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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北谷 收藏:0 回复:4 点击:4718 发表时间: 2005.12.10 11:46:59

题目不详


  
  逃之夭夭
  
   一个人,总归是要离开过去生活的地方,结识新的人,过不同的生活,用新的方式,那一刻我明白,没有什么是永垂不朽的,也不可能有谁会一直陪着谁.
   这个地方一到秋天,风就很大,仿佛有刮不完的风在排队等着.我的心里空着,一直空空如也.
   我告诉小桃,我的心里有个洞,我找不到它的尽头,我也不知道它需要什么,放了很多东西进去,却总也填不满,又把那个洞越填越大,越填越空.
   小桃看着我的神情很暗,在黑夜里,我看不见她的脸.因为我有夜盲症.我必须扶着墙壁才敢一步步地走出去.
   小桃搂着我的肩,她的手很大,很热,也很粗糙,像男人的手一样.我在晚上总睡不好,小憩一下,片刻就醒.并且会出很多汗.小桃在的时候,会用手帮我擦汗,从前额到太阳穴.我闭着眼,这样默默地不做声也不动.心里很平静,我知道我需要有一个人,可以在我做噩梦的醒来抓着我的手,在耳边哄我说没事,或者在我靠着墙壁的时候给我掖好被子,不让风透进我的身体.
   我很冷,寒冷的冷.
   去年10月,我丢了手机,遇见城析,爱她,与她一起.我们相互陪伴十二天,她离开.一年的时间,有了太多的变化和变故.城析像我的亲人一样了,现在.我们的爱,我的爱,不知不觉间完全变质.但我也一样庆幸,我没有弄丢她.
   这一年我20岁.之前寻找了很久的东西逐渐浮出水面.离开家一年,生活得不好不坏,我在四处游走着,看很多人,想很多事,说很多话,把自己藏在阴暗里,成长.目的不纯,去向不明.仿佛这一年看了很多很多书,又什么都不记得,我忘记了很多东西,甚至是自己说过的话.我一直没忘的,是追,一条路.寻找自己的家,一个闸口,一个去向.
   小桃的出现,也许是给了我一个倾泻的理由,那天我吻住她的话,我们就一直彼此折磨到现在。我也终于相信,有些人注定会相遇,有些事必然会发生.一切都是"写好的".小桃说,那天你亲我,我总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说完,便笑.
   小桃在我的眼里和心里,被分割成好几个人,危险的,孩子气的,沉没的邪气的,令人心疼的,种种种种.她那样一笑,我心里一惊,而后一寒.她为什么可以集合这么多品质于一身?我和她的相识,究竟是不是错的?这样的一场赌局,到最后谁会全身而退?赢,赢了感情,输,输了自己.小桃是不安定的粒子,随时地跳跃,却永远也跳不出你的视野和你的范围.她的气息和场力缠绕着,纠结不清,越缠越紧.
   我总会想起小桃,她点烟的姿势,她皱眉的样子,她出神的表情.那不是我可以想要的,像她一样,毫无预兆地出现在面前,根本不知道从哪来的.然后她一笑,很无辜.惊愕变成惊喜.也习惯了
  她的方式.小桃总是站在规矩之外的人.
   小桃一个人住,她有一间房间,凌乱的,有着她的气息,浓郁的,她说,一个单身的人的生活是这样的啦,我还算好的."啪"地拉开啤酒的拉环,一边没有节奏地点着头,我什么也没说,我的圈子里,大都是规律生活的人,把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即使是城析,也不例外.小桃让我想到了一个词,收容所.她像是收容所里的人,却棱角分明.
   她的桌上摆着一张照片,一个大眼睛的女孩子被抱在她怀里,笑得像满山烂漫的迎春花.可是不漂亮.照片里的她并不太像小桃,小桃说那是她的女人,可是现在她走了.我把那照片摆好,笑了笑.我很明白,也自然看得出,有人照顾的日子,不可能是这样的乱七八糟的样子.她拿起一件衣服,说,她买的.拿起另一件衣服,说,她买的.一个糖盒子,她买给她的,一个皮夹子,她买给她的.整个屋子,全是那个女孩的品位和痕迹,一塌糊涂.小桃本是好看的,却遇上一个没品的女人,湮没了她自身的光亮。
   后来她有点醉了,稀哩哗啦地说着疯话.我静静地听着.我做了一桌子的菜,可是每一道都咸得能入口.饭亦是硬得难以下咽.我们坐在桌边,她不停地喝酒.她买了很多酒,那时她说自己是一个以酒代饭的人,饿了,喝酒,渴了,仍是喝酒.期间她打了一个电话,一时说普通话,一时又说四川话.她的眼睛里闪着光,像是恨,又不像,像是无奈,却也不确切,像是失望,但仍不到位.挂了电话,摇摇晃晃.坐到电脑旁去选歌.自己偷偷地笑.她拼命地伪装自己,伪装地我觉得很累,我坐在电脑旁边的床上看着她,她自言自语说了很多话给我听.她说,
   我那时不好好在家学习,家里就把我送回四川老家.一路走,一路荒凉,越走越 荒凉,贫瘠.我在四川读书,认识了她,后来带着她出来.我养了她六年.今年快毕业的时候我出去工作,认识了别的女孩子,我告诉她我爱上别人了,那以后我们总在吵架,打架.家里本来有很多东西,可是都在吵架的时候摔坏了.然后就丢掉,再去买新的.对,我什么都没有,就是有钱,我父母亲给我很多钱,可是我六年没回过家,没叫过爸妈.我不爱她,我对她没有爱,只是一种习惯,她一直在我身边,现在她是我的亲人,我的姐姐.
   她说了很多很多,可是我忘记了.我说过,我很容易忘记很多事情,也许不是真的记不住,而是不愿意记得.人为的健忘.她说话的时候一直喝酒喝酒,有时目光空洞,有时盯着我看,看着看着会笑出来.然后又不停地说.我在她说一半的时候,站起来,低下头用嘴堵住她的嘴.我是一个全身充满疼痛的人,不再需要别人的伤来刺痛丰盈我.她用手推开我,很尴尬地用手背擦拭嘴唇.我知道她没醉,她的醉态只是她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一种表现而已.后来我坐在床上,我看见她桌上的指甲刀,伸手拿过它,抓着她的手.她的手闪了几次,我用的力量奇大,让她不可能闪掉我的手.空气里是音乐声,剪指甲的声音.我专注地剪,像照顾自己的孩子,很安静.我们什么都没想,剪了又挫.最后拉着她的手,顺其自然.小桃的眼睛里很软很慢,我知道她顺服了.可是我什么也没说,因为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想起我吻城析的那个晚上,我们和一伙志不同道不合的朋友去小馆里喝酒,点了很多菜.可是城析那天一口菜都没吃,她倚着墙坐在凳子里,抽烟抽得烟蒂一地.不太说话,一杯又一杯地喝酒.临走的时候,每个人都站起来拿了衣服,只有她仍坐在那里.我站在她面前,伸手给她,她一手拉住我的手,我身体凑上前去,用另外一只手捧着她的脸,嘴唇便不自觉地贴了上去.剩下的事情,就是唇舌间的纠缠.我忘记了我们在哪里,仿佛周遭是一片白茫茫的光,有瑰丽的烟花在炸,在盛放,震耳欲聋的.我们的手指扣在一起,整个天地,便什么都没有了,消散地无影无踪.城析......爱过她之后一直没有抽身出来,直到有天发现自己不能遁出了,拼命地去寻找一个闸口,希望能把自己释放出来.但是,徒劳.
   大脑会有空白的时候,就是真的在想些什么,过去也好,现在也罢,或者关于未来.可回过神来,什么都没有.雁过无痕的感觉.慢慢地觉得平淡,而后麻木.
   小桃眉侧有两粒褐色的小痣,眼睑里也有一粒.那该是颗泪痣,可是小桃说她从来不哭.一个没有眼泪的人,会如何冰霜呢?我不信,可是小桃不爱她自己.她说她不懂什么是爱.你懂吗?她问我.是的.我懂我自己的爱情.可惜你已经是别人的人了.她深呼吸.
   我也喜欢深呼吸,一口气一直吸到底,每一个脏器都吸饱了氧气,一点点地露出去,然后屏住呼吸,一两分钟不用再换气.我喜欢绝对的极端方式.轻缓的却疼到尽头,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在疼.
  看见小桃的时候,我的胃一紧,抽筋式的难过.这种难过,注定了我们的方式,绝路.虽然我记得她的脸,也能轻易地将她从人群里分辨出来.那天小桃在广场的石凳上坐着抽烟,在阳光下,一个人.我拍她的肩膀,说"嘿".她抬头看我,咧嘴一笑.但是后来的感觉很飘忽,捕捉不到,也摸不透彻.我知道我和小桃,都是在路上的人.所以才会这么容易地相处,用刺的方式把对方留在身边.
