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张是河南人,一口豫剧腔,高高的个子。大家都叫他阿营,我因为贵州地方话音太浓的缘故感觉是在叫阿云,一个女性化了的称呼,所以我一直坚持叫他小张。叫阿营是广东化的亲切,叫小张的亲切却是通用化的。互相不矛盾,可以并存。在这里我还是叫他小张好了。他什么时候到的拉链厂我记忆里完全没有信息。印象特别深刻的是,我到拉链厂去的第一天,阿南在南海人才市场叫我上车,上了那我从来没享受过的三菱吉普,坐在驾驶座位上的就是这个小张。后来才知道小张是专门送货的双排座小五十铃的司机。开三菱吉普只是演员临时串台。小张的老婆也在工厂里做普通工人,还带来了一帮亲戚的亲戚和朋友的朋友,从此打破了江西工人一统江山的局面。拉链厂工人是计件工资,做多少活领多少报酬。小张没事的时候,整天在车间里给老婆打小工当下手。他们的老乡戏称他是张“怕怕”,他笑着说你们也有当“怕怕”的那一天。
小张每隔一段时间都要来办公室里报销一次。那时候,广东正兴起自筹资金兴建高速公路的热潮,谁出钱修路,谁就有权在自己兴建的地段上收费,收费站一天比一天多。老板阿南弄不清楚到底要经过多少个收费站才能到达深圳。每次签字报销的时候都叫小张把单据放在那里,小张走了以后他才望着那一堆票据发楞。于是我就获得了一次深圳出差的机会。我知道,去深圳是要边防证的。小张说不用怕,我知道一个地方还没有封路,从那里下去可以直接去到西丽湖那家生产尼龙拉链的工厂。还可以给老板节约10元钱的路桥费,不要什么边防证的。专门搞采购的阿雄那几天有事情回了潮州,代替阿雄的是阿南的一个死党阿洋。至今我也没弄明白阿洋他是阿南的什么人。问他他也不说,但是他在工人面前却有一种飞扬跋扈趾高气扬的派头。阿雄回家一去半年,后来才知道他回去是因为阿南当了舅舅。阿南的妹妹给阿雄生了一个胖胖的小子。阿雄回来去了车间,阿洋就一直管着采购的事情。那天阿洋也和我们一起去了深圳。去的时候一路无话,回来的时候就多了一段意味深长的故事。
那天我们要等石龙门市的货一起带去出车较晚,在石龙吃了晚饭已经晚上8点过钟。在深圳西丽湖那家生产尼龙拉链的工厂里又耽误了一会。回来已经快10点钟了。路边忽隐忽现的灯光中,不时有一两个花枝招展的女人伸手拦车,小张理都不理也不减速,似乎什么也没看见,一心一意开车。阿洋问为什么不带上一两个解闷,后边还有一排座位空着的啊。小张笑笑:你要是看上谁了,叫我停车就是。10分钟不到,后边座位上有了两个浓装艳抹的女子,一左一右把阿洋夹在中间。那两个女人一上车,叽叽喳喳的没停过嘴。开始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听阿洋说话是广东的,马上就改成一口广州话或者潮州话。只怨我的语言细胞十分迟钝,竟然区分不了他们说的是广东那里的方言。我真佩服一些女孩子,一个星期下来就可以用广东话和别人交流。后来他们说了什么我确实没听清楚,准确说是不了解说的什么内容。只听见后边嘻嘻哈哈笑声不断,一路春风。汽车未到东莞,那两个女人说是到了。于是下车挥手拜拜。第二天阿洋哭丧个脸告诉我,他的钱包昨天晚上掉了。问他掉了多少钱,他一直不说。我和小张念叨这事。小张就说了两个字:活该。
小张和阿洋经常一起出差,很可能了解他的一些具体情况或者内情。表面上一团和气,骨子里是看不起他的。但是也不和其他任何人飞短流长。我和他单独去过九江,去过新会,还去过番禺。就是这只有我们二人的时候我问他他也不说。有时候老板把几万元十几万元的现金要他带上了去交给供货商,或者将货款从客户那里带回来,从来没有出过任何差错。他开车技术也是一流的。老潘曾经说过,从来没听说小张出过什么大小事故。他在工厂里口碑也很好,河南那帮工人有什么难处都是找他帮忙解决。有时候晚上他出车回来,在找他做门卫的胖子老乡喝酒的同时,总是不会忘记拉上我去陪他喝上两杯。但是他坚持只喝啤酒不喝白酒。而且就是一瓶为限。他说这是职业习惯,只要他还在干着司机这个职业,永远不喝白酒。永远保持着不醉的清醒头脑。也许他对自己职业的偏爱执着和认真,才使他保持了不出大小事故的空白记录。也许他现在还一直在拉链厂做着这份普普通通的工作。后来我跳槽去了佛山,他和老潘专门去看望过我,他自己还单独去看过我一次。这份情,我永远的记得。
几年后拉链厂搬出了藤厂,有了自己的厂房。旧的双排座小五十铃已经换了新的,可开车的司机还一直是他。汽车上的宣传图案还是原来的一成不变。那个宣传图案我太熟悉了,因为它融汇了我的智慧和知识的浅薄,也谋杀了我成千上万的脑细胞组织。那个宣传图案是我的创意。是我首先将创意落实在阿南拿来的空白纸箱上,然后才放大喷到汽车上的。正规的说法应该说是我设计的。之所以不那么说,一是我没有设计资格,二是我的设计方法实在太过原始。几张彩纸一把剪刀,粘粘贴贴再写写划划就交卷了。所谓的创意也很简单,就是一个倒着写的“人”字,说是迎面飞来的一只海鸥或者其他不知名的鸟儿也行。它占踞了整个纸箱,不过纸箱上的海鸥变成了拉开的拉链。鸟头的地方变成了拉头。就这么简单。简单是简单,留在脑袋中的印象却是刀刻一般深刻。以至于后来我离开拉链厂以后,只要一坐上汽车,就希望看见那只飞翔的拉链海鸥。几年以后,我终于看见了它朝我飞过来了。那是我从深圳的妹妹家坐汽车返回番禺公司的时候。车过威远炮台,正往虎门大桥驶去,就看见那只海鸥迎面飞过来了。我把注意力集中在驾驶座上,果然看见了小张。在迎面相逢的那一时刻,我几乎忍不住想叫他一声。我终于没有叫他,只因为车速太快,但是开心快乐的心情一直伴随着我.......
但愿你也快乐,永远的朋友。
------------------------ 能鸣的钟说明没有停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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