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蚊多，不堪叮咬，作此文以自娱。
　　 民国九五年仲夏，葬吾友蚊虫东皋之土，而奠以文曰：
　　 呜呼！汝生于水泊而葬于斯，离汝乡数里之遥矣，当时虽觭梦幻想，宁知此为归骨所耶？
　　 汝为生计所迫，入吾乡以求食，辗转飘零至吾所。犹记那日，汝孤影单只，形容枯槁，如吸毒久矣。吾决意开窗迎客，汝自后门直奔而入，栖于吾木几之上。吾故不念汝之卤莽，虽性急亦有主客之辨也。吾非鼠虫之辈，有客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于是素斋三日，尽与汝同欢。每有酒足饭饱之余，与汝共读，汝端坐于前，闻吾声朗朗于高堂之内。汝亦与吾谓汝之往昔，及汝入人之陋室，人挥掌驱汝，汝落荒而逃，幸因身轻敏捷而免遭暗算。汝亦有辉煌之日，某日得附残躯之上， 饮血三日。汝虽出身卑微，然自恃有陆海潘江之才，金蟾折桂如拾草芥。吾敬汝之胸襟，此等小事何足挂齿。那时日，竟成吾生命中至欢之时。与汝同乐，吾抛寂寞烦心之事于脑后，终日流连于学海之间，徜徉于书山之上。汝为吾所赐之乐也，比伊人施吾之乐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日，汝谓吾曰，汝身患疟疾，命之将绝，非吾血所不能救也。言语之余，跌落一地伤悲。吾思汝来时之孤零，食吾食以果腹，不料却因染疾而日渐消瘦，吾心戚戚然。又思及汝与吾同乐，数日之内共饮一池之水，心中不禁百感交集。吾思之良久，谓汝曰：“汝入吾帐之内，栖于帐顶之上，三更时分，待吾熟睡之时，择吾小腿松软处取血饮之，行动务必迅速，切记。”汝已泪如雨下，泣声连连，吾好不心痛也。次日吾梦醒之时，见汝悬于吾帐之上，几欲气绝。吾问其故，汝曰：“昨夜风狂雨骤，独汝帐内平静如斯。吾依汝意，三更时分附汝小腹之上，取血饮之。吾未有此痛快之饮久矣，于是贪多几口。不料吾腹小难容汝之食也，而今酸痛难忍！汝可复施善寻片丸为吾去痛乎？”吾闻之哭笑不能。吾为成全汝之美意，睡前服下半片安定，此时仍感头晕。吾谓汝曰：“人之为药，盖为人治病痛也，汝之痛，当求汝辈之医。”汝黯然曰：“吾命休矣。吾觉腹内热浪翻腾，上冲下突有如刀绞。吾年且幼，尚无妻小，只有一事相求，当为吾劳之。”日声凄凄，惨不卒听。汝曰：“吾生于水泊之上，离吾乡已远矣，只望汝葬吾于清净之地。吾生有幸，会汝与危难之际，今生今世，无以为报。来生若有缘相见，当涌泉以报汝之恩也。”吾谓汝曰：“东皋有俯丘之地，上有灌木隐蔽，下有土丘为蓬，为汝生后之佳所……”语未尽而泣不成声。吾亦非有儿女情长，今日偶得动情之处，吾之泪腺尚未干涸也。汝之神情，似有所喜，垂头于吾帐之上，如泰山崩于前，自有孔圣之志，不胜凄然。
　　 翌日薄暮，葬汝于东皋之土。有感于斯，作文以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