  小桃后来从椅子上摔下去,摔伤了胳膊,我去扶她,她只甩了一句,别碰我.她是真醉了.她要我留下来,要我陪她.她是危险的,我不能听之任之.但是她摔伤了.我于是说,好吧,我
  留下来.她脸上的表情瞬地明朗.像被满足的小孩.就在她摔倒之前,我还抬着胳膊说你不让我走,我就咬一次,直到你放我走为止.她不看我,只是喝她的酒.我便开口咬了.这样的行径于我而言,并没有任何意义.我习惯了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身体上有伤,心就舒坦一些.我的牙齿嵌入皮肤的时候,她拉开我的胳膊,我看见自己手臂上的肉被扯着的样子,我松口,她说,一会放你走.可是下一秒,我却说我留下来.很多事情,不能靠算的,也不能计划,毕竟我们算不过天意.
   小桃的眼睛生的很锋利.划伤钝厚的,划破浅薄的.我不知道自己处于哪一种介质中.我不否认第一次见小桃就很喜欢她,可是直到现在,我仍坚持用"喜欢"这个词.我用心去看人,小桃用身体阅人.她说自己"阅人无数".
   小桃说,我什么时候才能等到你?北北.
   胭脂为我担心,那天打电话给胭脂说小桃把我锁起来了.小桃蹲在地上,手扶着我的膝盖,她盈盈地笑,像个无耻之辈.胭脂,我回不去了.胭脂,我想你来接我,可是我现在在哪里呢?
   胭脂说我似乎在躲着她.我告诉她我喜欢上别人了.胭脂说晚安.胭脂说,要不要我去?接你我有时想,胭脂和小桃,会不会是一个人呢?虽然我知道这不可能,也一直摇头想让自己清醒,但那个念头却会忽然冒出来,越膨胀越大,把我吞进去,我用尽了力量也冲不出来.
   小桃亲吻我.她轻轻浅浅地亲吻我.我睁开眼睛看着她,尽管我什么也看不见,就算是她晶亮的眼睛.我想我的夜盲症或者和我健忘一样,并不是我真的看不见,是我不愿意看到,渐渐地也就看不到了.有时后一些规则是不适用的.比如接吻要闭起眼睛.我努力地想看到小桃的脸.她停下她的嘴唇,我知道她看到我在看着她.我们什么都不说,我忽然觉得好陌生,陌生的床,陌生的房间,陌生的气息,陌生的感觉,只有小桃是熟悉的.小桃问我,我觉得我们认识,很熟悉的感觉.是不是我们以前认识过?也许是前世?我摇头.我的头上渗出很多汗,可是我很冷,小桃不停不停地擦着我的汗,她问我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汗.我说不知道,也许身体不好.我的汗像蒸笼上的蒸汽一层层地渗出,小桃一直在擦,我说我冷.小桃帮我捂好棉被,隔着棉被紧紧地抱着我.那一夜我安心地睡了两个小时,没有梦,没有中途醒来.
   睡眠质量差一直是困扰我的很大的问题,总是半夜忽然醒来,然后就是久久地睡不着,迷迷糊糊地等到天亮.浑浑噩噩地过一天,夜里却异常清醒.小桃的怀里很安全,起码可以不用想紧贴着墙壁或者完全蜷缩起来睡觉.我记得曾经有一年我没有睡过,那时最期望的是能听到别人的心跳声,但却只能听到自己像响鼓一样的心跳,就愈加地睡不着,于是歇斯底里地抽噎,撕扯一切触手可及的东西.无眠简直成为唯一可以折磨我的恶魔.后来我彻夜坐在床上,看着镜子里的脸,有天我在镜子里看到一张青面獠牙的脸.心里一惊,张皇失措.张了嘴,尖叫声却被卡在喉咙里,那以后我知道夜里有很多东西是不能看的.于是逼着自己在夜里什么也看不到,后来纠缠横了夜盲.某种意义上说,它和选择性失忆一样,是一种恩赐.只不过这种恩赐是我自己赋予的.
   小桃让我觉得筋疲力尽,累到无边,只是闭着眼睛,什么都不说,也什么都不做,甚至连她的亲吻都不愿意回应.我仿佛看见一条长长的,长满了铁锈的铁轨,向着远方延伸,看不到有几个岔道口.我只知道要一直延着它走下去,背很多东西,丢掉,捡起来,丢掉,捡起来.爸爸说这叫神经累.我想是吧,我的神经也很累.
   睡着的感觉真好,忘记了使命,忘记了自己是谁.我依稀记得梦里我哭了,像出汗那样地不可遏制.
   小桃睁开眼睛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抽烟.她的床头有一盏简易灯,一晚上她开了关,关了又开.我觉得小桃有很多张脸,就像她的品质一样.她要我看见她的脸,我皱着眉盯着她看,一刹那觉得她很怪,不是我看到的那样.于是不出声地盯着她.仿佛哑巴.我喜欢自己不说话的时候,像一尾鱼,静静地游,从生到死都不会出一声.无关生气,兴奋,快乐,疼痛.它张嘴只为了呼吸和事物,它的嘴,没有别赋予说话的能力.小桃的身体像一尾鱼,光滑的,随时游走的感觉.没有伤疤和赘肉的背部.有光滑的皮肤和棱角分明的骨头.,像她的眼睛.喜欢小桃,也许与她的骨头有关,能压疼我,硌疼我的骨头,分明地感觉到她的架子,构成她的部分,足够直接.
   小桃抽烟抽到烟燃剩大概三公分的时候熄灭,有时把烟完全吃进肚子里,脑子里,不放它们出来.像把我禁锢在她家里一样.小桃霸道,态度强硬,没有一点条件可讲.她抽烟的样子很专注,专注地成了一种境界,旁人可有可无的境界.她不喝水,她可以过没有水的生活,但我不能,小桃或许是一只蛙,但我是一尾鱼.
   早上天亮,阴郁地亮,闷闷地,旧旧的颜色.我在小桃怀里,我说,说你不爱我.小桃不出声.我说,说你不爱我.她仍沉默.我不停不停地说,说你不爱我,说你不爱我,说你不爱我......她
  点一支烟,缓缓地抽,缓缓地吐.在心里缓缓挣扎,她的嘴唇轻轻碰着,我不爱你.我长长地叹一口气.我以为她说她不爱我,我的心可以好过一点.
   小桃牵着我的手,在冷空气里走了很久很久,在城市繁华的地方走过来又走过去.我们把牵着的手背在身后,她努力地想取掉我戴在左手无名指上自己买给自己的那枚泛着细小光芒的银戒,那是我的第四枚戒指,我所有的戒指全是自己买的.我把手握成拳,无论她怎么努力,我仍不伸开手掌,最后她放弃了.我们的手一直牵着,直到我坐上公交车.
   小桃在挣扎,我在挣扎,我们都在挣扎.小桃心痛,我心痛,我们都心痛.我的痛,却不比小桃的少.我以为,那次分开,我就可以把她留在昨天,可是我忘记了,这世上没有昨天,也没有明天,有的只是一个又一个的今天,翻来覆去的今天,过到想吐的今天.
   她牵着我,不肯放手,我们都错误地以为我们的错误在那次分手后就可以结束,可以不再错下去.现在我只能说,有些错误是不能一错再错的,有些错误却是用来继续错下去的.我在车站轻吻小桃右侧的脸颊,投币,上车,车开动后,我看到她仍倚在树干上,我忘了她是在看我还是在看地面.
   那天晚上小桃睡着了,我把她手机里所有可以找到我的电话号码和我发给她的信息全部删除干净.小桃不停地咳,咳地仿佛要窒息了.我开着灯,背对着她,听她的咳嗽声,我想,这个人会不会有一天在晚上睡觉的时候咳死,没有人守着她,也没有人为她叫救护车,为她流眼泪.她需要爱.可是我挣扎了一夜,第日清晨,仍逼她说出"我不爱你".第一次,我认为自己是这般自私.但是小桃还是找到了我,她去查她的话单,途中被车撞了,那不是她第一次被车撞.她发了很多条信息给我,打了很多的电话给我,我将手机调成静音,塞在枕头下.我累了,我需要睡眠.
