁画室,大幅的简介上看到叫苏恒的人,板寸,眼神像春夏之际的天空一样懒,即将灼灼。那座宅子外是繁盛的一棵榕树,树籽成熟了簌簌地往下落。一踩,便是个紫色的印子。`
   她已经很长一段时间对许多事丧失了兴趣,变成一个少言寡欲眼神漠然的人。她说她现在连逃课的欲望都没有,可见日子是怎样的灰。寡淡的饮食让她显得伶仃,眼睛却大而深。几天前她去修剪刘海,发型师极力想说服她把头发染成金黄或酒红,她不说话只摇头,摇,额前的刘海剪坏了一刀。碎头发从眼前荡下来,她觉得心里发闷。
  
   面壁画室的门前。她发现裙子下摆破了个洞,贴在右腿上,她用挎包盖住,然后走到门里去。院子里站着两台大功率风扇,支着几个画架。角落里水果陶罐安静地散在蓝丝绒上,一束暖光打下来,水果们神色安详。只剩一个人在收拾他的颜料箱。她看墙上的画,右下角草草地签下苏恒。她在院子里转了一小圈,那个叫苏恒的好看男人并没有出现。她走了。
  
   这条街边的仙人掌是怎样暴烈地长成这种模样,像从贾柯梅蒂手上塑出来的。
  
   3
  
   晚上十点苏恒在那座青砖砌成的宅子里,小桌子上有几听啤酒和一块钱一包的花生米。三个男人在一起,聊些旧事,不时笑骂几句,说在美院时三个人如何拎着酒坐在马路牙子上看漂亮姑娘,如何追又如何被甩。说完便有了醉意睡意,便杯盘狼藉地散了。
  
   高低起伏的街静得像死,草木气味清净。苏恒回到房间里,冲了澡胡乱放了碟CD听。电视节目乏善可陈,床头烟灰缸里一支三五烟燃成灰,熄灯后房里只有哥特式音乐细而韧地绕,陷入干燥荒芜的黑暗里去。他躺在床上心里发空,墙上的画反射淡白的光。似乎没有什么东西是可以掌握的,像一个出口堵死的迷宫,于是他心就漫无边际的空下去,闭上眼就开始了没有终点的流放。
  
  4
  
   周末。她沿熟悉的公车路线走了一段,陈旧的街道上有茉莉花卖,她买了一串绕在手腕上,不时抬起手嗅。天气是阴,却是郁郁的闷,她感觉细细的汗渗出来,沿着脊背和前胸缓慢地滑下去。空气粘稠,大概要下雨了。
  
   三十年代建成的灰色天主堂传出唱诗班排练的歌声,钢琴清澈如露。她进去坐在最后一排,空荡荡。唱诗班在台上,指挥听见轻微的声响后转回头看见了她,礼貌而温和地笑。微笑在她轻度近视的眼睛里模糊掉边界,充盈而和煦。赞美诗柔软轻盈如蝉纱,能安好地覆盖一切破碎伤痛。她仰着头望向金色穹顶,似要涌出泪来。
  
   夸张了,她只是觉得平静,想睡。
  
   暴雨下来之前她又走进画室,门外不知名的叶子落了一地。院子里的学生正练习水彩,也许是光线的问题,所有的颜色都显出晦暗,总色调却是压抑的暖,像麦秆腐朽时散发出不为人知的热量。那个叫苏恒的男人,画板隐去他一半的脸,看上去面无表情,只有眼睛偶尔斜斜一瞟。她知道自己心跳有些不规则,掌心微微的潮。苏恒察觉到她,笑一下就如僵冷的石缝里措手不及地开出一朵花。风透过架空的顶棚灌进来,她无章的刘海被风拨到一边,眼睛无处躲藏。
  
   入夜她退下手腕上的茉莉挂在床头,柔软的花瓣慢慢失去水分。窗外雨势倾盆,不时有闪电,随之雷鸣。她在纸上画传说中会吃梦的貘,给它以天真无辜的表情。茉莉花无限惆怅地香,她祈望一夜安睡。
  
   5
  
   一场雨后气温下降。她抓着本书在学校里走,上课下课。失了神,宛若在水底,空气水波粼粼。她想梦游是怎样的状态,是不是像湘西赶尸人前一跳一跳无知觉的肉体。她在网上告诉别人她大概得了轻度抑郁症,然后得到回复说医治的药无非一场恋爱。
  
