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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夏创作空间 回复帖

被回复帖: 北谷的《题目不详》 [登录] [注册] [发表新文章]  

作者: 北谷 收藏:0 回复:1 点击:62 回复时间: 2006.01.22 19:55:37

Re:北谷


  第三个城市
   这是我的第三个城市,我永远游移在第三个城市里,至此为始,为止。因为“四”是我的命数,我不能轻易地让“四”出现。我暗中地,把自己的一世托付给了那“第四个”。所以永远只有第三,没有第四。
   从生到死,经过无数个地方,遇见无数个人。
   这个城市很大,很空,每一幢建筑都像是搭在干枯枝桠上的破败的鸟窠,旧的是,新的也一样是。这里的太阳总是脏的,不明朗的,像它的红色土壤,像醉酒的人脸上的红。偶尔天是蓝的,大朵的云被风推着漂移,透过太阳的时候在地面上留下投影。一块块的阴影在地上滑动,很迅速的。想起宫崎峻的动画片里那些很美的场景。那个时候心情开朗,不再阴郁。
   坐在一块石凳上,小桃坐在对面。我咬着嘴唇,噙着眼泪,前后晃动着自己的身体,像摇摆的秋千,像动荡的心。我听见眼泪滚落下来的声音,喉咙里咕噜噜的声音。泪是自主掉出来的,没有外力,它有了思想。小桃擦我的眼泪,我不喜欢你哭。她没说心疼,可是那些泪水越擦越多。
   我会心疼你,怕你不好好吃饭,酒喝太多,晚上睡觉咳嗽得太厉害窒息死掉,怕你睡觉不盖好被子着凉感冒,也怕你又被车撞。我想你牵着我的手,一起散步,一起走,想晚上梦醒有你帮我擦汗,搂着我我才不会害怕。想有你陪着吃饭,一同生活。
   一边说,眼泪像喷泉般涌出。小桃看着我,她什么也不说。
   我为这个城市后悔过。可是在这里我认识城析,胭脂,小桃。我说,这不是我的目标,我要走的,离开这里,什么也没有。下一个城市,才是我生活开始的地方。可是我却不知道哪一站才识我的,是可以容纳我的。
   过去的人,过去的事,我再不会一个个地数过来,一,二,三。曾经以为爱是一对一的对垒,现在才知道,感情只与自己有关,所有的对方,都是投影。可以是城析,可以是小桃,也当然可以是胭脂。
   与我最亲近的,是在路上的公交车。从一辆车上下来,上另一辆车。上车,透币,下车。从这到那,没有疲倦。坐每一个座位,身边的乘客换了一个一个再一个,看着和不同的人坐过的地方,记忆当时的光线和场景,回想起她说过的话。我把退蜷起来,手臂圈起腿,脸靠在膝盖上。有一盏灯在城析的头发上,昏昏黄黄,摇摇晃晃,城析的脸上有深深浅浅的阴影。我仰头看她,那些阴影像《东邪西毒》里那个竹制鸟笼投射的光影。嗒嗒嗒的声音,像胶片转动。城析的脸渐渐不清晰,渐渐变成别人的样子。我看出了神。那天下雨,淫雨霏霏,雨像针尖一样细密,扎在城析城析的头发上,若有若无。
   小桃握着我的手,我们彼此什么都没说。小桃带我走很多路,很多很多路,一言不发,她很瘦,清癯地只剩下一根根的肋骨。我冰冷的手在她的肋骨上一根根地摸过去。像扬琴一样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小桃,你死了,我只要你的肋骨。我将它们抚摩地发亮,然后做成琴。就像摸着你一样摸那架琴。小桃,你不会死的。小桃的手掌很粗糙,并且有茧结成。她的手抚弄着我的脊背,我的身体就缩紧,一下一下地紧,最后缩进小桃的胸膛里。
   又开始刮风,风很大,我把手放进小桃手里,她的手掌是粗糙而温暖的,手指却冰冷。我用手掌温暖她的手指,小桃看着我。城析的手也曾放在我的手里取暖,很多人的手放在我的手里取暖,或者撩起衣服把冰的手放在我的皮肤上,于是从头皮开始缩紧,很冷。我很冷,寒冷的冷。但我一直在温暖着别人。
   能认识你,是最美好的事。小桃说。
   能认识你,是最美好的事。我说。
   小桃是第三个城市里的第三个人。老天真是作弄人,她指指头顶,我不懂。我问她,为什么说是捉弄人?她除了会说随便,就是会说不知道。
   初初见到小桃的那天,是我假期工作的最后一天,可是彼时我却不知道那是the last day。我工作的地方到她工作的地方,用她的话说是很近很近。我没丈量过。大概要五百步,或者一千步。下了班和朋友去吃饭,他请客,问我要吃什么。几乎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小桃在的地方。
   请问你需要些什么?
