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是花瓶。桔色的花瓶。我曾经失落在一个五彩缤纷的花店里，浑身落满灰尘。许是我桔子红了的绚丽吧，苇一眼钟意，把我带回了家里。
　　
　　苇是那种很有生活情趣的女人。她把我点缀在洁净温馨的小家。放在不同的角度让我的美挥发不尽。我还记得那天她是和夫君东一起，小鸟依人的挽着东。那时的苇还好年轻，两人的眼里满溢新婚伊始的幸福和甜蜜。
　　
　　就这样我成了苇家里一隅的风景。我静默，我也在见证着她的情感故事。我知道故事的中心部分无疑会触痛苇的旧伤。不过多年来阴影没有随日月散淡。它依然存在着。虽然苇从来都不会说些什么。
　　
　　有段日子是羡煞人的。东虽然只比苇大了二岁。却从最微小处呵护着她。如早起他会把牙膏给她准备好，会在夏夜把驱蚊水涂满她的胳膊双腿才入睡。晴好的天气，东骑车载她四处兜风。间或三五好友坐客，东总是系上围裙在厨房忙乎，从不让苇靠近。从皮肤到性情的不同他们和谐的互补着。我怀里拥着苇随心情变化的鲜花，稠花，干花。望着这对亲密的爱人，心竟也被撩拨得向往红尘了。
　　
　　苇是一家医院的护士。她喜静爱洁细致的性格倒很适合。喜欢苇轻柔的手拂过我的身体，我总是纤尘不染，鲜亮如初。当钢琴曲响彻的时候，苇总会避开喧嚣的客厅，慵懒的卧室坐在洒满阳光的阳台上看书，织毛衣，或者只是托腮望向远处的某个方向。
　　
　　不久，苇怀孕了。我看到东拿着化验单结果时，那样子就象捡了宝贝的孩子，抱着苇亲了又亲。
　　
　　东终于如愿以偿抱上了个胖儿子。他们的儿子长得可真漂亮。出了月子就一直在亲戚邻里同事甚至不相识的人怀里传递。这个健康小生命的到来苇的骄傲又添了几许。她更迷恋这个家了。疏远了好友，忽略了亲朋。她整日里埋首于她和儿子之间。制定什么早教计划，精心宝贝的饮食起居，乐此不疲。她甚至不记得多久没有正眼看看身边的东了。
　　
　　苇一直以为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女人。健康的孩子，忠诚的爱人，是她快乐满足的一切。苇享受这平静小女人的梦。总以为这样的日子就是她的一辈子，甚重于她的生命。
　　
　　直到有一天......
　　
　　二
　　依旧一尘不染，依旧苇的姗姗倩影来回，依旧小主人咿呀的童音绕梁。当然还有我拥着香艳玫瑰沉醉其中，昏昏欲睡。一阵门铃急响，苇碎步迎进了一个陌生女人。
　　
　　苇大概从来没想过那些俗不可耐的事件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但这个狮吼跳脚的女人这个自称是东老婆的女人确乎真实的存在眼前。苇的意识有片刻空白，然后感觉浑身泛冷。她唤来二岁的儿子抱在怀里取暖。竟忘了说话或者流些眼泪什么的。望着呆木的苇，我早已被惊醒。那个女人好象叫嚣累了频繁的咳嗽起来。苇给她倒了杯水。这才注意看了一下她的面容。穿着一件黑色的中长风衣。肤色泛黄，眼小，脸瘦长，并无甚出众之处。苇是无心听他们之间的种种。我暗想也许从此以后苇衰弱的神经再也不会承接完美的睡眠了。
　　
　　我灰头土脸的望着苇深深的黑眼圈。我知道我的一抹桔红再也无法锁住她的目光。她正变得消瘦。不知为什么，心里竟有疼痛的感觉油然。苇，我要怎么来安慰你，怎么吸引你的注意。
　　