   她想的确如此。
  
   6
  
   苏恒抽完最后一支烟,把空烟盒抛进垃圾桶,起身出门。正在下雨。,地上满是湿淋淋的光线。既然没有伞,他只能把步子迈大一些。两旁的树不断落下完整的黄色花朵。一些被车轮碾成拓印。那个刘海剪坏一刀的女孩子撑了伞走在他身边,悄无声息地平行,不快不慢。他转过眼看她如此局促地行走,漫无目的又行色匆匆。他看着她踏过积水,湿了布鞋,溅出水滴。在经过一个小小的岔道后她似乎仍打算这样地无限沉默下去,他的衣服湿了大半。终于他说能与你共伞吗。她笑起来像风吹春水,对着他的眼睛说当然。
  
   那天他和她走到市区,路上雨停,她折好伞湿漉漉就塞进包里。说话,或者不,无话时也有静默却熟稔的空气。他买烟时她走到路边买了一斤糖炒栗子,装在纸袋里捧着,温热的。天又迅速阴沉成浓黑,风湿冷。他拦了出租车一起坐进去。雨已经在击打车窗玻璃,望到外面去是一片渺茫的白光。他捧着栗子张望,觉得心里很快活。他拆开一盒烟,又放回去。
  
   车到师大后门,下车。她撑了伞斜斜切过他头顶,说我不想回去,想和你说话。她眼里有坚硬透明的光,像藏了两颗金刚石在眼底。他自言自语似地念他的名字,阿倾。
  
   于是他把她带到租来的房间。没关窗,一屋子雨的气味,些微土腥气。电视照例无意义地打开。她移过垃圾桶小心地剥栗子。他倒了两杯水,其间接了电话被告知另一个美术培训班今晚因雨停课。他呼了口气,脸上的倦怠神色消失,然后很深地埋进颜色暗淡的沙发里,盯着画架皱眉。倾剥出光滑的栗子仁放在小盘子上,问他吃不吃。他看她,笑,转了一派碧海晴空的表情,说当然。雨没有减弱的意思。芭蕉叶在风里响。灯下坐着的人平静安稳。肥皂剧甜蜜而便利。时间妥帖地消散成水。
  
   7
  
   她回到宿舍。四周的人都在为奖学金吵嚷,有谁在说刘倾你看他们把你分评那么低太不公平。她敷衍,笑着说是啊又有什么办法。然后抱着桶穿过潮湿的过道,去洗一个热水澡。
  
   入睡时腿有些酸胀,大概是很久没走长路。她打开广播听了一会儿。薄薄的毯子裹好自己。她想起过些天就是中秋了。
  
  睡去,便是一天。
  
   8
  
  夜半电台的天气预报。中雨转大雨,19到27度。只是一句话的时间,睡眠长出青苔。
  
   9
  
  苏恒指着自己的画,他说阿倾你知不知道,我他妈的是个废物。
  
  她拿起笔在他画上涂抹,苏恒你知不知道,我他妈的也是。
  
  他们互相看了一眼,不可抑止地笑。
  
  下雨天她在他房间里午睡醒来,窗外面是一贯的灰暗天色,墙上坏掉的钟指着四点零五分。四点零五分积着灰低着眉,不管今夕何夕。苏恒在冲速溶咖啡。她看他,微眯着眼睛,伸了懒腰后又毫无挂碍地睡去,做不相干的乱梦。再醒来墙上的钟依旧是四点零五分。天色铅灰。听些懒散的音乐。她坐起来,刘海扎着眼睛。苏恒试图调出一种奇怪的颜色,轻声说你醒了,你睡觉的样子像只小狗。她走到他身后,搂住他的脖子舒服地靠在他肩上。拿过桌上的青色苹果大口咬下,咔。清甜芬芳。
  
   10
  
  雨停。窗檐积水滴下。她听着滴水有如更漏。她像她真成了古时深闺自怜的不寐女子,辗转着听更漏迟迟。
  
  广播里意外听到梦呓一样的歌,慢而沉,含混,无所用心,应该眼神也是空洞。大概一个人心里太孤单,不然谁会这样伤人伤己地唱。
  
   11
  
  她坐在楼前台阶上。等他。极老的乞丐颠着手里的搪瓷碗走过来,在她面前停下。她抬头看到一张木刻的枯朽的脸。她掏出几枚硬币放进去。老乞破塑料袋里的易拉罐掉到地上,百事可乐的蓝在地上滚动,铿锵。她捡起递过去。
  