   唔......吃套餐合算还是自己点合算?
   你是吃饱还是吃着玩?
   吃着玩。
   那单点吧。
   小桃戴着眼睛,穿制服,神采奕奕。目光凌利并且透彻。看着别人认真的样子,总让我心甘情愿地积极生活。但事实却是小桃的神采奕奕只会在特定的时间表现给特定的人群。我那时以为小桃肯定是一个有趣的人,和有趣的人相处,也定然是一件有趣的事,而我的生活,是多么需要一些又一些有意思的人来充实。我以为小桃是我想象中的那般,与人为善,健康生活,微笑灿烂地像一树阳光。抬起脸来,斑斑的树影落在眼睑上,眉心里,嘴唇边。
   可是生活是一本小说,处处充满了变动,也处处充满的玄机。我的生活尤其是。曾经我向往着我的生活很厚实,有很多故事可以讲,现在我的向往实现了,却压得我喘不过气,重得让我无力负担。我是很想摆脱,但用的力气越大,被反弹的力度也就越大。
   你觉得自己像一只陀螺,高速地选状,你很想停下来,但已经失控了。
   胭脂的一句话,像一记闷棍敲中我的后脑,可我没被敲晕,反而清醒了。我和胭脂都是理性的,如果我早一些遇到胭脂,或许我不会像现在这样地为难自己,但偏偏,小桃在胭脂之前出现了。搞不清楚是注定还是巧合。每个人的出现,都是有道理的,我们不该逃,只有接受,即使接受会让自己伤痕累累。
   两个理性的人,大概是无法相处的,就像我们期待阳光,那阳光就透不过我们的身体,在地面上,墙壁上,任何实在的物品上留下了阴影。阳光越强烈,阴影也就越浓重。我想,我期待的是一个阳光的胭脂,却留下了一道深黑色的小桃的阴影。我是中间那道不透光的实体。
   很有趣,的确很有趣,一点点地看着我们在合适的条件和环境里反应,聚变,故事未到结局,我不知道明天是在零点到来还是其他什么时候。我的周围埋伏了一支并不按理出牌的军队,我被折腾地不再相信绝对的事物,就好象太阳不一定是从东边升起,也不见得天天都升起。
   小桃是,城析是,胭脂是,我也是。
   小桃餐厅的纸巾上我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和姓名,我并不确定她一定找我,但我必须赌一把。我想,大概我本就不是一个按理出牌的人,所以周围才会靠近更多的那样的人。这大概就是吸引。我喜欢“血浓于水”这个说法。我们是一粒粒的血分子,才会在水里相聚在一起。那是一种冥冥之中的力量,拉紧,让每一个人都逃脱不了干系。而在水里,却无法与那些水分子凝结。大概就是为什么周围的人那么多,真能相处的却没几个。
   我发现自己开始喜欢打比方,并且那些比方越来越恰当,形容得越来越贴切。
   我不停地走到前台小桃站的机位去,问她要一些纸巾,还有一些冰块。小桃给了我很多纸巾很多冰块。我把那些冰一块块地放到嘴里去嚼,等待合适的时机。小桃在柜台里进进出出,我在等她停下来,然后把那张写了我姓名和联系方式的纸巾递给她。像在等待猎物那样地有耐心。看着小桃拿着纸巾的惊愕表情,我笑了,我那样满足,捉弄了别人之后的那种胜利者的表情。我贪玩,却为自己的贪玩付出了代价。这很公平,我认了。
   小桃对我的贪玩很不放心,她为此不肯离开这个偌大的,空洞的,破败的,贫瘠的城市。她怕我落单了之后,又会换另一种方式去认识更多的人。我想,自己应该是不敢再这样玩了,迟早有天我会落败在自己贪玩的脾性里。我保证,我不会再像个小孩子一样,为了一件想要的玩具而不计代价。而我也终于明白了我父母为什么从不无缘无故地满足我的要求。这是个公平的世界,想得到一些,必须牺牲另一些为代价。也终于明白了“鱼与熊掌不可得兼”的道理。
   小桃,我想念你,真的想念。
   我想,我失去了一种童贞的笑,一种童贞的喜怒无常,一种童贞的贪婪,一种童贞的无理取闹。我一直在成年人的世界里,以成年人的方式,驯养着我自己,现在我却是真切地身处于广博的天地里,感受着风声呼啸。
   我右肋里总有针扎的疼,一阵阵地,抽搐着,每次疼起来,都用右手手指顺着右肋压扣进去,直戳内脏,就像那次胭脂戳中我的痛处。这样的用另一种疼来制止一种疼,我笑说这是以毒攻毒。小桃说她在吸食毒品,戒不掉,她也不想戒。她抽着烟,目光游向别处。
   你的毒品是我。