   小桃出现的时候,我装做一脸惊讶.其实收到她要来找我的信息,我就一直忐忑不安,我希望她只是说笑而已.我一路走回去,貌似镇定,目光却在四下打量寻找,我走过的地方都没有见到她的身影,渐渐放心,也渐渐失落.后来接到她的电话,我到你这里了,我饿了,吃了饭就走.算是你去看我一次,我来看你,作为清算.你不会连这个面子都不给吧.我阴沉着脸找到她,拉了一伙的朋友吃饭,,这样她就不必跟我单独棉队,不必听我无法做答的话.
   小桃......我知道你一定可以找到我,我也知道你肯定会来找我.也是我恐慌的原因.小桃......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也不知道用什么方式最恰当.小桃......你出现了.
   北北,我要走了.
   别走了,住这吧.
   我多怕城析看到小桃,城析一目了然,我走不出有她的泥沼,并且越陷越深.城析,我不敢看城析,甚至看到城析,都用背影已经她.城析,我那爱过的人;城析,让我痛过的人;城析,头也不回地走了.我告诉小桃,那是我最爱的,但是成为日历的人.小桃摇头,我和她不一样.
   我一转头,发现小桃不见了,我一步步走向她本应该在的草坪上,噙满眼泪水,眼一闭,仿佛玉珠一般地滚落,没在脸上作片刻停留.透明的颜色,像天空一样.掰着手指问,这是怎样的错?是怎样的感情?我说,她走了.小桃从远处走来,擦了我的玉珠,我去买了盒烟.我圈着她的身体.小桃,小桃,我以为你走了.
   风吹过我的眼睛,吹得我的眼球凉凉的,吹下我的泪来.我的泪塞住了我的鼻子,使劲吸气,鼻骨深处的脑生疼.眼睛红了,肿了.小桃要我别哭,不哭,不哭,泪还是在滴,叭嗒嗒像滴管里的试剂.小桃要我别哭,小桃我不哭,但我控制不住.
   你知道我的为难,也知道我的痛,你捏着一柄利刃,要我自行切断颈项上的脉搏.你要我的血.你要我死.小桃,我只有比你更勇敢,更残忍,才可以全身而退.小桃,是你逼我的.对不起.你说不
  该说对不起,对不起是最残忍的话.小桃为了自己,我牺牲了你.
   爱是一种毒.有瘾性的毒.我是你的毒,你是我爱的病人,无可救药,以毒攻毒.可是我戒不掉爱,你戒不掉我.老天安排我遇见你,就是为了相生相克,永无止尽的。谁也别想逃,谁也逃不掉.真真对阿蝶说,一切都是写好了的.你,我,小桃和北北,亦是写好了的.
   小桃,别否认,别一味地否认,我的确看见你的眼泪.你抱着我的手是受伤的,我的手没有力量,我抱不住你.你哭了.那天我努力地吻你,努力地吻,我想看见你的泪.伴着那旧旧的烟灰色的天.我又逼你,我逼你说,你不爱我.我吻你,你说,我不爱你.我吻你,你说,我不爱你.我们都累了,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两条鱼,用所有的力气轻轻亲吻.我们耗尽了爱情,透支了疲惫,我为你,元气大伤,仿佛几千年的道行,一夜散尽.自此,无力,苍白.足够么?我用了未来五年的爱,与你相拥相吻.明早起来,全都结束了.我们结束了,我们的爱情用光了.一起用光的,还有我缜密的心思和聪明.我二十年的气力,全部做赔.小桃,你和我都是彼此逃不掉的劫难,你将我挖得空洞无比,我也将你戳得千疮百孔,我们是两件破衣服,取暖,这该叫什么?小桃,我看见你的眼泪.你哀求我别走.你的泪是一道雷,几次想劈中我,又几次都劈不中我.你醉酒摇晃着出去,碰到三辆车,过马路的时候肆无忌惮.每走一步,我都心惊肉跳.小桃,忘了告诉你,想留一个人在身边,不是用自己的悲哀,而是力量.可是我仍毫不犹豫地走了.我确信你追得到我,我确信我会再见你.
   下过一场雨,很大很大的雨.我们在雨里,我拽着你的衣襟.你后来转身走了.雨淋湿了我的头发,我在手臂上深深咬一口.等你转头回来.你把外套脱给我.回去吧,雨大,衣服你穿着,有机会出来再还给我.我终于没穿,头也不回地走了.你来电话说对不起.预料的你不会走.你湿的头发,湿的眼睛.小桃,我真的残忍,而我也真的疼.
   小桃捧着花坐在路边.一举一动我都看得透彻,隔那么远,我看得见她的目光,才低头,看手机,看朋友,只是不看她.小桃的心思我都懂,因着她是我期盼中的有心人.小桃的下一站,到了我的终点站,尾随我到我的床边.灯开了一夜,烟抽了慢慢一杯.小桃在我床下坐了一夜.她拉着我的手,她的手冰凉.我听见笔在纸上滑动悉悉索索的声音.小桃的手抚着我的脸,她的手真凉.我睡着了.小桃在的夜里我都会睡着.而后醒来,再睡着,醒来,再睡着.打火机的声响,烟卷燃着的声音,她抽烟吸气的声音,烟蒂掉在水里"嗤"一声熄灭的声音.小桃亲吻我的嘴唇,又是天亮.小桃戴眼镜,穿衣服,她要走了是吗?我该睁开眼睛吗?我看见小桃的脸.
   你去哪?
   哪也不去,有点冷,穿件衣服.
   小桃重新坐在我床边,我从被子里伸出手握着她的手.她的手真的好凉.
   别走.
   我不走,你睡吧,你睡着我再走.
   小桃以为我是睡着的,她几次想从我的手里逃走,我几次拉住她的手.小桃最后一次挣脱,我放了她.清晨五时许.关门的声音......开门的声音.
   小桃以为我是睡着的,她几次想从我的手里逃走,我几次拉住她的手.小桃想撕下那一页她写给我的信,我闭着眼睛拿过它,放在我枕边.小桃说,既然你醒了,就没有留字条的必要了.她伸手去拿,我将信放在被子里贴着胸口.小桃走了.她抱了我,亲吻我.告诉我她再也不会来了.她说她等我.小桃真的走了.我在耳朵里塞满了音乐,小桃喜欢的.泪流满面.
   为什么我喜欢一个人,会这么辛苦?
   她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小桃,你让我太辛苦,我累了.小桃,我想和你好好的,小桃,我想你陪着我.
  
  


原创[文.爱的传说]    收   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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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半路一把刀 Re:题目不详 回复时间: 2005.12.10 13:32

    请将格式、标点调整一下再说吧。这样看得人很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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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北谷 题目不详 续 回复时间: 2006.01.22 19:53

   
  
   胭脂有一次刺痛我了。她说,对不起。她看见了一个满目创痍的我。胭脂曾经教过我“胭脂”这个词在法文里怎么写,可是我记不住。
   胭脂,我被她锁起来了,她不让我走。
   你跟她好好说说,她会放你走的。
   没用,她喝醉了。
   喝醉了就放翻她。
   可是喝醉的人力气很大的。
   。。。。。。
   她肯让你走吗?
   不肯。
   那就别回去了,在她那里住一下吧。
   我不,我要回去。
   那怎么办?
   我再想办法吧。
   胭脂若不担心,也不会再打电话过来。小桃坐在床上举着酒对我坏笑。她眼睛里的东西是嘲讽还是得意?那天晚上我对胭脂出言不逊。我忽然想起来,心里很多的愧疚。我怎么会忘记了我对胭脂的不恭呢?不恭是不应该,忘记自己的错更是罪责。胭脂,对不起。
   你与我什么关系,值得你对我这么好?
   胭脂关机。后来开机。胭脂的话,我存在电话里很久。既然是误会,就让误会继续下去,别解释了。第日清晨,胭脂央我加衣服。问我是否需要她来接我。我的拒绝,使得我们的见面又一次延期。果真是要等到圣诞的。其实,胭脂本是在小桃之前出现的,她的迟疑,错过了时机。也许也是写好的吧。
   你在一条路上。
   我在一条路上。
   是啊,我在路上逃什么呢?背着自己向前,压弯了脊梁,累得气喘吁吁,又不能停放下来。前面到底是什么?抬头看,一片日光,蒙蒙的样子。那条锈蚀的铁轨。胭脂,难道坚强也有错么?