  广播里说寒流要过去了。
  
  苏恒回来,在附近打了盒饭。房间里她从包里掏出面包和一小个莲蓉月饼,她喜欢偶尔的甜腻。苏恒皱着眉大口吞咽,饭菜乏善可陈。无聊间忽然想去K歌,两个人在包厢里不停地唱,一瓶干红喝去四分之三,冰块在桶里缓慢融化。笑闹着把所有的歌搅在一起炖,屏幕前的脸随着光线明明暗暗。今朝有酒的忘形。她凑上去亲他两天没刮的脸,嘴唇微麻。心不为人知地轻轻一沉,眼睛醺醺然。等到觉得倦,她说我们回去吧,苏恒说好。
  
  路上各式的灯寂寂地亮,谈笑着走,竟然没有一点醉意。在路边的排挡吃卤面,又叫了啤酒,似乎无酒不欢。回去冲了澡,天光微明。她枕着他的胳膊睡了,迷朦中有幻觉像是在海面,波澜不惊,月亮很近。睡前苏恒给她晚安吻。是的他不是圣人,只是太疲倦。醒来苏恒不在,杯子里咖啡残留,窗帘放下来,仍是和睡眠和谐的光线。她知道他周末有课。枕着他胳膊睡的缘故。脖子略有酸痛。喝水。缺了一角的镜子前她脱去衣服细细地看自己,身体发出幽微的光泽。她想象自己老去的模样。也许哪一瞬就老了,电光石火。无人时她平常的悲喜都溃败崩塌,落到虚空里。尘归尘,土归土,灰归灰。
  
  外面大概出了太阳。她不愿出门。学着他的样子绷了画布,仍是画那种叫貘的食梦兽。油彩沾了一身。颜料只是稍加稀释,不得要领地调成黯淡的调子。一笔一笔坚定地涂抹。她哭了起来,彻骨的空寂,怀疑,不确定,像失了方向站在街口看他人行色匆匆,而天色将暮。她希望有人能把她搂在怀里,叫她阿倾,叫她亲爱的,宝贝。一切滥俗却甜蜜温暖的字眼。
  
  貘孤零零呆在画布上,奇异的眼睛…她出去了一趟,带回巴赫的B小调弥撒曲。音乐像圣洁光明的水雾。她想起那座老天主堂的赞美诗,也许去做一个教徒,心里会感觉到平安,就成了一颗干净无比的尘埃。
  
  貘。貘。她怕它太冷清,又画上灌木丛和清水,在画布裸露的地方填满颜色。一幅笨拙的涂鸦,一只吃梦的小兽。她笑,无异于一场救赎。
  
  苏恒把貘挂在墙上。他常会对着它看一会儿,若有所思笑或皱眉。他把她搂紧说阿倾你和你的貘一样是个怪物。她大多数时间安静可人,不用别人费心照看。苏恒作画时她从不评论,只看着他快完成时扔下画笔沉默上许久,又把画取下丢到楼下垃圾堆里,动作缓慢得像倒一杯咖啡,却有不动声色的暴戾。
  
  经过垃圾堆她看见他的画沾着灰,画上的人也总是哀伤地看着她。她说何苦为难自己。苏恒摇头,说我怕我会变成一个画匠。
   12
  
  中秋。画室的朋友邀苏恒喝酒。他看她。她说你去好了我也有活动的。
  
  上课时身后的女孩感冒咳嗽,课间男友来软语温存,女孩便咳得格外娇怯些。
  
  她玩手机,找不到人发短信杀时间。身后传来的咳嗽依旧柔弱婉转。间关莺语花底滑。她暗笑,心里有些寂寂无聊。等到月上中天,时间尚早。她淡薄地和家里通了电话。似乎无处可去,只是提了酒到大操场上坐着,看见许多围坐的人。谁在唱歌,还是那句明月几时有。
  
  她开了酒喝,月亮把人照出影子。有人叫她刘倾。是以前一起在社团编辑部的人,那一圈闲人在叫刘倾过来一起玩。她便去了。
  
  都在喝酒,飞觞醉月。久了都有些放浪形骸,男生不断跑厕所回时又拎着几听啤酒。有人对月吟诗有人对月伤心,或者只是怔怔坐着满身酒意,歌也开始一首首不成调地唱。有男生说刘倾我喜欢你那么久,碧海青天夜夜心啊。她说喝高了吧你。脸上却有些烫。
  