   小桃的下一句话,由我来说。小桃看着我的眼睛,我凑到她嘴边,用嘴唇压住了她。我只喜欢接吻,和喜欢的人接吻,喜欢别人薄的嘴唇,很细很软,用尖的犬齿轻轻一扎,就有一颗细小的红点。我的犬齿有生命还有灵性,因我总是去舔它,添得多了,也就富有感情了。小桃的嘴唇有些厚,身体不好,所以嘴唇的而言色偏深,可是亲吻过,吮吸过后就会呈现一种漂亮的绯红色。小桃的身体需要爱,需要被爱,很多很多的爱。她的不健康只有爱才能消除。可是我仿佛没有那么多足够的爱给她,因我本身也是一个需索爱和温暖的空洞。奇怪的是,两件破衣服,却的确能够温暖对方。和小桃一起,很少觉得冷,小桃的吻浅尝辙止地,让我觉得不够深入,不够全情投入。我一下下地逮她的嘴唇,她一下下地闪躲。她说,北北,你像一个欲求不满的女人。是的,我需要很多很多的亲吻,额头,眉毛,眼睛,脸颊,嘴唇。很多很多。我是一个没有亲吻就不能活命的人,并且贪得无厌。
   小桃有时候很乖,静静地听我说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那么多的话要对她说,其实最初我会想认识小桃,就是为了找一个可以听我说话的人,而且我以为胭脂会是带着我在街上一直走的人。可事实正好相反,胭脂变成了我的海螺,小桃成为我的手边人。也许,一个能与自己交流的人,并不会是一个爱上去很舒服的人。有时我觉得小桃是从我身上分裂出去的孩子,失散多年,找到的时候,她已经让她自己定型了,并不是像我想象的那样长大,我想让她向着我的方向走,却苦与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方法。她把自己弄的很邋遢,像一个流浪儿,事实也的确,小桃是一个流浪儿,身体在流浪,心在流浪。也许她见到我,觉得亲切和熟悉,如我感觉她是我失散的孩子一样地自然而然。我在很短的时间里,让小桃有想要一个家的感觉,想停靠下来。小桃比我大三岁。但我却无法确定,我们彼此要等的人,是不是真的就是对方。
   小桃在黑夜里点着烟,火机亮着,她照着自己的脸,为了让我看见。我歇斯底里地,她亦然,她想让我看见她。她的烟一燃一燃地。夜很短,从来没在不睡的时候觉得夜色很短。和小桃一起的时间,是过得很快。
   我指着天上一颗星星说,这是我。指着另一颗星星对小桃说,这是你。我们隔得多远啊。肉眼看有很多光年,实际上有二十三年。我的手握着小桃的手,十个手指接触初冬的寒冷空气,呼吸在赤裸的天地间,凝成一道白雾。我们紧握的手,只有掌心位置是温热的。小桃一言不发,她随时切换着自己的品质,分寸拿捏得恰倒好处。小桃吸引我,是她不静止的品质和连空,我吸引小桃的是什么?小桃又指指头顶,说,它知道。我说,什么?谁?顺着她的手指,我看见肯德基爷爷。刹那间明白,这世界没有绝对的事,就好象肯德基爷爷可以是上帝。我发誓,说这话的时候,我心里是一百万个认真严肃。
   小桃静静地洗脸,刷牙,然后坐在我躺着的床边。我放下书,看着她的脸,她皮肤很白,五官生得清冽,也很清秀。她皱眉的时候,像一把锉刀一下子划过心脏,汩汩的血就流出来了。她很乖,让我感觉她是真的愿意为我。虽然这种感觉很快就会小时,难得一现。但那时候我一眼看到了她的心,她柔软的孤独。那时的眼睛里,没有玩世不恭,也没有桀骛不驯,就是清澈的小桃,清香的,干燥的白色花卉。小桃问我喜欢什么样的花,我告诉她,像姜花,栀子那样大朵纯白的却有这干燥凛冽辛辣清香的花。小桃送过我一束花,一束紫色的,有翠绿欲滴的枝干和浓郁芬芳的睡莲,用紫色的绵纸包裹着,她记得我喜欢紫色,我在别的文字里写到过。我用清水养这,但是那些睡莲并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盛开,放肆地开,开的整间房子芳香漫溢,毫无顾忌,不怕失掉生命,用尽力气。等了很久也没有。我便将它们丢掉了。一朵花枯萎了发出的腐臭味,比任何一种臭味都让人不能接受。感情也是,越是轰轰烈烈,死了之后,就越是残破得不堪入目。