   你需要一个人,他比你更强,让你为他折服。
   并且他要有足够的耐心。
   又是一阵沉默。她不知道她的洞悉,戳中我的软肋。我抱着腹部蹲在地上许久,疼得无法忍受,脸向着太阳,溢出泪水来。那以后,我时常觉得肝脏疼痛,有人在上面肆意地扎的感觉。一种疼,要用另一种疼来制止,这叫饮鸩止渴。恶性循环而已。我的疼和爱都是这样,一个问题没解决,去另一个问题里找闸口。找了很久,很多,进入一个庞杂的迷宫,死死套牢,有无数的闸口,无数个选择,无数个答案。
   胭脂,让我沉迷在寻找闸口的过程中,深深地迷恋着她的话。小桃也让我沉浸其中,贪恋她的疼和许多毫无征兆的变化多端的品质中。那么城析呢?我知道了,她让我安安静静地做一尾鱼,一尾我想做的鱼。城析可以给我所有我想要的,除了爱。
   胭脂的那个女孩,将嫁做人妇了。她用的词是“很在乎”,而不是“很爱”。我不知道她的这个“很在乎”是不是那个“瞳”,我知道她们不是平行线,如果是平行线,就不会有在乎。胭脂似乎是为了这个“很在乎”入遁很深,膨胀得很大很大。她出不来,也不努力出来。胭脂也和我一样,选了一条逃的路,逃回一个清净的环境,当作告别,当作祭奠。
   忽然想起一个人,曾经先被他的故事吸引。而后再情愿地为他所吸引。甚至做出很多荒唐的不可解释的傻事。他有一个当乘务员的母亲,一个当经理的父亲。他的母亲据说很漂亮,也有人形容他的父亲像《不要和陌生人说话》里的安家和。气息,咄咄逼人。他的母亲死了,在左手或者右手手腕上挖了一个很深的洞,汩汩地流血,一整床的血,稠的深红的血。他却镇定自若,似乎没掉过一滴眼泪。他弹很好的吉他,是当时我所在学校最优秀的吉他手。他的优秀,无人可媲。从吸引到喜欢,从喜欢到崇拜,从崇拜到失望。他教给我,永远别用一个世俗的模子,去刻一个世俗的人,任何一个。他爱上一个女孩,为了她变得愚钝,平庸。我以为他不快乐。可在醉酒的时候,我说,汝非鱼,焉知鱼之乐也?
   胭脂是胭脂;小桃是小桃;城析是城析;胭脂不是小桃;小桃不是城析;城析不是胭脂;胭脂是小桃;小桃是城析;城析是胭脂。我分不清,其实我分得很清。有的人用来心疼,有的人用来需索,有的人用来交流,有的人用来相爱。。。。。。
   胭脂从这里到那里,从那里到另一个那里,找一个个片段,像搜索电脑文件一样。偌大的一个庞然大物,搜索起来何其困难,找到了,一键删除。如果真的像电脑,可以分区,有回收站,轻易删除,轻易还原。又该多么不幸。
   我不爱你,我不爱你,我不爱你,我不爱你,我不爱你。。。。。。
   小桃爱我,胭脂爱“很在乎”,城析爱着她那个“妃”。可是都不爱了。
   胭脂告诉我,她拼成箱的酒。我想,胭脂和小桃一样,都是把自己的身体当玩具的人,从来不懂得珍惜,爱惜,不懂得“心疼”两个字该怎么写。就算给了她们蜜糖,她们也还是不知道怎么吃。
   不要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可是我们每天都在这样做。尽管每次都认为那是最后一次,却不知道真正的最后一次什么时候才能来。我想,总有一天我会让小桃忘记酒的滋味,忘记醉的感觉。可我连自己的心都把握不准。
   城析终于见了小桃,她希望我的心能找到一个可以停靠的地方,城析没说她是否放心,没有祝福。一再地问我,喜欢否。我忽然觉得很荒唐,就像当年把那个死了母亲的人当成伟人一样地顶礼膜拜那样。我明白自己的心,一直找的,不是确定的某一个人,而是一个可以释放自己的途径,把心里的那个人放出来,让它有一个丰盈的实体,可以相拥相处,找来找去,不过是在找自己,心里一个空缺,恰好吻合的一块。我们叫它孤独。孤独,就是自己。我终于明白,城析也终于给了我一个位置。
   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永垂不朽,也没有谁会一直陪着谁,更不会有谁离开谁就活不下去。如果不能相爱,那么便好好相处,如果无法好好相处,那么就让我们相忘江湖。一路走下去,能相守的,只有一个人,我们背负着这个人前进,无怨无悔。一并从那里来,再一并回那里去。
   小桃在夜里问我。你的身体里有两个声音,她说,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你?我答,都是我,没有真,没有假。小桃沉默。
   胭脂点到真的我。城析帮我释放了真的我,而我,我们,却一直等待着。胭脂,胭脂,我多喜欢这个名字。
   我给胭脂的围巾,在我手里一天天地变长变重,终于有一天,变的比我还要长。胭脂很开心地说,她今年有可以换的围巾了。胭脂,我很想见见你,真的很想。我想知道一个有耐心的,并且可以一语中的,喜欢香奈儿五号和猫一样女子的人有着怎样的眼睛,会是像小桃一样的锋利吗?
   小桃,你知道我为什么想认识更多的人吗?因为一个人的生命是有限的,时间的有限,于是经历有限。认识更多的人,知道他们的故事,觊觎他们的生活,仿佛让自己活了无限次,有了更多的经历,自己也就越丰盈。
   小桃叹息。
   我想我是一只吸血鬼,专门吸食别人的爱和感情,否则我会枯萎,会死。我是一个需要很多很多爱,很多很多关注,很多很多称赞的人。我希望它们可以填满我,那样我就不再空洞。
   小桃的心里有一个坑。我想用我的洞填她的坑。城析说我错了,这个世界是要用长处去填满短处的,像我这样的用洞去填坑,不过是自欺欺人,徒劳。城析是对的,她彼时一个摇头的动作,让我的心碎了很久的一段日子。像玉石那样地一点点开裂,剥落。其实她从未伤害过我,坚定的人,是不会轻易被别人所伤害到的,有那能力的人,只有自己。
   小桃不懂爱,她还没有真正成长起来,我希望她的爱能让她成长,虽然成长等于伤和疼痛。
   小桃终于到了成长的年龄了,小桃说要给我一个家,带我走,一路走下去,直到有一天不想走了,累了,或者是觉得应该停下来了。小桃给了我一个梦,我感谢她,可是她无力负担我的梦,因为我的翅膀太沉重。我说,想要一个文身,在两枚蝴蝶骨间的脊柱上,我想要一双翅膀。小桃没有过飞翔的梦,她不知道要不借助外力可以自己飞起来的感觉。我曾经那样挚着地祷告,在梦里飞起来。小桃要带我去的地方很美,也很芬芳,像我喜欢的干燥凛冽的沁凉的香。从鼻子嗅进去,辣到灵魂底部的瘾。也许,我会在那里,但不是与小桃一起。
   胭脂,也会有想要去到的地方,有梦,有翅膀。可是所有我们在走的那条锈蚀的铁轨,都没有尽头,看不到岔路口,于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人上来,什么时候有人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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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北谷 Re:题目不详 回复时间: 2006.01.22 20:01

    第三个城市
   这是我的第三个城市,我永远游移在第三个城市里,至此为始,为止。因为“四”是我的命数,我不能轻易地让“四”出现。我暗中地,把自己的一世托付给了那“第四个”。所以永远只有第三,没有第四。
   从生到死,经过无数个地方,遇见无数个人。
   这个城市很大,很空,每一幢建筑都像是搭在干枯枝桠上的破败的鸟窠,旧的是,新的也一样是。这里的太阳总是脏的,不明朗的,像它的红色土壤,像醉酒的人脸上的红。偶尔天是蓝的,大朵的云被风推着漂移,透过太阳的时候在地面上留下投影。一块块的阴影在地上滑动,很迅速的。想起宫崎峻的动画片里那些很美的场景。那个时候心情开朗,不再阴郁。
   坐在一块石凳上,小桃坐在对面。我咬着嘴唇,噙着眼泪,前后晃动着自己的身体,像摇摆的秋千,像动荡的心。我听见眼泪滚落下来的声音,喉咙里咕噜噜的声音。泪是自主掉出来的,没有外力,它有了思想。小桃擦我的眼泪,我不喜欢你哭。她没说心疼,可是那些泪水越擦越多。
   我会心疼你,怕你不好好吃饭,酒喝太多,晚上睡觉咳嗽得太厉害窒息死掉,怕你睡觉不盖好被子着凉感冒,也怕你又被车撞。我想你牵着我的手,一起散步,一起走,想晚上梦醒有你帮我擦汗,搂着我我才不会害怕。想有你陪着吃饭,一同生活。