  又说去爬山。大概都是难得热闹的人。为了省钱,七八个人居然挤到一辆的士里。她看窗外橘黄路灯无声后退,应该很晚了,这样静的街道。
  
  所谓爬山,也不过是沿着有灯火引路的石阶一级一级的行走。微醺的人如步云端。夜深了山上却有不少人,月亮不知去向。空气清冷,他们又围坐在一起,发抖。她叫醒山上的摊贩买水果和绿茶,价钱亦是居高不下。凌晨三点多,她双手冰凉。身边的女生困窘地诅咒出主意爬山的人。繁盛的树黑影丛丛,山上望下去城市街道的灯还是蒙蒙的亮。
  
  她记不清是靠在谁的肩膀上睡着了。回校的公车上满是失水的脸疲倦的眼。工人在扫街,卖早餐的小车推出来,早起的人总是匆匆。
  
  都毫无悬念地感冒了,也有人发烧。她迷糊间想起小学作文里的句子,我们过了一个愉快而有意义的中秋节。
  
  如何,就这样云深不知处好了。
  
   13
  
  天气一天天变凉,只一张薄毯子睡眠总是单薄易碎。她梦见自己沉在水底,远处传来的声音悠悠荡漾,没有鱼,水草缠绕。免不了被冻醒,她把摸索到的衣服都裹到身上。棉被塞在床底,太阳很好的时候也没翻出来晒。她只把自己放到太阳下晒,仰着头闭着眼,看见一片暖红,耳边有叶子掉下的干燥声响。忘掉棉被,夜里继续沉溺在水底。寒号鸟。
  
  苏恒极为缓慢地画他的画。闲时和她上街买毛衣围巾,玫瑰灰,穿在她身上她的脸洇出血色,有一点明媚。太过宽大的衣服,风吹来时并不很暖和,她拖着长长的袖子像刚长好皮毛的小兽。头发长长了刘海修剪过,少了尖锐的线条。她时不时问苏恒你喜欢我吗。她并不怀疑什么,只是个嗜甜的小童,糖在嘴里化尽了就得在吃一颗,只要甜,不想其他。
  
  王非在唱《无常》。夜风微凉树摇月晃…喜中带忧暗中有光…山色湖光蓝天碧浪…
  
  什么都好,一切安好,只是无常。
  
  苏恒画里一度扭曲的惶恐的人忽然变得纯净安详,画面上色块分明,线条简单,都是没有表情的无悲喜的脸。她仍是在一旁看他,在空气里描他侧脸的边缘线。苏恒有一件旧军大衣,一直披在她身上。天冷她常不管不顾地穿出去,双手插在口袋里旁若无人地走,头发遮着眼睛。现在她像暖房里安睡的果实一样单纯又自怜。苏恒在她睡时唱歌,一些老旧的歌,和墙上永远四点零五分的钟一起支解掉时空。流光容易把人抛。不要理会,即便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天气一直是晴,北风没刮起来。日暮时分屋里有柔软的光线,她和苏恒长长的亲吻,偷偷睁眼看见他的眉微皱,莫名哀伤。
  
   14
  
  等实在受不了夜里的凉,她从床底拖出装棉被的袋子。袋子一端被老鼠咬出洞,絮絮的棉花露出来。灰尘在斜照进来的阳光里扬。宿舍里的女孩们又开始例行公事地尖叫。她突兀地笑出来,拖了袋子扔到楼道大垃圾筐里。拍拍手走掉。黄昏的校电台正播披头士的歌。
  
  和他到商场里买棉被,轻而暖。又细细地去挑暖调碎花的被套。他一路提着,她又去看陶瓷餐具,说喜欢上面的花朵。其后对一个蓝色狗食盆恋恋不舍。他笑着去收银台付钱。、
  
  广场上婚纱影楼做活动,穿制服的小姐拦住他们发传单说先生小姐不妨过来看一下。她朝他眨眨眼,他扬眉大笑。走回的路上找店铺吃东西,进音像店挑了几碟大提琴。市郊用小小的布幕放映地方剧,才子佳人在上边尖着嗓子唱离合和情爱。亘古不移。
  