   小桃搂着我,把被子压在我脖颈间,是我最喜欢的。只有和小桃一起睡的时候仍然可以睡得很塌实,不会中途醒来帮她盖好被子,或者怕挤着她而挪身子,甚至连翻身的次数都很少,却不是因为觉得自己动了会影响她。早上天还黑就会醒来,朦胧地看到小桃,她会呓语,用我听不懂的话,也会要求我抱她。我像一个母亲搬揽着她,轻轻拍她的脊背,用手指抚平她的眉,她皱着的眉.小桃真的是个成长里缺乏亲吻和抚摸的人,她不停地去寻找别的人,流连在别人的身体里,都是没有温暖感觉的表现。她说自己需要一个家了,把我放在家里,每天都看得 到,睁开眼睛就摸的到,但是我知道自己不能,我没有能力给她这些,我只是希望在我这里,她可以学会怎么样地爱自己,更好地爱自己。即使未来仍要一个人生活,也可以像有人在身边一样的整齐。就像是我第一次见到的,穿制服戴眼睛的她,那般地神采奕奕,而不是用落拓的气息,吸引和她一样落拓的,可以结伴漂游的人。
   城析说,我该找一个心灵可以停靠的地方。应该是。但我现在很糊涂,自己到底是应该找一个和自己相似的人,还是不一样的人一起生活?我不懂,自己想要什么,曾经我明确,可是我又迷失了。
   阳光很晴朗的时候去看小桃,在她上班下车的车站等她,看着每一辆她可能在的车上,希望这一辆上下来的第一个人就是她。可她却从另一个方向走过来。我忘记了,小桃,不应该用对待常人的方式对待她,她的出现,永远是出其不意,料想只外的。她牵我的手,像跳跃的弹子,快乐的欢愉的。工作日在没有很多人的街市上,看到的全是带着孩子的女人和老人,那些孩子或者很漂亮,当然也有丑的。蹒跚地走动,咧着嘴,露着小牙笑。我和小桃都喜欢孩子。虽然我并不喜欢这个城市,却不讨厌这城市里这些或者漂亮或者难看的小东西,我会很纯真地笑。小桃也是。他们是阳光下最干净最明亮的颜色,初生的小牙,粉嫩的牙床。我开始亲吻小桃。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与小桃不再挣扎,不再彼此这么,而是用一种平和的心态相处,安静的,清淡的,没有争吵的,也许还是......幸福的。
   小桃说要带着我走,做她一辈子留在身边的人,可以带走的人。我不言语,只是看着别处。第四个城市么?终点?我没想国“跟一个人走”。只是在我走的时候,身边总有人送,然后把自己留下,一个人开始一段路。终于我鼓起勇气说,
   想带一个人走,需要很大决心,而跟一个人走,需要更大的勇气。
   我告诉小桃,带一个人走,挣扎的过程已经过去,剩下的就是结果,可是跟一个人,是一直在挣扎,不知道是否该放弃。一个有了结果的人,等待一个没有结果的人,这等待太漫长,也太煎熬。我们都是一直一直在建立目标,又不停不停地推翻目标的人,从起点出发,却不一定走到重点,而什么是重点,我们也不知道。
   胭脂,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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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北谷 Re:北谷 回复时间: 2006.01.22 19:56

    我,和我们
   我在小馆里找了一张纸,一支笔,在等待的过程中乱涂乱画着。那是我对未来大概的描述,从毕业到未来的三十到五十年,几个字潦草地带国,写得最多的是“写字,赚钱,启程,离开”。小桃在我右手边那一侧的桌子上趴着,她大概睡着了。写完之后,我用手肘碰醒小桃,把纸递给她看,我问她,你的呢?她摇头,不知道。我说,那我帮你写一个。她点头,然后又趴了下去。闭着眼睛。我写着写着,菜陆续地端上来,我又摇醒小桃,说,吃饭吧。小桃很累。
   小桃在我写过的地方楔子,我看过后微笑了。但是我忘记了她写了什么,我就是这样的健忘,下一秒,就会忘记上一秒想说的话。好在很多关于我们的细节我都没有忘记。否则想找回这些细节,会累死我。我们,我和城析,我和小桃,我和胭脂,我和北北。
   和城析的日子一下子就过去了,成了“一年前,我......”我们的生活,时时充满着变动和用心,微笑和眼泪,亲吻和疲倦。城析的故事那样丰富多采,可是最后发现她的故事里没有我。是我在苦心经营着一个古巴比伦的空中花园,是传说,也是幻觉。
