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笔为冷若冰霜吸完毒,喘了口气。“黑寡妇”的些许毒液还残留在他的舌尖牙缝,虽然对人体无害,但是一支笔自觉腥臭难闻,苦涩麻辣,于是便从随身携带的包袱里取出水囊,往嘴里狂涮一气。
冷若冰霜神志逐渐清醒,知觉也逐渐恢复。
她微微睁开眼,模糊中看到一支笔抱着她,想都不想就挥出一掌,一支笔只觉无数星斗在眼前闪烁,他的左脸被大力冲击得半天没扭过来,脸上的肉好像被击飞了,麻麻的、凉凉的、木木的……直到嘴角流下一丝血液,他才意识到了疼痛。才意识到自己挨了一个重重的耳光。
一支笔活这么大从来没挨过打,这一个耳光的赏赐对他来说可是头一糟。如果算上刚才冷若冰霜打蚊子那一掌,这就不只是失手的问题啦。他勃然大怒,救了你你却给我这么大一个回报!他上去就把怀里的冷若冰霜给推到地上。
冷若冰霜毒血虽被吸尽,余毒未彻底清除。那一掌她用尽了力气,只剩得头晕眼花。她知道一支笔在她身旁,心里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挫骨扬灰。但理智告诉她,要走出苗疆野岭、返回师父竹宅。只凭自己现在的情况,离开他是万万不可能实现的。于是强忍恨意,急忙道歉,再哄得一支笔气消将她搀扶起来,走出这片林子。
此时,竹辉刚刚埋葬了小姨雁字云笺,又买了二十坛的竹叶青来祭她。他望着面前的这一钵黄土。心想人的生命原来是那样的脆弱,小姨身为峨嵋派掌门,却死在暗杀之下。竹辉又将坛内的酒往口中急灌。雁字小姨是被拈花杀害的。他能够杀拈花为雁字报仇吗?
竹辉喝得如同一滩烂泥,他靠着墓碑,伸出食指,触摸那坚硬的冰凉。喃喃道:“小姨,我不能为你报仇,你一定很恨我吧。我看到你后,就想起了我娘……娘,十年了,不知你现在是何模样,不知你的鬓边是否有了白发……娘,你好美。你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人……娘,我好想你……我好想回天山……”
他终于昏睡过去,梦里,竹辉又回到了天山望月宫。摘星阁里,小舞手抚七弦,在盈盈浅唱:“夜荒芜,人未央,此心安处是吾乡……”她的十指是那样的娇嫩纤白,她那细巧的肩头在轻轻起伏,她的背影婀娜动人,紧束的纱衣远远望去,如烟如雾。将她笼罩得如同月宫嫦娥。
“小蝴蝶……”竹辉轻唤。
“铮!”一根琴弦莫名的断裂。小舞缓缓回头,含泪的黑眸像两颗透过水雾的寒星。她还是那么多愁善感,经常在自弹自唱时泪流满面。她浅笑着,露出那小小的糯米牙,说道:“二哥,你回来了。”
竹辉一阵心神激动。他急步上前,他狂喜着迎接小舞冲他张开的双臂。在两人还有三步之隔时,他的脚步却像被钉在地上,再也不能挪动。
因为,不知怎么的,三弟柳无尘居然从他背后抢上,一把拥着小舞,小舞那娇小的身躯被柳无尘宽大的怀抱淹没,只露出一双饱含幽怨、无辜的眼睛,似乎在说:“都怪你回来晚了……”
竹辉胸口似乎被人重击了一拳,他趔趄着后退。
“我回来晚了、我回来晚了……”竹辉眉头紧皱,痛楚地闭上双眼。他慢慢转身,自言自语道:“也许我不该回来。”
“二弟,怎么这么说,你回来是件好事,大伙早就盼着你想通了回来和我们一起过中秋节呢!”这不是大哥闲云野鹤的声音吗?竹辉一抬头,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转到了大哥的住处灵鹫堂。
“大哥!”竹辉微微一笑,笑容里全是苦涩。
一直以来,他就莫名其妙对从小一起长大的闲云野鹤报着抵触反感的态度。可能是因为母亲总是偏爱大哥。自己虽然是天山圣女的亲生儿子,可是母亲的眼里,似乎最疼大哥。
竹辉还记得,十二岁那年的中秋节,母亲做了许多月饼。有莲蓉蛋黄馅的、枣泥红豆馅的、花生芝麻馅的、玫瑰桂花馅的、猪肉砂糖馅的……品种很多。因为他们七兄妹打小就口味不同。小舞和柳陌都是女孩子,却一个爱吃枣泥红豆馅,一个爱吃猪肉砂糖馅;一支笔喜欢吃花生枣泥馅的;白云下的马儿喜欢吃玫瑰桂花馅;柳无尘喜欢吃五仁馅的;可是,就他和大师兄闲云野鹤,都极其喜爱莲蓉蛋黄馅的月饼。