　　自从那天东把那个女人拉扯出去，我已经几天没看到他了。 他在做什么？有没有后悔，为什么不给苇一个情理中的解释？剩下的我眼睁睁看着苇。无能为力。那天夜里，有一点月光铺洒。我看见苇缩在沙发的一角，我看见她站起身来，倒了一杯什么，是酒吗？这个寂寂的夜晚也许她想让冷冷的身体暖和起来，然后好好入睡吧。她缓缓将液体递到唇边，送了一小口。然后又把它放下了。过了很长时间她如雕塑般一动不动。借着清冽月光，我看见苇面颊滑下两行水痕。苇是喝香甜牛奶和纯鲜果汁的女人。今夜她能否喝完这杯烈酒呢？过了很长的时间她终于喝完了这杯酒，竟然没有醉态。我的嗓子也和着她的泪开始哽咽，我甚至也和她一起体味了其中的苦与辣。在这个寂静夜晚,虽然我没有体温，只是一个桔色的花瓶。
　　
　　终于等到东了。我从心里鄙视他的行为，事发后的逃离也为我所不耻。我冷眼旁观这个男人猜想他深情款款的另一面又是怎样的一幅尊容。
　　
　　东动作迟缓的开门，关门。然后坐下来，坐在了缩在沙发一角的苇的身边。苇保持这个姿势很久了，抬头低头睁眼闭眼，我不知她想什么问题如此出神。
　　
　　三
　　苇，对不起。
　　
　　我还是不敢相信这一切。我总觉得这是一场恶梦，梦醒了一切都会和从前一样。我只是在恶梦里，还没醒来。
　　
　　苇，我是这场恶梦的制造者。是我错了，能给我一次机会吗？这几天我借宿在朋友家里，我怕她再来纠缠。都是我的错，是我打碎了你的美梦，我求你原谅我，好吗?
　　
　　我伤心的是你为什么要骗我。如果你们之间是真感情，我可以离开，成全你们的。
　　
　　她是我的同学，一直暗恋着我。对此我一无所知。那次同学聚会，我多饮了几杯。是酒精惹的祸，婚姻失败的她迷惑了我。我怕告诉你会伤害你，我想我是太在乎你了。因为你是那么要求完美的一个人。
　　
　　是吗？是酒精惹的祸。昨天晚上我也喝酒了，是平生第一次喝酒。我喝下第一口的时，想起我们结婚那天，你想尽办法避免我饮酒。你为我准备了水做的酒，还准备了好几块手绢。你知道吗？虽然我没喝一滴酒，但那一刻我的心早就醉了，醉于你的贴心。可是，昨晚的那杯酒却让我变得清醒无比，拜你所赐，因为你，我学会了喝酒。
　　
　　我看见东低下了头。他不知什么时候屈身伏在了苇的膝上，象个做错事的孩子。接着，东浑身颤抖。我知道东哭了，没有看见他流泪的脸，只听他模糊不清一遍又一遍：苇，给我一次机会吧。就算是为我们的孩子，他应该有一个完美童年和一个完整的家呀。
　　
　　苇没有再看东一眼。她似自言自语：是我太傻了。牛奶和尿片包裹着的生活。浑然不觉早就和外面的世界断层了，我没有了我。不是她的出现，我愿意过一辈子这样的生活。不过，现在我想通了。一个放弃自我的人，世界也会放弃她，包括她的爱人。我会走出去，我相信自己，我会过得很好。
　　
　　东抬起头来，怔怔看着眼前这个曾经多么依赖他的女人。苇刚才的一番话是多么的坚定，绝没有往日的柔声细语。是昨夜的那杯酒吗？让苇一夜之间成熟了几许？
　　
　　四
　　苇，在家里少见她了，但我可以想见她面带微笑往返在医院病房，脚步轻松心境豁朗的样子。关于苇和东的一切也许都会分裂开来。也许只有经过时间的河，才得以量出深浅。
　　
　　以上只是我－－花瓶记忆中的一些片断而已。
　　
　　现在的我早已被收藏。就在客厅的那个矮柜里。取而代之的是一只雪白磨砂的瓶子。在那段恍恍惚惚不分晨昏的日子里，在有着清风明月的午夜，毫无预兆。在苇的一个转身间，我怦然落地，我闭上眼睛，幻想一地碎片的极致。当我被一双温柔手摩挲，才知道只是我光鲜的身体出现了一道裂纹而已。苇是怀旧的人儿，我能感觉她的不舍和怜惜。可是我终究是被收藏了，因为那道裂纹。
　　
　　最后望一眼曾经绚烂我一生的背景，我在心里祝福苇，还有那只雪白的花瓶。是的，所有的绚烂终将归于平静。苇的人生和我的人生大抵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