   小桃半夜咳嗽得厉害,一边咳一边捂着胸口,皱着眉头,很不安稳的样子。我抚弄着小桃的眉头,轻拍她的胸口。我不停地走到窗口去,天上星星点点,密密麻麻地。明天应该是个晴好的天气。我深深叹口气,呵气在冷空气里凝成一道纯洁的白,夜凉如水,我可以感觉到黑暗伸出它冰冷的手放在我的脸颊和鼻尖上,丝丝入扣地渗透到我心里,身体里,沾染了我的味道。我贴着墙壁蹲在地上,听着小桃间歇性剧烈的咳嗽声。床头亮着一盏灯,灯光在黑夜里泛着青色,淡淡的,很残忍的样子。我抱着自己蹲在地上,想念一池子的温水,蜷缩着双腿抱在胸前,漂浮在水面上,将头深深地埋进怀抱里,只留下脊背裸露在空气中。我想念在母亲体内的日子,有重重的包裹,暖和,并且安全。
   我对胭脂说,我只是需要一个人在我身边,能给我爱的感觉,至于那个人是谁并不重要,谁可以给我这样的感觉,我就爱谁。
   大概,我缺乏的是“爱”,而非“爱人”。
   胭脂问我,你是说你爱上的并不是某一个个体,而是恋爱的感觉对吗?
   我在夜色里睁大了眼睛,用力地点头。我要走了。
   我要走了。
   去哪?
   还没想好,想好了马上走。
   留下来,起码陪我过完圣诞再走。
   胭脂挽留我,我是否会为谁停下来?或者安心地跟谁过一辈子呢?我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希望能找到一个可以听下来,一直生活下去的地方,建立一个家庭,过些平淡的生活,也许会有一个孩子,带着她穿越整个城市去看夕阳。
   我转头看着小桃,在那个晴朗明媚的早上,我们坐在阳光里看着那些孩子们,他们的脸上有着亮晶晶的眼睛,粉色的牙床。我把手放进她的的手里,我告诉她我想有一个孩子,一个从自己身上分裂出去的孩子,她长的很漂亮,我会买很多很多漂亮的衣服,色彩鲜艳的玩具,给她很多很多的亲吻和爱,拥抱和甜蜜的话,牵着她的手在路上,丰盈并且幸福地过一辈子。小桃说她没有能力给我一个孩子。为什么一定要一个孩子呢?她问我。因为想要一个孩子。我答。我们可以领养一个漂亮的孩子。小桃看这我的眼睛。我想要一个孩子,不是随便领养一个就可以的,是从我自己身体上分裂出来的孩子。我轻轻地说。小桃叹了一口气,她放开我的手。我可以带你走,给你一个家,但就是不能给你一个孩子。
   我微笑了。感情,爱,家庭,孩子。孩子。是生命的延续,用她的眼睛看我没看过的世界,用她的身体感觉我没感觉过的生活。我可以放心地把自己的灵魂放进她的身体里,承载......虽然我知道这很自私。
   小桃可以给我很多,我感激,所以我已经不再奢求她给我一个孩子,她已经给了我太多太多别人眼中口中艳羡的幸福。我又何苦勉强她。可是我明白,小桃要带我走的哪天永远不会来,永远存活在那第四次元中,虽然我总再说很多东西不能说得太绝对,虽然我们现在活得平静地像一潭深水。冥冥中注定的,我和小桃相生相克,又不能扶携着到老。她也明白,我不可能一直一直地留在她身边,终于有天会离开这一个我们的交汇点,回到我那条未来很长很长的路上去。小桃的用词很谨慎,她说我是一个让人心疼的好女孩,会有一个人一直陪着我到路的尽头的。她这样的言辞算是对我的祝福吗?我感觉得到她心理的挣扎。她希望等到我们都变老的那天,仍然可以牵到我的手。这是最美的誓言,可惜这些誓言见到空气就会变质,腐坏。小桃是好的爱人。
   我走回床边,抬着小桃的头帮她换了一个可以顺畅呼吸的睡姿,她呢呢喃喃地,我一时听得懂,一时听不懂。看着小桃苍白的脸和干燥的嘴唇,心里一阵阵地疼痛。对不起,我真的负担不起你想要的幸福啊。小桃的眼眶不停滑出泪来,在她棱角分明的鼻梁和颧骨上流动。我俯下身,用嘴唇吸起那些眼泪,温热的并且咸。她的泪一股股地流出来,我便一次次地俯下身去吮吸那些眼泪,后来越流越多。泛滥成灾的感觉。我用手指一根根地擦过去,不一会,十根手指全都湿润了,继而用手掌,手背。终于止住她的泪,我觉得筋疲力尽,我止住了她的泪,止不住她伤口流出的血。那一刹那觉得自己力量的薄弱,心里的城池轰然倒地,土崩瓦解,灰飞湮灭。因我向来认为自己强大,无所不能,坚不可摧,却没想到我一墙一土建造起来的巨大碉堡,被几颗泪水颠覆,并且是那样地彻底。小桃啊小桃,你的身体里究竟有着怎样的力量和磁场?它为什么如此地无孔不入呢?
