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年前,大学刚毕业的我随地区讲师团赴偏僻的贫困山乡青山支教,这在当时称为教育扶贫。青山乡地处皖浙两省交界的深山里,青山中学是全乡唯一的一所全日制中学,从初一到初三一共只有五个班,除我们讲师团四人外只有五个教职工。据说从建校以来很少有学生考上普通高中,更别说是考上重点高中和中专学校了。
我们讲师团一共去了四个人,全是当年毕业分配到机关和学校的大学生。除我之外其余三个都是师范院校毕业的(特别说明:其中唯一的女团友后来成了我的妻子),一下子来了四个大学生,别说是学校里,就是整个乡也是破天荒地事儿。县广播站不失时机地对我们讲师团进行大肆宣传,说我们为了解困给山乡送去了聪明和智慧,即将用青春点燃贫困山区的致富的火炬,要求所有流生都要回校继续学习。在奔赴学校的时候,县教委的领导亲自送,乡领导亲自接,学校设宴盛情款待,当地的群众也像遇上了大喜事似的奔走相告。我们一时成了不起的新闻中心。
我担任初一英语、初二物理和初三化学课的教学任务,虽然课头不少,课也不少,加上早晚自习课我每周有四十节课,但从来没有劳累得感觉,或许是年轻,也可能是内心想改变山区落后的教育现状的激情产生的作用吧。每每走上那三尺讲台,望着下面那一双双充满求知欲望的眼睛,我就犹如浑身负重,不论是心里还是肩膀上都有种沉甸甸的感觉。我和我的团友们勤勤恳恳地工作,没有任何怨言,虽然经常没有时间洗衣服,虽然经常是用酱油汤下饭,虽然我们的嗓子经常都是嘶哑的。
记得初三班有个十七岁的女生,名字叫梅子,是在苏州一家服装厂打工四个多月以后听说家乡来了好老师弃工回校复读的。十七岁的梅子当时已经发育的相当好,高挑的个子,匀称的身材,浑身都充满着青春散发着靓丽,很有些城市女孩的气质。这在当地是相当出众的了。只是她的初一初二的基础没有打好,跟不上初三的课程,因此不论是测验还是考试成绩都比较糟糕。值得一提的是梅子的学习非常刻苦认真,每天都要利用课余时间补习初一和初二的课程,在课余为了问问题跑我们讲师团四人房间最多的也是梅子了。
八八年五月,学校照例放半个月的农忙假,大部分师生都回家帮助家里采茶。因为茶叶是青山的主要作物,当地群众全年的收入主要依靠茶叶。茶假中只有我们讲师团的四位老师没有回家,另外还有十几个自愿留在学校里补习的学生。尽管梅子家里的人手不多,但是梅子也是留校补习的学生之一。
那是个闷热的夜晚,我和其他三位老师商量好第二天的补课安排后就专心致志地闷头备课了。不知什么时候,大概是十点多钟吧,有人轻轻地敲我的房门。
“请进!”我头也没有抬随口喊道。
“老师,我想问几个题目。”推门进来的是梅子。说话间递给我一张纸条,纸条上是两道关于化学溶液浓度方面的计算题。
我略加思考就开始给梅子讲解题目,梅子静静地听着一言不发。
“懂了没有?”第一道题讲完我抬头看了看梅子问道。
“我……”梅子的声音低得我几乎听不清。
“懂了吗?”我继续问。
“没有,老师。”这回我听清楚了。
“没有懂?那老师再讲一遍。”第二遍我讲解得非常详细,每一步都做了细细的分解。
“懂了吗?”这是我讲课的口头禅。没有听到回答,只觉得梅子走近了点,她的身体几乎靠到了我的身体。
“懂了吗?”我又问了一句。
依然是没有回答。我心里有些不快,哪有这样的学生?懂不懂你回答一句呀。我侧过身子朝向梅子,准备批评她几句。天啦!就在我准备侧身的时候,发现梅子那丰满的胸部紧紧地靠着我的肩膀,粗心的我根本就没有在意我讲解题目时后背的热度和隐约的柔软。我的心猛地一颤,随着一股冲向脑门的热血顿感头晕目眩,我只得用手紧紧按住太阳穴,手肘支在桌面上以便能撑住那沉重的头部。
“老师你怎么了?不舒服吗?”梅子很自然的用手掌试了试我额前的体温。那是怎样柔软的手呀,我像着了魔,心里极不情愿梅子把手拿开。梅子好像很了解我内心的感受,用手搬开我的按住头部的手,把滚烫的脸贴在我的脸上,嘴唇好象在寻找着什么。
“老师,喜欢我吗?我…喜欢。”梅子的声音仿佛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我原始的东西开始沸腾,几乎不能左右自己,我极想用我的嘴唇去迎合那张寻找着的嘴唇,用我的手去探索同样不能左右自己的柔软。
可事实上我一动没动,我不敢相信当时我的理智是怎样战胜即将迸发的激情的,时至今日,我仍然十分佩服当时的理智和冷静。
许久以后,终于缓过气的我用平静的声音说了句:“老师有些不舒服,你回去吧。”
