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夏日，我每日必须路过的楼前，总是摆着两张椅子。那是两张很普通的椅子，并排放在那里，显得破旧和粗劣。每当黄昏的时候，我总是会看见一对老夫妇相伴着坐在那里。
　　
　　我知道那个老妇人患了尿毒症，手术后靠着每天的透析延长着痛苦的生命，而那个每日守护陪伴着她的老人，是她的老伴。每次路过他们身边的时候我的心总是会莫名的疼痛起来，不知道为什么。而他们，总是表情很平和的坐在楼前的阴凉里看着人来人往走过，衣着简朴、笑容简单。
　　
　　某个黄昏当我再次经过他们的时候，却看见夫妇两个似乎正在说着什么开心的事。那个老妇人就抬起了手，极其自然的给老伴理顺了一下衣领。两个人都舒心的笑着，笑容像是孩童一样天真烂漫。夕阳红艳，余晖温暖，我的泪却在转身的时候无遮拦的下落。
　　
　　少年夫妻老来伴，走过岁月的沟沟坎坎，风烛残年却要面对残忍的分离是怎样的难堪。剩下来的那个人要如何面对那张空下来的椅子，面对没有相伴的孤单？是否还会想起在某个温暖的黄昏，他的老伴曾经为他轻轻的顺好衣领呢？那平常的一刻，平常的一天，却会延展成为一种割裂的疼痛，记录在他们共过的光阴里面。
　　
　　而他们也许永远不会知道我是谁，我曾经那样温柔的爱过他们的孩子，那个贯穿在我生命中的男子，却注定今生无缘和他终老相伴。夕阳西下，我还在怀中留着一份越来越模糊的温暖，在手中留着一种越来越清晰的遗憾，而他的影子却终于泯灭在我的生活的轨迹里，凝固在我的叹息中间。
　　
　　某天的午后，我从家门出来的时候，再次看见了两位老人的背影。老妇人坐在轮椅上，她的老伴推着轮椅两个人走在我的前面。我不自觉地减慢了脚步，缓缓地跟随在他们的身后。
　　
　　夫妇两个人都换上了深色的秋衣，秋风，吹动着他们的头发，季节，就这样慢慢的偷换。
　　
　　走过了一段路，前面恰好是一个小有坡度的下滑坡。推轮椅的老人有意放开了手掌，让轮椅顺势自主下滑着，又在极短的瞬间重新握紧了轮椅的手柄。他的偶尔流露出的调皮姿态像是孩子一样单纯，我仿佛可以听见两个老人彼此间会心的微笑。
　　
　　而他阔的肩膀，无意间透露出来的顽皮神态让我想起了那个酷似他的人，心中，不由得一酸。
　　
　　走进了剧院，我的座位在他们身边。我把自己带来的软垫让给老妇人，让她可以相对的舒服一点。舞台上追光灯热烈，演员们穿着火红的衣裙，急速舞动着装饰过的夸张的长指甲，我明白这是在渲染“火”的概念。人们的聚精会神的观看里，老人扭头问我：“就一直是这样吗？”我明白这样的演出让她感到了失望和乏味，她期待着一种另外的精彩，于是说：“是。舞台剧就是这样的！”
　　
　　送他们走出剧院的时候，背投电视上面的字幕打出来：第三场。
　　
　　几天之后，老妇人平静的走完了她的人生之旅。夜里，当我带着装饰满黄色菊花的花篮去祭奠她的时候，她安静的躺在太平间。他的右臂缠着刺目的黑纱，漆黑的底色，镌着一个中空的“孝”字。
　　
　　我趔趄的抓住他的手，他的手粗糙，我的手冰冷。我全身颤抖，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来。
　　
　　夜，起风了。世界上所有的夜晚，都这样的漆黑和冰冻麽？
　　
　　凌晨，不安的醒来。冥想着在天寒地冻的远方，老妇人的葬礼应该已经进入了尾声。我开了手机，在微明的天光里，读到了他昨晚发来的一则短信，他写道：我代妈妈谢谢你！
　　
　　泪水在一瞬间不可遏制的滑落下来，卧室垂下来的条状窗帘还是无奈的泄漏出清晨的斑驳。淡黄的是宁静，深灰的是缄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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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华美的叶片落尽，生命的脉络才清晰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