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徐是个传奇式的人物,身世比较复杂。他家在四川通江县的大山沟里,家中赤贫.十几岁时.红军路过通江县,他报名参加了红军.跟着红军爬雪山过草地.
他跟的队伍是红四军,四军的一支队伍来到甘肃的高台县,马步芳的部队围剿红军时,红军寡不敌众牺牲了许多红军战士,鲜血流成了河,从城里流到了城外,把土地都浸染红了.老徐死里逃生,趁着黑夜跑进了当地老乡的家里.老乡家中刚好没有儿子,冒着生命危险收留了他.他一藏就是好几年.因为年纪小,他又没有文化,更不敢打听红军的下落.就这样在老乡家中住了下来.没想没过几年,国民党抓壮丁,又把他给抓上了.老乡家虽是他独儿一个,但也不敢申辩 .老徐跟着部队又来到了新疆,部队后来起义,新疆和平解放.他加入了中国人民解放军的行列.从此过着安稳的日子.
老徐的这段身世从没给人说起。其实,他的内心是非常复杂和懊悔的,由原来的红军战士变成了国民党士兵。如果当年平静下来,再去找红军部队,起码现在也是个人物。可是,他现在算什么呢?现在就算找到当年的部队,他又能怎样呢?籍贯由四川改成了甘肃,本身姓谢,改成了姓徐。不过还好。文革期间,好多在国民党部队里当过兵的人,吃尽了苦头。老徐还算是走运的,没有人找过他的麻烦.
老徐三十四岁了还没结婚。他是比较讲原则的人,在当年,成份不好的人,他不找,人品差的就更不用说了。何况,当时的连队是男多女少,稍不留心。一晃几年就过去了。
为什么说老徐是个讲原则的人呢,那时的连队,家家都是三四个孩子,只靠微薄的工资抚养。当年的老徐是独身,被连队的干部安排在副业上工作,副业排说起来是连队里最好的工作了。就是种蔬菜,蔬菜又包括的多了;豆角,茄子,黄瓜,西红柿,西瓜哈密瓜等等,。老徐的工作就是等西瓜快成熟的时,看西瓜 。看西瓜可是个好活呵,想吃哪个就吃哪个,跟自己家里一样.
每到七八月份瓜果成熟的时候,也是学生放假的时候.总有一些调皮捣蛋的男孩子,像红了眼的饿狼,往西瓜地里窜,往黄瓜地里跑.这些男孩子们开始也不敢进地里去偷,总是先派一两个瘦的干猴的小男孩到地里去求老徐,能不能赏一二个西瓜给他们吃吃,解解馋解解饿.孩子们都是背着自己的父母往西瓜地里跑的。孩子们的父母如果知道自己的孩子去偷连队的西瓜,非把他们的腿打断不可,这在当时可不是小事,天天晚上有批斗会,检讨会,如果谁的孩子犯了错误,那孩子的父母肯定思想有问题没有把孩子教育好。批斗会是不会放过的。
老徐没有成家立业,没有养过孩子,自然不知道这些孩子的饥荒,抓住孩子们就往外赶,甚至拿着细柳树条往身上抽,追的孩子们鸡飞狗跳。还吓唬说;再来就告诉你爸你妈。几十亩地的西瓜,熟透了的西瓜铺了一地,就是烂在地里,老徐想;那也是公家的,我不能破坏公家的纪律。
我大哥那时就在这帮男孩子里面混。那时我还很小,后来大哥说;老徐最不讲情面。因为他和我爸还是老交情。就这样他看西瓜时。我们家连个西瓜皮也没啃过一片。
老徐没有文化,后来不知怎么和四川老家的人联系上了。才知道,父母亲早已成了古人。还有一个老姐姐活在世上。老姐姐也早已当上了奶奶。姐姐听说自己的弟弟还没成家,很是着急,想把自己快三十岁的儿子过继给弟弟好续香火。不知什么原因,这件事没有谈成功。最后不了了之。许多事都是我后来长大才知道的。因为老徐的家信从来都是我父亲给他收写。来了信,父亲就读给他听,听完了就接着给他写回信。直至老姐姐去世,外甥们和他不熟,就此断了书信来往。
老徐中年时,别人从老家给他介绍了姑娘,他出了路费,把姑娘从内地接到了新疆,那姑娘一看老徐,比自己大了快二十岁,说什么也不同意。老徐虽是很喜欢这姑娘可也没有办法。从此断了婚姻的念头。
老徐快六十岁时,终于结婚了。老伴也是四川人。为此事,我父亲专程到四川把老徐老伴的手续办到了新疆。两个人相携着度过余生。
老徐和老伴平淡生活了近二十年,当时他们的身体还非常硬朗。许多事都可以自己干。老徐每月有退休金,在许多人的眼里老徐是老来有福,晚年幸福呵。
然而,老徐最痛苦的是他慢慢感到体力不支,身体渐渐衰退,老伴虽然比他好一些,但毕竟是个妇道人家。许多体力上的重活都干不动了,他们没有子女。冬天烧的煤炭,三四吨煤炭从车上卸下来,全靠着左舍右邻帮助,每月吃的大米面粉,也是靠着大家给他捎回来。他的心里慢慢起着变化,慢慢的回想着过去的往事。
后来,我们这里家家户户分了自留地,差不多有一亩地大。老徐家没有分。家家户户的自留地到了夏天,就长出了时令的蔬菜,做蔬菜生意的人再也不到连队上来卖蔬菜了。这下可苦了老徐和他老伴两人。离市场还有三四公里路远,总不能天天到市场去买菜吧。两人虽吃的不多,但没有菜那饭就不好咽下去。老徐没了办法,只好住着棍子,背上个包,东家要点韭菜,西家要一些黄瓜茄子等等什么的,给别人钱谁都不要。这时他才深深体会到年轻时自己做的那些事,常常向那些偷摸西瓜孩子的家长道歉,说些后悔的话。事过境迁,人们都用同情的心情善待着他,那是那个那代,谁也没有办法。过去了,就永远的过去了。老提着这些事就没意思了。
老徐最终去世了。那年,回家给母亲扫墓,在回来的路上哥哥指着一个小小的墓说;看那就是老徐的墓,我们几人上前焚纸烧香,也算祭奠老徐吧,无论过去如何,他现在已安息了。
前些日子,回家探望病中的父亲,向父亲打听老徐的事,父亲说;老徐的老伴差不多九十多岁了,每月有三百元的生活费,听说身体还不错,只是多年没见过她了。
2005.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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