   一边说,眼泪像喷泉般涌出。小桃看着我,她什么也不说。
   我为这个城市后悔过。可是在这里我认识城析,胭脂,小桃。我说,这不是我的目标,我要走的,离开这里,什么也没有。下一个城市,才是我生活开始的地方。可是我却不知道哪一站才识我的,是可以容纳我的。
   过去的人,过去的事,我再不会一个个地数过来,一,二,三。曾经以为爱是一对一的对垒,现在才知道,感情只与自己有关,所有的对方,都是投影。可以是城析,可以是小桃,也当然可以是胭脂。
   与我最亲近的,是在路上的公交车。从一辆车上下来,上另一辆车。上车,透币,下车。从这到那,没有疲倦。坐每一个座位,身边的乘客换了一个一个再一个,看着和不同的人坐过的地方,记忆当时的光线和场景,回想起她说过的话。我把退蜷起来,手臂圈起腿,脸靠在膝盖上。有一盏灯在城析的头发上,昏昏黄黄,摇摇晃晃,城析的脸上有深深浅浅的阴影。我仰头看她,那些阴影像《东邪西毒》里那个竹制鸟笼投射的光影。嗒嗒嗒的声音,像胶片转动。城析的脸渐渐不清晰,渐渐变成别人的样子。我看出了神。那天下雨,淫雨霏霏,雨像针尖一样细密,扎在城析城析的头发上,若有若无。
   小桃握着我的手,我们彼此什么都没说。小桃带我走很多路,很多很多路,一言不发,她很瘦,清癯地只剩下一根根的肋骨。我冰冷的手在她的肋骨上一根根地摸过去。像扬琴一样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小桃,你死了,我只要你的肋骨。我将它们抚摩地发亮,然后做成琴。就像摸着你一样摸那架琴。小桃,你不会死的。小桃的手掌很粗糙,并且有茧结成。她的手抚弄着我的脊背,我的身体就缩紧,一下一下地紧,最后缩进小桃的胸膛里。
   又开始刮风,风很大,我把手放进小桃手里,她的手掌是粗糙而温暖的,手指却冰冷。我用手掌温暖她的手指,小桃看着我。城析的手也曾放在我的手里取暖,很多人的手放在我的手里取暖,或者撩起衣服把冰的手放在我的皮肤上,于是从头皮开始缩紧,很冷。我很冷,寒冷的冷。但我一直在温暖着别人。
   能认识你,是最美好的事。小桃说。
   能认识你,是最美好的事。我说。
   小桃是第三个城市里的第三个人。老天真是作弄人,她指指头顶,我不懂。我问她,为什么说是捉弄人?她除了会说随便,就是会说不知道。
   初初见到小桃的那天,是我假期工作的最后一天,可是彼时我却不知道那是the last day。我工作的地方到她工作的地方,用她的话说是很近很近。我没丈量过。大概要五百步,或者一千步。下了班和朋友去吃饭,他请客,问我要吃什么。几乎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小桃在的地方。
   请问你需要些什么?
   唔......吃套餐合算还是自己点合算?
   你是吃饱还是吃着玩?
   吃着玩。
   那单点吧。
   小桃戴着眼睛,穿制服,神采奕奕。目光凌利并且透彻。看着别人认真的样子,总让我心甘情愿地积极生活。但事实却是小桃的神采奕奕只会在特定的时间表现给特定的人群。我那时以为小桃肯定是一个有趣的人,和有趣的人相处,也定然是一件有趣的事,而我的生活,是多么需要一些又一些有意思的人来充实。我以为小桃是我想象中的那般,与人为善,健康生活,微笑灿烂地像一树阳光。抬起脸来,斑斑的树影落在眼睑上,眉心里,嘴唇边。
   可是生活是一本小说,处处充满了变动,也处处充满的玄机。我的生活尤其是。曾经我向往着我的生活很厚实,有很多故事可以讲,现在我的向往实现了,却压得我喘不过气,重得让我无力负担。我是很想摆脱,但用的力气越大,被反弹的力度也就越大。
   你觉得自己像一只陀螺,高速地选状,你很想停下来,但已经失控了。
   胭脂的一句话,像一记闷棍敲中我的后脑,可我没被敲晕,反而清醒了。我和胭脂都是理性的,如果我早一些遇到胭脂,或许我不会像现在这样地为难自己,但偏偏,小桃在胭脂之前出现了。搞不清楚是注定还是巧合。每个人的出现,都是有道理的,我们不该逃,只有接受,即使接受会让自己伤痕累累。
   两个理性的人,大概是无法相处的,就像我们期待阳光,那阳光就透不过我们的身体,在地面上,墙壁上,任何实在的物品上留下了阴影。阳光越强烈,阴影也就越浓重。我想,我期待的是一个阳光的胭脂,却留下了一道深黑色的小桃的阴影。我是中间那道不透光的实体。
   很有趣,的确很有趣,一点点地看着我们在合适的条件和环境里反应,聚变,故事未到结局,我不知道明天是在零点到来还是其他什么时候。我的周围埋伏了一支并不按理出牌的军队,我被折腾地不再相信绝对的事物,就好象太阳不一定是从东边升起,也不见得天天都升起。
   小桃是,城析是,胭脂是,我也是。
   小桃餐厅的纸巾上我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和姓名,我并不确定她一定找我,但我必须赌一把。我想,大概我本就不是一个按理出牌的人,所以周围才会靠近更多的那样的人。这大概就是吸引。我喜欢“血浓于水”这个说法。我们是一粒粒的血分子,才会在水里相聚在一起。那是一种冥冥之中的力量,拉紧,让每一个人都逃脱不了干系。而在水里,却无法与那些水分子凝结。大概就是为什么周围的人那么多,真能相处的却没几个。
   我发现自己开始喜欢打比方,并且那些比方越来越恰当,形容得越来越贴切。
   我不停地走到前台小桃站的机位去,问她要一些纸巾,还有一些冰块。小桃给了我很多纸巾很多冰块。我把那些冰一块块地放到嘴里去嚼,等待合适的时机。小桃在柜台里进进出出,我在等她停下来,然后把那张写了我姓名和联系方式的纸巾递给她。像在等待猎物那样地有耐心。看着小桃拿着纸巾的惊愕表情,我笑了,我那样满足,捉弄了别人之后的那种胜利者的表情。我贪玩,却为自己的贪玩付出了代价。这很公平,我认了。
   小桃对我的贪玩很不放心,她为此不肯离开这个偌大的,空洞的,破败的,贫瘠的城市。她怕我落单了之后,又会换另一种方式去认识更多的人。我想,自己应该是不敢再这样玩了,迟早有天我会落败在自己贪玩的脾性里。我保证,我不会再像个小孩子一样,为了一件想要的玩具而不计代价。而我也终于明白了我父母为什么从不无缘无故地满足我的要求。这是个公平的世界,想得到一些,必须牺牲另一些为代价。也终于明白了“鱼与熊掌不可得兼”的道理。
   小桃,我想念你,真的想念。
   我想,我失去了一种童贞的笑,一种童贞的喜怒无常,一种童贞的贪婪,一种童贞的无理取闹。我一直在成年人的世界里,以成年人的方式,驯养着我自己,现在我却是真切地身处于广博的天地里,感受着风声呼啸。
   我右肋里总有针扎的疼,一阵阵地,抽搐着,每次疼起来,都用右手手指顺着右肋压扣进去,直戳内脏,就像那次胭脂戳中我的痛处。这样的用另一种疼来制止一种疼,我笑说这是以毒攻毒。小桃说她在吸食毒品,戒不掉,她也不想戒。她抽着烟,目光游向别处。
   你的毒品是我。
   小桃的下一句话,由我来说。小桃看着我的眼睛,我凑到她嘴边,用嘴唇压住了她。我只喜欢接吻,和喜欢的人接吻,喜欢别人薄的嘴唇,很细很软,用尖的犬齿轻轻一扎,就有一颗细小的红点。我的犬齿有生命还有灵性,因我总是去舔它,添得多了,也就富有感情了。小桃的嘴唇有些厚,身体不好,所以嘴唇的而言色偏深,可是亲吻过,吮吸过后就会呈现一种漂亮的绯红色。小桃的身体需要爱,需要被爱,很多很多的爱。她的不健康只有爱才能消除。可是我仿佛没有那么多足够的爱给她,因我本身也是一个需索爱和温暖的空洞。奇怪的是,两件破衣服,却的确能够温暖对方。和小桃一起,很少觉得冷,小桃的吻浅尝辙止地,让我觉得不够深入,不够全情投入。我一下下地逮她的嘴唇,她一下下地闪躲。她说,北北,你像一个欲求不满的女人。是的,我需要很多很多的亲吻,额头,眉毛,眼睛,脸颊,嘴唇。很多很多。我是一个没有亲吻就不能活命的人,并且贪得无厌。
