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香 |
五月槐花香的季节。小米收到阿镇的信。薄薄的。似乎透明的一眼看穿。信封上写着孙慧然收。打开来,有一个简易的槐花书签,手工制作的,粗糙但不粗俗。
已经风干的槐花。淡雅清香,一如阿镇淡淡已经模糊的微笑。槐花,以及阿镇似乎从来都是联系在一起的,却是小米从来不提及的痛。
一晃眼,总是满眼的槐花,漫山遍野。于是整个村庄就浸在幽香中,陶醉。
乡村很穷。槐花是农家的新接粮,是孩子们的零食。男孩子们抱住树干,双腿夹紧,一使劲,突突就爬到树杈上,采了大把的槐花往嘴里揉。阿镇从来是孩子群中的佼佼者。不管干什么,他都是“王”,是后面大群鼻涕虫的头。而他爬树,像一条虫,敏捷飞速。下面是挂着鼻涕的小米,仰着头,半是崇拜半是期待的望着阿镇。然后,一大枝槐花跌下来,那是小米的专利,别人没有权利拿的。唯一的一次冲突,馋极的虎子,抢了那枝上的一簇花,被滑下树的阿镇一阵乱揍。于是,所有的孩子们清楚,有阿镇,小米是永远不能欺负的。童年的记忆里,阿镇就和槐花一起,是小米的天地,整个保护壳。以致多少年后,小米走出乡村,最不习惯的是别人的恶意。无处躲藏,无能回击。
在槐花香里,乡村的孩子开始渐渐长大,向父辈们过渡。女孩子看着自己的弟妹,到山上割猪草。男孩子已经是半大人,帮忙养家。小米十六岁,镇子随村里的施工队,在偏远的山地开采矿石。小米却终于走出山,成了村里唯一的文化人,到镇上读高中。一个月回一次家。和镇子很少见面了。外面的不是那么单纯的世界,繁重的课业,激烈的各方面的竞争,使小米忙碌而沉默。
工地上, 镇子开始给小米写信。每个月,让出山的村民寄出去。或薄或厚的新,字体笨拙但有一种坚决的认真。
“小米。我昨天晚上又梦到你了。梦到我爬树给你摘槐花吃。看你在吃,我在一旁笑。笑着笑着就醒了。小米。你生活还好吗?没有饿着吗?你不要太节省。我已经可以挣钱了。我可以帮你的,。村里山上槐花又开了。下次回家我给你摘。好好学习吧。”
“小米。今天晚上的月亮好大呢。我坐在山头上,感觉它离我咋那么近呢?你还记得小时候,你经常在晚上缠着我陪你看月亮,还要说那个你听了几百遍的故事。那时我真是笨啊,只会这一个故事,也不知道你会不会烦。在这干活不累的,你不要担心。经常晚上,大伙在一起拉呱,会说好多的故事。以后我陪你看月亮的时候拉给你听。好好学习啊。小米。”
“米子。我听婶说你前几天考试没考好,你回来还淌眼泪了。米子,你都那么大了,咋还跟小孩似的呢?你小时候就是这么能哭,还好我能护着你。现在你自己一个人,我真是不放心呢。我心里老是放不下。爷爷说过一句话,老虎也有打盹盹的时候呢。我知道小米是很坚强的。是不?”
………………
………………
“米。听婶说你快要什么高中考试了。她说你要去城里念大学。我真是高兴啊。我知道你是可以的。米子。考试之前要好好吃饭。不要太心慌。也别想太多家里的情况,我挣钱帮忙你读书。这几天,一想起你,我就有使不完的劲,干活也不觉得累。天热了呢。米。好好学习。”
一场高考,三年的交代。小米真正地跨出了乡村。大学在很远的城里。坐了两天汽车到达。鲜亮。繁华。物质。光怪陆离。一切使小米显得像个外星人。在陌生新鲜的环境里,小米像受惊的小鹿,忐忑敏感沉默。
宿舍安上了电话。而每个月镇子的信则变成了电话。镇子翻一个小时的山,到邻近的镇上打公用电话。每次的电话里,小米听到的镇子总是微喘吁吁。
“小米。我觉得还是电话好。可以听到你的声音。还习惯那里的生活吗?学习忙吗?婶挺惦记你的,她让我捎话给你,要好好吃饭。别老惦记家里。”
“小米。槐花又是满山了。我一个人坐在山里,心里咋那么疼呢?小米。我都好几年没摘槐花了。我身后再也没有以前的爱哭鬼了。”
“小米。你怎么了?你生病了吗?没有?那是你不快乐吗?小米。你有什么委屈吗?没有就好。小米。家里人给我介绍对象了。可是我不愿意。我怕结婚之后就不能像现在这样疼你了。小米。你要好好读书。我得挂了。钱带的不多。”
在城里,学习不是唯一。城里的女生有永远也比不完的新衣服家庭状况父母地位和男朋友,住不了嘴的零食不会停止的希奇古怪的兴趣,改变不了的对贫穷的吃惊对农村的鄙夷。渐渐。那些香甜的槐花,连同土气憨厚的镇子成了小米
心里破旧的补丁,是一块羞耻的不能见光的伤口。
沉默着的小米清高独立。凭傲人的成绩,冷漠的性格,清丽的容颜被人背后称为校园冰山美人。校园里的小米仰着头,接受着欣赏羡慕嫉妒,内心埋藏着刻意遗忘的根深蒂固的伤。电话里的语言越来越少。到干脆不接。
”小米。你最近是不是不高兴?你怎么不大说话了?外面有人去咱们村里考察了,他们说槐花很好的资源,有很多很多的用处。说是要在那建厂。我过短段时间就去新建的厂里干活。小米。你在听吗?小米。小米!“
”小米。你说不让我给你打电话了。我很伤心。我不知道你到底怎么了。你阿爹说好几个月没收到你的信了。我知道你学习很忙。你抽空写封信回家吧。奶奶天天念叨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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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终于断了。在小米大二的那年。小米终于摆脱掉槐花的味道。小米在这一年接受了一个很帅的男孩的追求。两人看电影,压马路,踏青。做一切情侣式的约会。学校旁边的情人林里每年都会有槐花开。然后一对对的男女在那约会赏花呢喃。可是从来小米是不同意他们俩接近这个林子的。任何一点与槐花有关的东西,她都敏感的躲的远远的,彻底逃离。在七个星期之后,帅男孩向小米说了声拜拜,投向另一个女孩。
连伤痛来得都是猝不及防。来不及准备武装自己,就丢失了连同自己。梦里却开始隐隐出现槐花香。满天弥漫遍地覆盖的大朵大朵的花,汁液肥厚。梦里阳光晦涩,看不清梦中人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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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五月槐花遍野。阿镇的信上写着:
小米。对不起,我始终不习惯叫你的新名字。孙慧然。他们说是很好的名字。我却是感觉陌生而心痛。你再也不是我的小米了啊。
我在工厂干得很好。上个月就提为副厂长了。我平时上了个业余学习班。我在努力学知识。
小米。下个月我就结婚了。新娘你也认识,村子里的。
小米。再见。
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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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
一条人文主义狗 |
Re:槐花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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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05.20 21: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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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常的……
------------------------ 我始终是未来的英雄,一方面我如饥似渴地想成为一尊圣体,另一方面又不断推迟这个愿望的实现。
——让·保罗·萨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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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
飞天一剑 |
Re:槐花香 |
回复时间: |
2005.07.24 20:2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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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容易得到的幸福
人们往往不珍惜
所以才会有
如果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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