  她在正午抱出新被子晾晒,气味还是簇新的。她想是否可以裸着身体裹着睡,呼吸到的大概会温软些。
  
  生日是小雪的节气。当然这里不肯下雪,只是的确很有些冷。她逃掉半天的课,多带了点钱到闹市去,去看人挤人的热闹。香水柜台前是生活丰裕的女子,以各种姿态嗅小瓶里的香。她在街头小摊子前蹲下来看廉价的手链,一种毫无心机的缤纷和俗丽。她挑了一串套在腕上,正好用来束住过长的衣袖,摇动了有小石子撞击的玎玲。去咖啡馆吃鳕鱼排,喝微酸的曼巴咖啡。有一点心满意足,食物在胃里转化成热。她走回苏恒的屋子里去,苏恒正脱下外套,点上一根烟。他说几个朋友准备开一个小广告公司,让他过去。在一个偏北的不大的城市。她给自己倒了杯水大口喝下,拧开电视看一出不着边际的清宫戏。他继续说下去,说大概到年底就走了,画再画下去他迟早要绝望。她看电视,甚至因为里边的插科打诨而笑开来。苏恒在一边看她,烟还未成灰就被掐灭。电视里出现广告时她转过头说苏恒过来抱一下,今天真冷。
  
  她抚摸他的指节,头埋在他怀里。呼吸有伤风的滞重。电视上冗长繁复的对白重新开始。过一会儿苏恒低下头找她的嘴唇,而她似乎已经睡着了。
  
   15
  
  隔天上课看《罗拉快跑》。老片子。就看着罗拉一次次冲下楼末日一样地跑,结局未知。晦涩的哲学命题,一教室的人冷眼旁观。看一场宿命的游戏。
  
  她记起再过几天便是他的生日,二十七还年不年轻。冬天出生的人是否特别冰冷。上完课她搭公车出去,买回一条三五烟。吸烟有害健康,烟盒上这么写。抽完只余一小碟烟灰和无用的一截尾巴。烟消云散,不用纪念。
  
  晚上早早上床,广播里拙劣的音乐背景下有人大谈人生人生。人生。或有各式健康咨询,种种疾病的持有者打去电话,声音那样殷切,几乎能想象一张张晦暗的脸。她关掉收音机吃巧克力。诡异的美味,多么好。
  
   16
  
  苏恒接过烟便拆开。她说生日快乐。
  
  桌上的麦芽糖用小匙子搅动挑出,纠缠不清的。她自知是个嗜甜的小童,就这么丝丝缕缕丝丝缕缕在舌间化成甜。苏恒收拾他的油画箱,看不出快不快乐。屋子里电视剧按时上演,那些人可以轻易地生死相许。看上去是无端的纵情。她感动时对自己说不过是戏而已。戏而已,如雾如电,事不关己。
  
   17
  
  苏恒走的那天是冬至。街上的小吃店在黑板上写了汤圆二字,一面一面挂在店门口。他们一起吃了汤圆,苏恒的行李包搁在脚下。芝麻馅的汤圆洁白饱满,水汽浮上来,蒙了脸。她说起小时候冬至和祖父在一起用面塑出小猫小狗,上屉蒸成型。玩腻了随手一丢总要被老鼠咬坏。她舀了圆子一个个吃下,看着有天真的欢愉。苏恒一贯的沉默,低着头把打火机拨出金属相击的声音。
  
  她只陪他走了一小段,因为送别的场面让她不喜。苏恒吻她的额。她仰起脸看到坡上三角梅开了好些。桂花香得熏人。她说声走好,便转身了。
  
   18
  
  意料之外她收到一条短信,他说,如果有可能,是否嫁我。
  
  此时他应是在火车上。她觉得窒闷,不愿多想,没有删除短信。只是继续听他留下来的CD碟,叫人无望的大提琴。
  
   19
  
  平安夜又遇上中秋一起喝酒的那些人。她笑着听许多声音叫她刘倾。倾。一起去教堂如何。她说好呀。
  
  街上有巨大的圣诞树,挂满许愿牌。圣诞老人在各个角落派发礼物。极小的一盒糖果。教堂拥挤不堪,又有人提议上酒吧通宵狂欢。她跟着这一路人马这样痴心不改地杀将进去,有种无意识的快乐。
  
  似乎是看了许多人,听了许多歌,跳了许多舞,接受了许多陌生人的搭讪。他们当中的一个女孩抽奖得了一只泰迪熊,一直抱着笑。不知时间过了多少,不愿回家的人有那样多,直到疲累,就相互靠着睡。她到洗手间用水拍湿脸,出来时看墙上的大钟。指针摆成熟悉的角度。
  
  四点零五分。
  
  
  
  


原创[文.爱的传说]    收   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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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雪克 Re:殊途 回复时间: 2005.04.22 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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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风中的桥 Re:殊途 回复时间: 2005.04.25 2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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