   小桃有时候很乖,静静地听我说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那么多的话要对她说,其实最初我会想认识小桃,就是为了找一个可以听我说话的人,而且我以为胭脂会是带着我在街上一直走的人。可事实正好相反,胭脂变成了我的海螺,小桃成为我的手边人。也许,一个能与自己交流的人,并不会是一个爱上去很舒服的人。有时我觉得小桃是从我身上分裂出去的孩子,失散多年,找到的时候,她已经让她自己定型了,并不是像我想象的那样长大,我想让她向着我的方向走,却苦与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方法。她把自己弄的很邋遢,像一个流浪儿,事实也的确,小桃是一个流浪儿,身体在流浪,心在流浪。也许她见到我,觉得亲切和熟悉,如我感觉她是我失散的孩子一样地自然而然。我在很短的时间里,让小桃有想要一个家的感觉,想停靠下来。小桃比我大三岁。但我却无法确定,我们彼此要等的人,是不是真的就是对方。
   小桃在黑夜里点着烟,火机亮着,她照着自己的脸,为了让我看见。我歇斯底里地,她亦然,她想让我看见她。她的烟一燃一燃地。夜很短,从来没在不睡的时候觉得夜色很短。和小桃一起的时间,是过得很快。
   我指着天上一颗星星说,这是我。指着另一颗星星对小桃说,这是你。我们隔得多远啊。肉眼看有很多光年,实际上有二十三年。我的手握着小桃的手,十个手指接触初冬的寒冷空气,呼吸在赤裸的天地间,凝成一道白雾。我们紧握的手,只有掌心位置是温热的。小桃一言不发,她随时切换着自己的品质,分寸拿捏得恰倒好处。小桃吸引我,是她不静止的品质和连空,我吸引小桃的是什么?小桃又指指头顶,说,它知道。我说,什么?谁?顺着她的手指,我看见肯德基爷爷。刹那间明白,这世界没有绝对的事,就好象肯德基爷爷可以是上帝。我发誓,说这话的时候,我心里是一百万个认真严肃。
   小桃静静地洗脸,刷牙,然后坐在我躺着的床边。我放下书,看着她的脸,她皮肤很白,五官生得清冽,也很清秀。她皱眉的时候,像一把锉刀一下子划过心脏,汩汩的血就流出来了。她很乖,让我感觉她是真的愿意为我。虽然这种感觉很快就会小时,难得一现。但那时候我一眼看到了她的心,她柔软的孤独。那时的眼睛里,没有玩世不恭,也没有桀骛不驯,就是清澈的小桃,清香的,干燥的白色花卉。小桃问我喜欢什么样的花,我告诉她,像姜花,栀子那样大朵纯白的却有这干燥凛冽辛辣清香的花。小桃送过我一束花,一束紫色的,有翠绿欲滴的枝干和浓郁芬芳的睡莲,用紫色的绵纸包裹着,她记得我喜欢紫色,我在别的文字里写到过。我用清水养这,但是那些睡莲并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盛开,放肆地开,开的整间房子芳香漫溢,毫无顾忌,不怕失掉生命,用尽力气。等了很久也没有。我便将它们丢掉了。一朵花枯萎了发出的腐臭味,比任何一种臭味都让人不能接受。感情也是,越是轰轰烈烈,死了之后,就越是残破得不堪入目。
   小桃搂着我,把被子压在我脖颈间,是我最喜欢的。只有和小桃一起睡的时候仍然可以睡得很塌实,不会中途醒来帮她盖好被子,或者怕挤着她而挪身子,甚至连翻身的次数都很少,却不是因为觉得自己动了会影响她。早上天还黑就会醒来,朦胧地看到小桃,她会呓语,用我听不懂的话,也会要求我抱她。我像一个母亲搬揽着她,轻轻拍她的脊背,用手指抚平她的眉,她皱着的眉.小桃真的是个成长里缺乏亲吻和抚摸的人,她不停地去寻找别的人,流连在别人的身体里,都是没有温暖感觉的表现。她说自己需要一个家了,把我放在家里,每天都看得 到,睁开眼睛就摸的到,但是我知道自己不能,我没有能力给她这些,我只是希望在我这里,她可以学会怎么样地爱自己,更好地爱自己。即使未来仍要一个人生活,也可以像有人在身边一样的整齐。就像是我第一次见到的,穿制服戴眼睛的她,那般地神采奕奕,而不是用落拓的气息,吸引和她一样落拓的,可以结伴漂游的人。
   城析说,我该找一个心灵可以停靠的地方。应该是。但我现在很糊涂,自己到底是应该找一个和自己相似的人,还是不一样的人一起生活?我不懂,自己想要什么,曾经我明确,可是我又迷失了。
   阳光很晴朗的时候去看小桃,在她上班下车的车站等她,看着每一辆她可能在的车上,希望这一辆上下来的第一个人就是她。可她却从另一个方向走过来。我忘记了,小桃,不应该用对待常人的方式对待她,她的出现,永远是出其不意,料想只外的。她牵我的手,像跳跃的弹子,快乐的欢愉的。工作日在没有很多人的街市上,看到的全是带着孩子的女人和老人,那些孩子或者很漂亮,当然也有丑的。蹒跚地走动,咧着嘴,露着小牙笑。我和小桃都喜欢孩子。虽然我并不喜欢这个城市,却不讨厌这城市里这些或者漂亮或者难看的小东西,我会很纯真地笑。小桃也是。他们是阳光下最干净最明亮的颜色,初生的小牙,粉嫩的牙床。我开始亲吻小桃。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与小桃不再挣扎,不再彼此这么,而是用一种平和的心态相处,安静的,清淡的,没有争吵的,也许还是......幸福的。
   小桃说要带着我走,做她一辈子留在身边的人,可以带走的人。我不言语,只是看着别处。第四个城市么?终点?我没想国“跟一个人走”。只是在我走的时候,身边总有人送,然后把自己留下,一个人开始一段路。终于我鼓起勇气说,
   想带一个人走,需要很大决心,而跟一个人走,需要更大的勇气。
   我告诉小桃,带一个人走,挣扎的过程已经过去,剩下的就是结果,可是跟一个人,是一直在挣扎,不知道是否该放弃。一个有了结果的人,等待一个没有结果的人,这等待太漫长,也太煎熬。我们都是一直一直在建立目标,又不停不停地推翻目标的人,从起点出发,却不一定走到重点,而什么是重点,我们也不知道。
   胭脂,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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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北谷 Re:题目不详 回复时间: 2006.01.22 20:03

    我,和我们
   我在小馆里找了一张纸,一支笔,在等待的过程中乱涂乱画着。那是我对未来大概的描述,从毕业到未来的三十到五十年,几个字潦草地带国,写得最多的是“写字,赚钱,启程,离开”。小桃在我右手边那一侧的桌子上趴着,她大概睡着了。写完之后,我用手肘碰醒小桃,把纸递给她看,我问她,你的呢?她摇头,不知道。我说,那我帮你写一个。她点头,然后又趴了下去。闭着眼睛。我写着写着,菜陆续地端上来,我又摇醒小桃,说,吃饭吧。小桃很累。
   小桃在我写过的地方楔子,我看过后微笑了。但是我忘记了她写了什么,我就是这样的健忘,下一秒,就会忘记上一秒想说的话。好在很多关于我们的细节我都没有忘记。否则想找回这些细节,会累死我。我们,我和城析,我和小桃,我和胭脂,我和北北。
   和城析的日子一下子就过去了,成了“一年前,我......”我们的生活,时时充满着变动和用心,微笑和眼泪,亲吻和疲倦。城析的故事那样丰富多采,可是最后发现她的故事里没有我。是我在苦心经营着一个古巴比伦的空中花园,是传说,也是幻觉。
   小桃半夜咳嗽得厉害,一边咳一边捂着胸口,皱着眉头,很不安稳的样子。我抚弄着小桃的眉头,轻拍她的胸口。我不停地走到窗口去,天上星星点点,密密麻麻地。明天应该是个晴好的天气。我深深叹口气,呵气在冷空气里凝成一道纯洁的白,夜凉如水,我可以感觉到黑暗伸出它冰冷的手放在我的脸颊和鼻尖上,丝丝入扣地渗透到我心里,身体里,沾染了我的味道。我贴着墙壁蹲在地上,听着小桃间歇性剧烈的咳嗽声。床头亮着一盏灯,灯光在黑夜里泛着青色,淡淡的,很残忍的样子。我抱着自己蹲在地上,想念一池子的温水,蜷缩着双腿抱在胸前,漂浮在水面上,将头深深地埋进怀抱里,只留下脊背裸露在空气中。我想念在母亲体内的日子,有重重的包裹,暖和,并且安全。
   我对胭脂说,我只是需要一个人在我身边,能给我爱的感觉,至于那个人是谁并不重要,谁可以给我这样的感觉,我就爱谁。
   大概,我缺乏的是“爱”,而非“爱人”。
   胭脂问我,你是说你爱上的并不是某一个个体,而是恋爱的感觉对吗?