那一年,母亲把每样月饼都做了五个。他和大师兄一人吃了两个后,还剩下一个。竹辉到现在都忘不了那甜蜜甜到舌尖的月饼味道。母亲做的月饼黄灿灿的、又松又软、皮薄馅多。他忍不住还想吃,就对着盘子里最后一个月饼伸出手去。但是,中途,却被狠狠的打落。他抬头一看,居然是母亲。母亲掂起这个月饼,冲他摇了摇头,然后满眼慈爱的递给了一旁的大师兄。
小竹辉在那刻感觉血都涌到脸上来了。而大他一岁的小闲云,却乖巧礼貌地走过来,手里拿着那块月饼,递向他:“二弟,你吃吧。”
“我不稀罕!”小竹辉狠狠的将他的手推开,那块月饼,坠向地面,四分五裂……
“月饼……中秋节为什么要吃月饼?”竹辉傻傻地坐在望月宫门外的青石台阶上,对着平滑如镜的夜空。中秋节的月亮真圆啊!可是那月光惨白惨白的,就像死人的脸色一样。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竹辉从怀里取出他在京城最好的珠宝行购买的珠钗,喃喃自语。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四师弟一支笔又似从地底下冒出来一样,站在他的身旁。
“你们就不能让我清净会儿吗?”竹辉垂头丧气、手抚前额。
“二哥,其实你这次回来我们真的好高兴。一直以来,师父她都非常思念你。只是被她所立的:‘天山七剑谁也不许私下天山。’门规所限。打自你走后,师父的‘乌昙叵罗功’就只能修炼到第八层。无论这十年来她怎么闭关潜修,她总是不能突破玄关,将最后的第九层练成。二哥,你回来难道不想见师父吗?” 一支笔的话语字字恳切,打动人心。令竹辉眼眶湿润,自责忏悔。
“我娘她现在在哪?”竹辉问道。
“师父她一直都呆在她的太素斋啊。你难道忘了,除了每年三月或九月必定的闭关时间,她才会到你所住的涅盘轩继续修炼‘乌昙叵罗功’第九层。走,和我一起去见师父去!”一支笔一把拽起竹辉,走向天山圣女的住处。
没走几步,竹辉就看到了那个建筑奇特的石头搭救而成的太素斋。
这间居室的造型并非是美轮美幻、金碧辉煌。它不像小舞和柳陌所住的摘星楼那样的精致清雅;也不似闲云野鹤独居的灵鹫阁那样的大气庄严;更不同柳无尘、一支笔、白云下的马儿群居的有着雕花梁架、漆红大柱的幻修殿。太素斋的色调只是一抹笼统的白。白的彻底、白的不染半点人间气象。它就像一个四方型的大盒子。母亲,一直呆在这个盒子里,日复一日,难得外出。
想起马上就要见到母亲,竹辉一阵心神激荡。
“二师哥,你回来了?”背后又传来熟悉的合声,不用转身,就知道是六弟白云下的马儿和七妹孙柳陌。
竹辉脸上浮出难得的微笑。他看着眼前已经长成弱冠少年、气宇轩昂的白云下的马儿和已经亭亭玉立、唇红齿白的孙柳陌。柔声道:“你们一定刚刚练完剑吧。”
“你怎么知道?”柳陌瞪着圆圆的眼睛,诧异的问。
“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不算什么秘密。因为你打小就和六弟不合,除非练剑,你俩什么时候会在走在一起?”竹辉开起了玩笑。
“二师哥,你一回来就损人啊!早知道,我才不会日盼夜盼,烧香祈祷,希望老天保佑你早点回来!”孙柳陌撅着嘴,装着生气。
“二师哥,欢迎你回来。”白云下的马儿生性不爱多言,只微微点头打句招呼。
“好啦,我们一起去见师父去!”一支笔拉着竹辉,准备继续前进,被孙柳陌一言阻止:“师父这会不在太素斋啊。刚我们练剑时,看到师父手里端着一盘月饼,顺着灵鹫阁的方向过去了。”
竹辉的喜悦之情利马转向了黯然失色。
原来,我只是个可有可无的人物。
竹辉苦笑了一下,不料这一笑却收不回来了。他笑得越来越大声,他看着一支笔、孙柳陌、白云下的马儿迷惑不解的神色,笑得无法自抑、笑得感觉这个世界都变了形状。
终于,他笑着笑着笑醒了。
竹辉顿时惊觉,直起身来,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坐在一张舒适的绣床上,宝帐罗褥、粉纱软枕。满鼻升香。
这是一间绣阁啊!
------------------------ 昨夜,我看见自己的灵魂披了一件寒裳,拂着冰、踏着霜,迎着冷冷的月光,去寻找冰山下的岩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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