   无舍不得,大舍多得。如果我什么也没有,该如何舍又何谈得呢?能舍的全是别人的,既是别人的,我又怎么得呢?一时间,我迷茫了。我有时问自己,是不是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所有在做的这些,是否值得。一直在对别人说,只要自己觉得值得就好,竟却从来没有扪心自问过。我看着远处,脑里一片空白,只有灰尘在飞,颗粒的灰尘在飞。
   也许,我早一点遇到一个足够理性的人,就不会让我的生活这般混沌了。
   我这样对胭脂说,而后我说,晚安。
   天还没亮的时候我睁开眼睛,从床上走下来,站在窗边。街道上有鹅黄的光,雾气蒙蒙的。冷空气里尽是新鲜的清新感觉,嗅到腹腔底部,又呼出去。楼房里还没亮起一盏灯来。天空有些灰青,隐约看得到破棉絮一样的云层。我想起在家的日子,清晨起床,黑的雾气,也是这样凉的清新的感觉。从远处清真寺飘过来的古兰经很好听,韵味十足。冬天里声音可以顺着空气飘得很远,并且很清晰,柔和地,透彻地,宁静地。我在房间和阳台之间走来走去,开着一盏灯,侧着,避免照到小桃的脸。她还睡着,迷迷糊糊地。但我总觉得她是醒着的。清醒的那种。因她在我说话的时候安静地呼吸,仿佛为了听到我清淡的话,就像那晚我背对着她坐着说话,说着说着她忽然回答我。
   我知道,都知道,心里一清二楚。我们相对坐着,冬天了,不觉就是十二月。气温颇寒,像我的冷,像小桃体内的寒。我站在水龙头下,凉水像水坝的闸口忽然开放那样地浇在我的皮肤是行,空气里登时是细微颗粒的冰冻。我的气息是热的,在冰冷里描成一片一片的白气。但忽然觉得不冷了,反而有些温热的感觉。两个极端那般。小桃低低地看着我。她眼皮轻轻地抬着,双手扶着脸。她说,只有你睡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才真切地感觉。我问她,感觉什么?然后是沉默。感觉,你是我的。我微笑了,我转身拿笔记下那一刻。我写。早在她说“你是我的”之前,我已在心底说出了她想说的话。觉得自己一直在赌,给自己做一个又一个的赌局,自己和自己玩,永远没有别人的参与,也永远没有结束的那一刻。赌别人是否会爱我,赌她们是不是这样的猜疑或者释然,也赌自己是输还是赢。可是赢了输了又如何?我一边摇头,一边洗牌,一边嘲笑着,又一边继续着。
   心里有一种预料,小桃会动手打我,很重很重的打,殴打。小桃的眼睛里偶尔会闪过一些些的邪,坏和凶狠。一闪而过。每次看见,我都会害怕,转身以后又是顽皮的,不喑事故的笑。仿佛天真。那时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对她,是该抓住她的手还是放开,心里很矛盾,一时想得通,一时又糊涂。我向小桃形容着,我掉在水里了,一时想生,便拼命游,一时想死,又不再动,不管沉浮。说完我看着她,我说,你明白吗?她一顿,然后摇头。小桃也是,她也不确定自己的心。究竟是想放了我还是想拴住我。她说想我把我吃到肚子里,或者买个柜子把我锁起来。说这话的时候,很是落寞。淡淡的,丹青色的。小桃的手指着我的心口。我想知道,在你这里,当我是什么?这话本是我一直在问她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不再问了。我说,什么什么?她于是沉默不答。低着头。手在我手里。你想要什么?一个名分?她摇头。感觉?她又沉默。
   我一直不确定,我希望你的心里只有我一个人,也许我抬自私了,我希望我们能走十年,直到你结婚。你能让我的心确定一些吗?别让它一直飘在空中。