   我在夜色里睁大了眼睛,用力地点头。我要走了。
   我要走了。
   去哪?
   还没想好,想好了马上走。
   留下来,起码陪我过完圣诞再走。
   胭脂挽留我,我是否会为谁停下来?或者安心地跟谁过一辈子呢?我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希望能找到一个可以听下来,一直生活下去的地方,建立一个家庭,过些平淡的生活,也许会有一个孩子,带着她穿越整个城市去看夕阳。
   我转头看着小桃,在那个晴朗明媚的早上,我们坐在阳光里看着那些孩子们,他们的脸上有着亮晶晶的眼睛,粉色的牙床。我把手放进她的的手里,我告诉她我想有一个孩子,一个从自己身上分裂出去的孩子,她长的很漂亮,我会买很多很多漂亮的衣服,色彩鲜艳的玩具,给她很多很多的亲吻和爱,拥抱和甜蜜的话,牵着她的手在路上,丰盈并且幸福地过一辈子。小桃说她没有能力给我一个孩子。为什么一定要一个孩子呢?她问我。因为想要一个孩子。我答。我们可以领养一个漂亮的孩子。小桃看这我的眼睛。我想要一个孩子,不是随便领养一个就可以的,是从我自己身体上分裂出来的孩子。我轻轻地说。小桃叹了一口气,她放开我的手。我可以带你走,给你一个家,但就是不能给你一个孩子。
   我微笑了。感情,爱,家庭,孩子。孩子。是生命的延续,用她的眼睛看我没看过的世界,用她的身体感觉我没感觉过的生活。我可以放心地把自己的灵魂放进她的身体里,承载......虽然我知道这很自私。
   小桃可以给我很多,我感激,所以我已经不再奢求她给我一个孩子,她已经给了我太多太多别人眼中口中艳羡的幸福。我又何苦勉强她。可是我明白,小桃要带我走的哪天永远不会来,永远存活在那第四次元中,虽然我总再说很多东西不能说得太绝对,虽然我们现在活得平静地像一潭深水。冥冥中注定的,我和小桃相生相克,又不能扶携着到老。她也明白,我不可能一直一直地留在她身边,终于有天会离开这一个我们的交汇点,回到我那条未来很长很长的路上去。小桃的用词很谨慎,她说我是一个让人心疼的好女孩,会有一个人一直陪着我到路的尽头的。她这样的言辞算是对我的祝福吗?我感觉得到她心理的挣扎。她希望等到我们都变老的那天,仍然可以牵到我的手。这是最美的誓言,可惜这些誓言见到空气就会变质,腐坏。小桃是好的爱人。
   我走回床边,抬着小桃的头帮她换了一个可以顺畅呼吸的睡姿,她呢呢喃喃地,我一时听得懂,一时听不懂。看着小桃苍白的脸和干燥的嘴唇,心里一阵阵地疼痛。对不起,我真的负担不起你想要的幸福啊。小桃的眼眶不停滑出泪来,在她棱角分明的鼻梁和颧骨上流动。我俯下身,用嘴唇吸起那些眼泪,温热的并且咸。她的泪一股股地流出来,我便一次次地俯下身去吮吸那些眼泪,后来越流越多。泛滥成灾的感觉。我用手指一根根地擦过去,不一会,十根手指全都湿润了,继而用手掌,手背。终于止住她的泪,我觉得筋疲力尽,我止住了她的泪,止不住她伤口流出的血。那一刹那觉得自己力量的薄弱,心里的城池轰然倒地,土崩瓦解,灰飞湮灭。因我向来认为自己强大,无所不能,坚不可摧,却没想到我一墙一土建造起来的巨大碉堡,被几颗泪水颠覆,并且是那样地彻底。小桃啊小桃,你的身体里究竟有着怎样的力量和磁场?它为什么如此地无孔不入呢?
   无舍不得,大舍多得。如果我什么也没有,该如何舍又何谈得呢?能舍的全是别人的,既是别人的,我又怎么得呢?一时间,我迷茫了。我有时问自己,是不是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所有在做的这些,是否值得。一直在对别人说,只要自己觉得值得就好,竟却从来没有扪心自问过。我看着远处,脑里一片空白,只有灰尘在飞,颗粒的灰尘在飞。
   也许,我早一点遇到一个足够理性的人,就不会让我的生活这般混沌了。
   我这样对胭脂说,而后我说,晚安。
   天还没亮的时候我睁开眼睛,从床上走下来,站在窗边。街道上有鹅黄的光,雾气蒙蒙的。冷空气里尽是新鲜的清新感觉,嗅到腹腔底部,又呼出去。楼房里还没亮起一盏灯来。天空有些灰青,隐约看得到破棉絮一样的云层。我想起在家的日子,清晨起床,黑的雾气,也是这样凉的清新的感觉。从远处清真寺飘过来的古兰经很好听,韵味十足。冬天里声音可以顺着空气飘得很远,并且很清晰,柔和地,透彻地,宁静地。我在房间和阳台之间走来走去,开着一盏灯,侧着,避免照到小桃的脸。她还睡着,迷迷糊糊地。但我总觉得她是醒着的。清醒的那种。因她在我说话的时候安静地呼吸,仿佛为了听到我清淡的话,就像那晚我背对着她坐着说话,说着说着她忽然回答我。
   我知道,都知道,心里一清二楚。我们相对坐着,冬天了,不觉就是十二月。气温颇寒,像我的冷,像小桃体内的寒。我站在水龙头下,凉水像水坝的闸口忽然开放那样地浇在我的皮肤是行,空气里登时是细微颗粒的冰冻。我的气息是热的,在冰冷里描成一片一片的白气。但忽然觉得不冷了,反而有些温热的感觉。两个极端那般。小桃低低地看着我。她眼皮轻轻地抬着,双手扶着脸。她说,只有你睡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才真切地感觉。我问她,感觉什么?然后是沉默。感觉,你是我的。我微笑了,我转身拿笔记下那一刻。我写。早在她说“你是我的”之前,我已在心底说出了她想说的话。觉得自己一直在赌,给自己做一个又一个的赌局,自己和自己玩,永远没有别人的参与,也永远没有结束的那一刻。赌别人是否会爱我,赌她们是不是这样的猜疑或者释然,也赌自己是输还是赢。可是赢了输了又如何?我一边摇头,一边洗牌,一边嘲笑着,又一边继续着。
   心里有一种预料,小桃会动手打我,很重很重的打,殴打。小桃的眼睛里偶尔会闪过一些些的邪,坏和凶狠。一闪而过。每次看见,我都会害怕,转身以后又是顽皮的,不喑事故的笑。仿佛天真。那时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对她,是该抓住她的手还是放开,心里很矛盾,一时想得通,一时又糊涂。我向小桃形容着,我掉在水里了,一时想生,便拼命游,一时想死,又不再动,不管沉浮。说完我看着她,我说,你明白吗?她一顿,然后摇头。小桃也是,她也不确定自己的心。究竟是想放了我还是想拴住我。她说想我把我吃到肚子里,或者买个柜子把我锁起来。说这话的时候,很是落寞。淡淡的,丹青色的。小桃的手指着我的心口。我想知道,在你这里,当我是什么?这话本是我一直在问她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不再问了。我说,什么什么?她于是沉默不答。低着头。手在我手里。你想要什么?一个名分?她摇头。感觉?她又沉默。
   我一直不确定,我希望你的心里只有我一个人,也许我抬自私了,我希望我们能走十年,直到你结婚。你能让我的心确定一些吗?别让它一直飘在空中。
   小桃,你真的爱我吗?你确定现在你眼前的,身边的,就是你一直想要的感觉吗?你可以可顶吗?她的目光里有一点点的迟疑。我于是又微笑了。我们在不同的世界里,有不一样的生活方式,原则和态度。小桃迷恋的,不是我给她的感觉,而是那种与她世界不一样的波动。她一直想弄懂我,一直想抓住我。但却一直弄不懂也抓不住。她品尝到一种新鲜的气息,于是想将这气息吞到独自里,锁住它。可有什么是不会变的呢?生命在气息的吐纳之间,总是在用一口新鲜的空气取代上一口陈腐的。如果不取代,它就会一直腐烂在心里。小桃抽烟,把烟抽进心里,关在心里,她说如果不呼吸,烟就能一直被关在里面,可是一呼吸,就会跑出去。我看小桃,她其实懂的,她知道如果不呼吸,她,以及她喜欢的烟就会一并死掉。无论憋得多久,最终都要呼吸,呼吸,呼吸。
   小桃说她什么也抓不住,什么也留不住,忘了告诉她,能留住的就是那一呼一吸,心脏的跳动。它们不会屏弃你,一直追随着,一起来到这里,再一起离开。