依旧是没有回答,我抬头朝梅子看去,梅子已经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
从那以后,我在教学中多了份谨慎。贫困的山里除了物质上的贫穷以外,人的精神上也是那样的贫穷。这些青春期的少男少女就像是贫困人群中的嗷嗷待哺的婴儿,随时都有被贫穷吞噬的可能。我尽管不懂教育学也没有学过心理学,尽管我也处在青春期或是青春后期吧,不知道应该怎样牵着他们的手走出青春期的贫乏,但我懂得至少自己不能成为“精神毒品”供他们在饥饿中吸食。
在日常教学中,虽然别人感觉不到我与以往的差异,可以肯定至少梅子是可以感觉到我已经不是以前的老师了。上课时我不敢用眼睛正视班上的女生,更不敢正视梅子了。我像以往那样反复地问她们问题弄懂了没有,不敢点她们的名字提问她们。我怕她们产生错觉,更怕自己也产生错觉,或是不知不觉地走进她们的错觉。
很快,一年的支教生活结束了。我回到了原单位,开始品尝与大山为伍与小河做伴的浪人生涯,恶劣的环境和艰苦的生活不时地磨练着我的意志。可是孤独和空虚又使我的精神世界陷入了无边的痛苦之中。我的女友回到原单位后担任了初三毕业班的班主任,强烈的事业心和繁重的教学工作使得她根本无暇估计我精神上的痛苦。我只有用干我们这一行的传统方法借酒浇愁,我几乎是长期背着太阳生活,生活在自己的影子里。无节制的酗酒让我消沉,一度我曾被同事们视为工地上学历最高的酒鬼。
即便是这样,我也有被阳光青睐的时候。八八年的十一月三日,那是一个多么灿烂的日子呀!那天我居然一下子收到了五封来信。其中两封是女友的,三封是梅子的。女友的来信中称她的初三班在期中统考中成绩名列全市第二,并说这样成绩的取得完全是我默默支持的结果,在我每周一封的信中始终鼓励她支持她,是她取得成功的最大动力,而我不责怪她的不回信使他更有信心取得将来的成功,她也因此更加爱我。看完女友的信那种感觉呀,真是无法用语言和文字描述,别说有多甜了。
梅子在信中告诉我中考成绩公布以后,她的成绩超过重点高中十二分但没有达到中专的分数,由于家庭经济状况实在太差,七月下旬就去了杭州打工,现在一家食品厂里做质检员,收入还好。关于她自己的未来,她说趁年轻准备多学点东西,工余时间去夜校读书,三年之后还是要考大学,决不能让我看不起。还有就是等到准备嫁人的时候一定要找个比我英俊毕业大学牌子比我响的大学生嫁。
在以后的十几年中,我完全失去了她的消息。生活的艰辛和工作的重压让我无暇顾及灵魂深处的记忆。
今年七一回家,在市里偶尔碰到当年初三班的班长阿亮。如果不是他自保家门,我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派头十足的人就是我班上那个瘦小的阿亮。
“老师,我现在杭州工作。”
“是吗?做什么呢?”我怀疑是否听错,杭州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工作的地方。
“做装饰呢。房屋的室内装修。”阿亮似乎很骄傲。
“待遇高吗?老板对你好不好?”我还是想当年一样,把阿亮当成我的学生来问。
“收入还可以,自己管自己,好坏都一样吧。”阿亮依旧不亢不卑。
“啊!你小子可以嘛!自己当了老板。”这是我感到意外的,尽管阿亮当年就是班长,我还是没有看出他的管理才能。
“这没有什么的,靠大家帮忙,我们班的更生和德军都在公司帮忙。更生在管理上很有一套。”阿亮显得有些腼腆。
“那么,梅子和你们在一起吗?听说她也在杭州。”我忍不住还是问了。
“她呀,那才叫才!”阿亮的双眼充满了敬佩的神色。“93年梅子考上了商学院,毕业后自己开了家食品公司。五年前嫁了人,是浙江大学学电机的博士。这不,去年底带着小孩一块去了澳大利亚。”
“真的?”阿亮可是给了我不少惊讶。
“那当然,临走前还请我们上香格里拉搓了一顿呢。请客时她是满口的英语,说的比家乡的话还流利,我们大家都不懂。呵呵。”
“你们都不错,真的不错。”我忽然感觉有些不知在,也说不清为什么。“看到大家代我向他们问好。”
与阿亮道别以后,我一身轻松。是因为梅子还是因为阿亮?或许都不是的,因为还有四十公里我就要回到阔别了十年的故乡了。
------------------------ 期待着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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