   小桃,你真的爱我吗?你确定现在你眼前的,身边的,就是你一直想要的感觉吗?你可以可顶吗?她的目光里有一点点的迟疑。我于是又微笑了。我们在不同的世界里,有不一样的生活方式,原则和态度。小桃迷恋的,不是我给她的感觉,而是那种与她世界不一样的波动。她一直想弄懂我,一直想抓住我。但却一直弄不懂也抓不住。她品尝到一种新鲜的气息,于是想将这气息吞到独自里,锁住它。可有什么是不会变的呢?生命在气息的吐纳之间,总是在用一口新鲜的空气取代上一口陈腐的。如果不取代,它就会一直腐烂在心里。小桃抽烟,把烟抽进心里,关在心里,她说如果不呼吸,烟就能一直被关在里面,可是一呼吸,就会跑出去。我看小桃,她其实懂的,她知道如果不呼吸,她,以及她喜欢的烟就会一并死掉。无论憋得多久,最终都要呼吸,呼吸,呼吸。
   小桃说她什么也抓不住,什么也留不住,忘了告诉她,能留住的就是那一呼一吸,心脏的跳动。它们不会屏弃你,一直追随着,一起来到这里,再一起离开。
   我想看看她别的样子,一些我没见过的脸孔。我特别特别想知道,为什么她可以控制这么多张脸孔。我想,她一定也特别特别想知道,为什么她自己可以切换这么多的品质,可以掌握这么多的秉性,却抓不住我。我觉得,小桃到我身边,就是为了和我探讨一些问题,不是来相爱,不是来生活。她带来一把刀,还有一面镜子。她一边剖开我,一边指着我的脏器来跟我讨论,这是什么,这又是什么。小桃用一刀,就令我开肠破肚了。胭脂不同,她在我皮肤上分出了好多去件,她清楚这里是什么那里又是什么,一刀切下去,裸露出来的,就是她想给我看的。再一刀下去,又是精确的另一个位置。一刀一刀地切,我忍受一下一下的疼。
   胭脂说,我很想你,你知道吗?忽然觉得很满足。于是想确定。想我?是吗?胭脂也许是把我当成了她心里的某个影子,这让我觉得轻松,起码我知道,明确地知道那是一种寄托,一种慰籍。对方是清楚的,于是我也是清楚的。小桃不是,她不清楚。她想找下一个感觉,和她一起过上一种生活,因为她迷茫的状态,使我也很茫然。不确定,亦很为难。我说,小桃,是这样。但她不懂,也并不承认。
   城析给小桃的评价在我意料之外。她看到的小桃和我看到的不是同一个人。也许是因为小桃所呈现出来的姿态不同。也许是我太自以为是,又也许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想,城析大概是对的。关于小桃,她比我看得更透彻,她的话让我猛地一惊,也就是说所有我的伎俩,所有我的聪明小桃都看得一清二楚,她不说,只是因为她爱我?是这样么?是这样么?如果真的是这样,我便是最大的傻子。城析说有些东西,何必追求得那么清楚,不过是一句话而已,说了和不说又有什么不同?城析看我的神情很淡然,熟悉的感觉。我说,对小桃,我想可以随时放手吧。城析一边抽烟,一边摇头。不可能。现在你不觉得,等有天真的她不见了,你会受不了。你对她,要么就是一点感觉都没有,要么就是沉重。我捂着心脏,我说,你别吓我。我不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城析说,真的。就这样钉死了我和小桃的结局。
   所有的清洁,都是一个又一个的偶然拼凑成的。仿佛支离破碎的。我也不太清楚。我觉得很沮丧,那重感觉,就像是一个将军在战场上,战场里的每一步都如他所愿地展开,可是最后的结局却截然相反。他败得一塌糊涂,灰头土脸地。我一直是这样,是一个蹩脚的预言家,总是料得到经过,却料不到结果。真正厉害的人,不但料到了我的经过,还一并改写了我的结果。是所谓的奇迹吧,我想。
   像小桃这样闷闷的,木讷的人,连自己的生活都照顾不好,却总是可以一鸣惊人,就像中国人说的,大智若愚。只要她想做,一定做的到。城析说了这样一番话。小桃是,她只是暂时的迷茫,有天忽然清醒,谁也左右不了她的力量。她才是真的胜者,赢得出人意料,又好象理所当然。她用低的姿态,储蓄了所有的能。
   我忽然之间更想离开,我做了太多太多的梦,又一个个破碎,粉身碎骨。曾经有人告诉我,别为死亡做设想,你最终死在你想象不到的方式上。我校秒年个,这样的话只适合我们这些有点小聪明的人身上,而真正睿智的人,可以驾驭感情,欲望和生活,甚至生死。小桃最喜欢说的话是“随便”和“不知道”。她这种态度让我为难,却是她最好的防御术,以守为攻,以退为进。我怀疑她一直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该如何去做,她是蓄势待发的箭,已经拉满了弦,知识缺少一个放她出去的力量,以及理由。
