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小说)
　　迎风吹絮
　　一
　　冰块浮满。眉将面孔埋在这些面无表情的冰冷小家伙堆里，她奢望它们能把心里的火盆熄灭。而谁都看得出眉的脸上依然是火光点点，且燃烧得愈加烈了。在一万次拒绝以后，在一万零一次还会一如以往吗？眉不能面对的答案。答案啊。
　　
　　零晨两点的微凉被一种有形冲淡，两盏行进的光柱刺破深黑，载着眉和无法承载的所有，向前奔赴。夜睁大眼睛：她童话般的身影，飘落在如此陌生的时间,要去往哪里呢?
　　
　　电梯上升。心一层层陷入。眉想起了水。漫了脚踝，胸口，发根。然后。她没有任何挣扎的溺了下去。
　　
　　那一夜，注定不能和记忆分离；那一夜，眉的蓝颜之梦，精神之爱被劫，再不复；那一夜，汗水，泪水湿透了真实，无数的呓语成为耳边不能停止的反复。
　　
　　二
　　晨光摧动脚步。360级阶梯渐渐退后。眉试着将自己溶入。就像拎着坤包上班，提着菜篮上市场的女人们，一派的松弛自然。只是有一种复杂情绪无法言说。只是昨与今，夜与晨早已分割开来。只是恍若另一个世界的另一个人了！我是谁呢？是这秋日里第一片飘落的叶子吗？
　　
　　是的，一切都不同了。在一次深深的辗过后，那些留下的清晰的辙痕，是注定无法抹平了。自卑了，脆弱了，羞愧了，害怕了，不知所措了。失去与得到成为一个困扰于心的纠缠，纠缠在这个路口。眉的目光越过干净的车流，人群，望见女儿皎皎的一双浅蓝底色的大眼睛。闭眼。又想见陆岩边为她打扇，边含笑盯着贪吃的她的眸子。
　　
　　“这是常人不能容忍的生活方式，你想过吗道德会说些什么？”雪儿的小匙在咖啡杯里上下来回，气鼓鼓状。
　　
　　眉抬起头，好象在看一个遥远的影子。道德，你说道德吗？道德显然是个矛盾体。道德说：我被关乎爱的两个人一头撞破，无以恢复。道德又说：我必须框正他们，这是我的权利和义务。然后道德沉默了。
　　
　　三
　　推开家门。竟如推开一扇隔绝几世的门，那般的坚难。熟悉的体味扑过来的刹那，错觉下晕眩，眉站立不住，顺势滑坐在了地上。良久，思想不得清晰。
　　
　　邓丽君的“甜蜜蜜”，甜蜜蜜的奏响：妈咪，爸爸要请我们吃饭，妈咪要很漂亮，等我们来接哟。妈咪bey-bey。女儿娇俏的小模样，扎着鲜艳水果的小辫一闪而过。眉的心不禁轻叹着：我那可爱的女儿啊。
　　
　　把你叛逆的血液分给我，一半，一半就好。眉轻抚着穆风，眼里点燃的灯照亮他的脸。
　　
　　陆岩看着恍惚的眉：你是怎么了，想起什么了？眉躲过陆岩的询问。停在贴在门上的皎皎画的全家福，那里面月亮弯的面容正注视着此时怪异的自己。晚饭后，陆岩送皎皎回来，没有要走的意思：眉，我们和好吧。最近我们之间出了问题，不能逃避，我们要努力解决。以后我会减少应酬，尽量多陪你，好吗？陆岩的五指习惯的抚弄过来，在细柔的发丝里穿梭。缠绵。眉别过头，生生的盯牢他：我心里很乱，考虑问题的时间也会很久，你能理解吗？
　　
　　四
　　记忆是个怎样的怪东西。丢了回家的钥匙，丢了心爱的手机，丢了时间，丢了自己。却从不曾丢失关于穆风的丝丝毫毫一点一滴。
　　
　　“穆风说过只要两个人相爱就不是错。道德不会横亘在相爱的人之间。”眉又加了些奶。轻啜。
　　
　　雪儿的声音变大：“在你还没能不顾一切离开现有的。我不会同情你，站在你这边！我知道陆岩有多爱你。女人要和多疼爱自己一些的人在一起才会幸福，才是聪明的。你听我的，让自己活得简单些不好吗？”
　　
　　“你以为这样的遇见很容易吗？是上天眷顾我，不忍我过着这般无奈的日子，给我了一个穆风呀。”眉的心里委屈着，哇哇大哭起来。
　　“爱上浪漫的人，都是你们这般的疯颠的吗？”
　　“只是我不够勇敢，才会变成这样。但我不会后悔。我会等他一辈子的寻来。”
　　
　　雪儿摇头：“你太注重精神，喜欢幻想。才会在你和陆岩之间垒起一面墙。其实生活中我们伸手可及的那些更重要。你和穆风如能奉为知音又何尝不是最好呢？就当它是花儿的开放，不要太介意有无收获的果子好了。”
　　
　　五
　　婚姻的糖化了。残留其间的也许只剩机械虚空的咀嚼。眉站在第十七层空间，此时咀嚼的却是雪儿的劝解。
　　
　　一只，两只，三只......茵茵绿地，白鸽高低翻飞，和着氤氲的雨雾，一种很别样的美，瞬间，眉极想投身其中。这样的雨，这样的景致，眉竟望呆在了那里......
