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之河积淀了黄土地的厚重,凛洌的西北风吹响了高原上空唢呐声声。那恒永不变的高亢撞开了黄土地的沟沟壑壑,那悠扬的嘹亮唤起了高原的日出,唤醒了高原之夜那繁星簇拥伸手可及的皓月。
我的祖辈就在这世代不息的唢呐声中敲打着腰鼓,扭着秧歌一路走来,走过了岁月,走过了时代。
这里仍显得有些贫瘠,却永远充满着温暖和勃勃生气。从祖辈沿袭下来的民风民俗中,总也忘不了辛勤劳作之余,给自己的生活营造出快乐,增添上光彩。刚过完大年初二,一年一度的正月十五“闹红火”,又在远近的鞭炮声中紧锣密鼓地张罗起来。
做为团体,我们中学里准备排练拜年“大秧歌”。挑出人选,打乱了高初中班级,按个子高底俩人一排,一字长蛇地拉开,足足绕了操场大半圈。从小学起,我就是学校舞台上能歌善舞小有名气的“角儿”,所以这秧歌队里绝对有我的位置。按着装要求男同学一律黑色衣裤,腰间红绸,头上扎成现在“阿宝”的样式,女生是红花小棉袄,腰里扎上长长的红绸,红绸的两端系在两手中指上,扭动挥舞起双臂就象只只上下翻飞的蝶,煞是好看。就这样,那半个多月里,我和同学们一起,每天随着那“拜年”秧歌的旋律排练着,抹上红红的脸蛋儿走街串巷地跳着,扭着,傻呵呵的欢笑着,快乐着,直到寒假后的开学。
那次我们在县直的节目里得了“团体奖”,那年我十六岁。
事情也就发生在开学的第一周,那时学校要求我们全部住校,说是为了上晚自习好辅导,好管理。周日的早上,宿舍里的女孩儿都贪睡懒觉,谁也不愿在陕北寒冷的清早到百米外的学校茶炉去打洗脸水,那时我在班里年龄最小,她们几个耍赖着、在给我许了一大堆愿后,连哄带骗的让我去为她们打洗漱用水。尽管我也一心的不情愿,还是无可奈何地去了。
返回的路上,大号的脸盆里放着几个口杯,手里还挂着一个暖瓶。我晃晃悠悠地小心看着那盆里随时会溅出的水......突然,一个身影挡在了面前,抬头看去,是他!是闹红火扭秧歌时我的同排搭档!一个连他的名字都没弄清的高我两届的男孩儿。他瘦瘦的个子,白净清秀的脸庞,当时嘴里好象在说着甚么?同时把一个书样大的纸包塞进我外套的口袋。当时,我一下惊呆了!脑海中一片空白!只觉得脸颊滚烫,端着盆子的手无助地抖动着,腿软的几乎迈不出脚步,从底垂着眼的余光里感觉着他的匆匆离去。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是个什么年代啊!?在男女授受不亲的影响下,学校里的男女同学很少说话,即便是那次大秧歌中,我也只知道他曾在学校的晚会上说过相声。整个排练演出中甚至没敢正眼看过他一下,只是跟着那个影子变换着队形......
眼前这一刻,恐惧淹没了我,它彻底击垮了我无邪的天真、击垮了我曾经高傲的自信。后来的几天里,我天天害怕见到他,象犯了弥天大罪一样,忍受着无处诉说、无法排解的煎熬。那个愚昧的年月啊!
终于有一天,我实在忍受不了那心中的折磨,就鼓起勇气,给我同年级的一个女友说出了事情的原由。本来是想让她把书还给他(那是一本新出版的“电影插曲”,他在封面后边用俄语写了留言,我却始终没敢细看)。她问我:“你怎么想?”我说:“你去还给他”。于是她就从他们宿舍开着的窗口仍了进去......
这之后的一天,在校外的围墙边他又遇到了我,他说:“你为什么把歌本给了她?”看着他微露忧郁的眼睛,我哑口无言......
一年后,在卫校听同学说他考外语学院落了榜,跟家人回了山西的老家,后来我也来到了河南,从此再也没有他的消息。
多少年过去了,我经历了毕业工作、为人妻母、但那段经历却一直尘封在记忆的深处,不敢稍有触及,不敢触动那常常陷我于深深自责中的年幼无知。想想当时的举动,那该会给他带来多大的伤害啊!
往事不堪回首!我只能常常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对不起,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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