   我想看看她别的样子,一些我没见过的脸孔。我特别特别想知道,为什么她可以控制这么多张脸孔。我想,她一定也特别特别想知道,为什么她自己可以切换这么多的品质,可以掌握这么多的秉性,却抓不住我。我觉得,小桃到我身边,就是为了和我探讨一些问题,不是来相爱,不是来生活。她带来一把刀,还有一面镜子。她一边剖开我,一边指着我的脏器来跟我讨论,这是什么,这又是什么。小桃用一刀,就令我开肠破肚了。胭脂不同,她在我皮肤上分出了好多去件,她清楚这里是什么那里又是什么,一刀切下去,裸露出来的,就是她想给我看的。再一刀下去,又是精确的另一个位置。一刀一刀地切,我忍受一下一下的疼。
   胭脂说,我很想你,你知道吗?忽然觉得很满足。于是想确定。想我?是吗?胭脂也许是把我当成了她心里的某个影子,这让我觉得轻松,起码我知道,明确地知道那是一种寄托,一种慰籍。对方是清楚的,于是我也是清楚的。小桃不是,她不清楚。她想找下一个感觉,和她一起过上一种生活,因为她迷茫的状态,使我也很茫然。不确定,亦很为难。我说,小桃,是这样。但她不懂,也并不承认。
   城析给小桃的评价在我意料之外。她看到的小桃和我看到的不是同一个人。也许是因为小桃所呈现出来的姿态不同。也许是我太自以为是,又也许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想,城析大概是对的。关于小桃,她比我看得更透彻,她的话让我猛地一惊,也就是说所有我的伎俩,所有我的聪明小桃都看得一清二楚,她不说,只是因为她爱我?是这样么?是这样么?如果真的是这样,我便是最大的傻子。城析说有些东西,何必追求得那么清楚,不过是一句话而已,说了和不说又有什么不同?城析看我的神情很淡然,熟悉的感觉。我说,对小桃,我想可以随时放手吧。城析一边抽烟,一边摇头。不可能。现在你不觉得,等有天真的她不见了,你会受不了。你对她,要么就是一点感觉都没有,要么就是沉重。我捂着心脏,我说,你别吓我。我不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城析说,真的。就这样钉死了我和小桃的结局。
   所有的清洁,都是一个又一个的偶然拼凑成的。仿佛支离破碎的。我也不太清楚。我觉得很沮丧,那重感觉,就像是一个将军在战场上,战场里的每一步都如他所愿地展开,可是最后的结局却截然相反。他败得一塌糊涂,灰头土脸地。我一直是这样,是一个蹩脚的预言家,总是料得到经过,却料不到结果。真正厉害的人,不但料到了我的经过,还一并改写了我的结果。是所谓的奇迹吧,我想。
   像小桃这样闷闷的,木讷的人,连自己的生活都照顾不好,却总是可以一鸣惊人,就像中国人说的,大智若愚。只要她想做,一定做的到。城析说了这样一番话。小桃是,她只是暂时的迷茫,有天忽然清醒,谁也左右不了她的力量。她才是真的胜者,赢得出人意料,又好象理所当然。她用低的姿态,储蓄了所有的能。
   我忽然之间更想离开,我做了太多太多的梦,又一个个破碎,粉身碎骨。曾经有人告诉我,别为死亡做设想,你最终死在你想象不到的方式上。我校秒年个,这样的话只适合我们这些有点小聪明的人身上,而真正睿智的人,可以驾驭感情,欲望和生活,甚至生死。小桃最喜欢说的话是“随便”和“不知道”。她这种态度让我为难,却是她最好的防御术,以守为攻,以退为进。我怀疑她一直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该如何去做,她是蓄势待发的箭,已经拉满了弦,知识缺少一个放她出去的力量,以及理由。
   这是我的秘密,这是我的秘密,这是我的秘密。
   小桃,你真的爱我吗?小桃,你不会离开我对吗?小桃,你可以找到你自己。是的,一定可以。
   小桃也想见见胭脂,与我一样的迫切。我们一同想象过,胭脂应该是怎样的一个人。我记得胭脂曾经告诉我,她不喜欢太张扬,她像普通人一样。胭脂的声音很质感,偶尔会不知道说什么,彼此沉没,匆忙地挂断电话。我觉得我们之间不出声的交流似乎更自然。或许我们都清楚我们更适合怎样地相处,有些话,用文字,冰冷的,没有感情的文字才更熨贴心情。
   昨夜里梦到你了,你来信息说要我年三十晚上吃很多很多水果,说那样才会幸福。早上醒来以为是真的,手伸到枕头下面去摸电话,看了才知道是梦。
   我把我想到的关于胭脂的细节统统告诉她,在我心里,胭脂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个体。绝不是像小桃那样本是一个臆像有天会出现的臆像。胭脂的背影和手,她的温度,她站在那里,只是我总忘记她的脸,其实是从未看清甚至是看到她的脸。我们一路错过,一路错过。可能都是注定了的。像我对小桃说,一切都是写好的。在什么时间遇见什么人,即使她迟到了,也总归是会来到的。
   我遇见城析,大概是个错误,之后不察觉地一路错下去。
   胭脂问我,在我的想象中,她是个怎样的人。我答她,没想过,该怎样便怎样。我们的圣诞接,是否真的会像我们期待的那样?我说,25号早上我在KFC大众店等你,十一点,给你十分钟时间找到我。过了很几久胭脂问我,如果十分钟后我找不到你怎么办?我想她大概以为我会说,错过了就不必再见了的话。我说,如果十分钟后你找不到我,只好由我去找你了。
   送给胭脂的圣诞礼物是一条手织的黑色围巾,用红色的包装纸包着。那纸的质感和胭脂的声音很相似。听到她声音的初时,便想到了那种纸,有凸起,有凹点。胭脂应该是什么颜色的呢?我印象中她是红色的,也是我会称她“胭脂”的原因。偏暗的红色,有点涩,有点暖和的感觉。水一样的胭脂,水色胭脂。
   她们说,“胭脂”是个很俗气的词汇,可是“胭脂”多美好啊,很隐讳,有些暧昧,有些香味,改变陈旧的,不明快的物质。我多喜欢胭脂呵,每每想到,都禁不住微笑。是啊,像城析说的,有些东西,不必追求的太清楚,一句话而已。
   闲来无事的时候,会用胭脂香粉涂抹在脸上,一层层刷,一层层遮盖,直到镜像里的那张脸看上去有点像别人,再细细端详,究竟是哪里不那么想象了。我坐在小桃身边,把那些胭脂香粉一点一点地放到小桃的脸上,嘴唇上,小桃一点点地开始变化,变得和她原来不太一样。小桃的脸混合着那些颜色,她的眼睛很媚,像套话下面那一片片幼嫩的新叶,软软的。我笑着看她,把脸靠在她脸上,小桃适合那些美美的颜色,美美的。
   偶尔会想,自己出阁的时候,会是怎么样的情景。这些爱过的女孩子们回不会在身边,看着我脸上涂抹了那些香香的,美美的颜色,看着我换掉了女儿装,穿鲜艳的,纯洁的衣服,围在我身边,静静地看,静静地嘱咐她们共同的女孩,告别曾经的年代,那年少轻狂的梦境一般的日子。展开回忆。我想,那许是最美好的结局。一个爱,一个爱人,一个亲人,一个孩子,一个家。最后沉淀成一段历程。
   我看到了一个结局,但却还不能结束,有很多东西,是在结局之后才开始的。我想问问她们,我是一个让她们觉得应该,值得的人吗?我们是一群鱼,光滑的,在水里游动着的鱼,互相亲吻着,互相陪伴着,某一天,其中一个离开了,又某一天,另一个离开,最后剩下的,是一汪水,清亮的,干干净净的,好象什么也没在它里面,而我们的确来过,来了,又走了。这一汪水的心里,会不断不断地住进新的鱼们,游来游去,相互亲吻着,相互陪伴着。
   而我知道,我们都不会听,虽然会渐渐地缓慢下来,却不会静止。用缓慢来记得,用缓慢去忘记,把所有的热量消耗了。回归。
   如果有一片海,而我,胭脂,小桃,城析都是一种生物,我应该用什么来形容我们呢?城析是那种到处游,到处寻觅的鲸,小桃是一丛丛的海葵,美丽地刺着,胭脂是海星,缓慢甚至不动,怀念,记得,我则是水母,透明的,柔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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