　　
　　“眉，周末我们带皎皎一起到郊外去吧，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好了，就这么说定了，我把时间安排出来。明天见。”
　　陆岩的声音里是满满的温柔。
　　
　　屈指算来，走过这条小径，已是两年前的事了。黄黄紫紫的花开得尽兴，目光所及又多了几处红瓦人家。皎皎啊啊地叫个不停：“爸爸妈妈快来，那边有一头牛，真好玩呀，呵呵.....”
　　
　　眉也想喊叫。只是那份难猜测的心思，蠢动着，却是如何也喊不出来的。穆风这两天少了音信，不知他怎么了，是病了吗？还是忙于公事？
　　
　　“眉，你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碰面的情景。”
　　“皎皎，慢点跑，不要弄脏裙子了。”
　　“其实很早以前就见过你，只不过那时只是远远的看着。那一次，我没想到我们会同乘一辆车，且相邻而坐。我还记得起身下车时，你脸上似有若无淡淡的笑意。之后，我常常无缘由的就病了，成了你门诊值班时忠实的一名病号，呵呵，现在想来，挺有意思的。”
　　
　　眉的步子放慢了，陆岩的话挪动了些什么，有些尘埃在阳光里舞起来。
　　
　　六
　　命运不忍，转过身去。
　　
　　“眉，听到我说话吗，你哪里痛，醒醒醒醒......”
　　是雪儿在唤我吧，怎么哭兮兮的。原是我爱哭一些的，出什么事了吗？眉努力睁开眼睛，长长的睫毛颤动，面目惨白。疼痛跟着苏醒过来，巨大的恐惧也恢复了，又死死拖住了她。
　　
　　从郊外回来的狭窄的黄泥路上。一辆农用车，醉了酒，摇晃着杀将过来。阳光刺眼无比，眉被强大的力掀动，整个世界的颜色改变，改变。改变！
　　
　　“陆岩，陆岩呢，他怎么样了？”眉巴巴的望着雪儿。拼命摇头，雪儿一脸泪水。有黑暗的布，紧紧蒙住了双眼。眉的心亦坠向无底。
　　
　　十指紧扣，按压着他的胸口，又试图在他的双唇间找回温度，甚而大力扯起他粗硬的头发：岩，岩，岩......你醒来,我有话要和你说......你不用爱着我，我是一个破坏者呀，你听到吗？这样的呼喊，成为每个有梦夜晚的独有。陆岩一定会心痛，断不会这样折磨她。只是他再也无法听见，予宽容一笑了。
　　
　　这一季的秋走了多久，走到一地的冷冷清清，走到空空的臂弯，再也没有踏实的拥挽。婚姻的糖化了吗？为什么遗落以后，才知道他是心口的珍宝。时至今日，才咀嚼出他的甜蜜？
　　
　　八
　　“妈妈，爸爸爱我们吗？为什么要去很远的地方不回来了？”
　　“因为爸爸爱我们，所以才离开了。”
　　“那妈妈爱爸爸吗？”
　　“当然，爱！就象你爱吃的糖果，想起关于爸爸的一切，妈妈就会觉得很甜，很甜。”
　　
　　阳光透过薄纱。窗前的眉笼在光影里。她随手拉开抽屉，不知何时陆岩竟偷放了精美的糖果，眉一颗颗捏揉着，仿佛触到陆岩的体温,抑或他的笑......
　　
　　眉起身。不想正接住了邻座的陆岩递过来的目光，她回以淡淡一笑，至此一生都变了......
　　
　　2005.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