   这是我的秘密,这是我的秘密,这是我的秘密。
   小桃,你真的爱我吗?小桃,你不会离开我对吗?小桃,你可以找到你自己。是的,一定可以。
   小桃也想见见胭脂,与我一样的迫切。我们一同想象过,胭脂应该是怎样的一个人。我记得胭脂曾经告诉我,她不喜欢太张扬,她像普通人一样。胭脂的声音很质感,偶尔会不知道说什么,彼此沉没,匆忙地挂断电话。我觉得我们之间不出声的交流似乎更自然。或许我们都清楚我们更适合怎样地相处,有些话,用文字,冰冷的,没有感情的文字才更熨贴心情。
   昨夜里梦到你了,你来信息说要我年三十晚上吃很多很多水果,说那样才会幸福。早上醒来以为是真的,手伸到枕头下面去摸电话,看了才知道是梦。
   我把我想到的关于胭脂的细节统统告诉她,在我心里,胭脂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个体。绝不是像小桃那样本是一个臆像有天会出现的臆像。胭脂的背影和手,她的温度,她站在那里,只是我总忘记她的脸,其实是从未看清甚至是看到她的脸。我们一路错过,一路错过。可能都是注定了的。像我对小桃说,一切都是写好的。在什么时间遇见什么人,即使她迟到了,也总归是会来到的。
   我遇见城析,大概是个错误,之后不察觉地一路错下去。
   胭脂问我,在我的想象中,她是个怎样的人。我答她,没想过,该怎样便怎样。我们的圣诞接,是否真的会像我们期待的那样?我说,25号早上我在KFC大众店等你,十一点,给你十分钟时间找到我。过了很几久胭脂问我,如果十分钟后我找不到你怎么办?我想她大概以为我会说,错过了就不必再见了的话。我说,如果十分钟后你找不到我,只好由我去找你了。
   送给胭脂的圣诞礼物是一条手织的黑色围巾,用红色的包装纸包着。那纸的质感和胭脂的声音很相似。听到她声音的初时,便想到了那种纸,有凸起,有凹点。胭脂应该是什么颜色的呢?我印象中她是红色的,也是我会称她“胭脂”的原因。偏暗的红色,有点涩,有点暖和的感觉。水一样的胭脂,水色胭脂。
   她们说,“胭脂”是个很俗气的词汇,可是“胭脂”多美好啊,很隐讳,有些暧昧,有些香味,改变陈旧的,不明快的物质。我多喜欢胭脂呵,每每想到,都禁不住微笑。是啊,像城析说的,有些东西,不必追求的太清楚,一句话而已。
   闲来无事的时候,会用胭脂香粉涂抹在脸上,一层层刷,一层层遮盖,直到镜像里的那张脸看上去有点像别人,再细细端详,究竟是哪里不那么想象了。我坐在小桃身边,把那些胭脂香粉一点一点地放到小桃的脸上,嘴唇上,小桃一点点地开始变化,变得和她原来不太一样。小桃的脸混合着那些颜色,她的眼睛很媚,像套话下面那一片片幼嫩的新叶,软软的。我笑着看她,把脸靠在她脸上,小桃适合那些美美的颜色,美美的。
   偶尔会想,自己出阁的时候,会是怎么样的情景。这些爱过的女孩子们回不会在身边,看着我脸上涂抹了那些香香的,美美的颜色,看着我换掉了女儿装,穿鲜艳的,纯洁的衣服,围在我身边,静静地看,静静地嘱咐她们共同的女孩,告别曾经的年代,那年少轻狂的梦境一般的日子。展开回忆。我想,那许是最美好的结局。一个爱,一个爱人,一个亲人,一个孩子,一个家。最后沉淀成一段历程。
   我看到了一个结局,但却还不能结束,有很多东西,是在结局之后才开始的。我想问问她们,我是一个让她们觉得应该,值得的人吗?我们是一群鱼,光滑的,在水里游动着的鱼,互相亲吻着,互相陪伴着,某一天,其中一个离开了,又某一天,另一个离开,最后剩下的,是一汪水,清亮的,干干净净的,好象什么也没在它里面,而我们的确来过,来了,又走了。这一汪水的心里,会不断不断地住进新的鱼们,游来游去,相互亲吻着,相互陪伴着。
   而我知道,我们都不会听,虽然会渐渐地缓慢下来,却不会静止。用缓慢来记得,用缓慢去忘记,把所有的热量消耗了。回归。
   如果有一片海,而我,胭脂,小桃,城析都是一种生物,我应该用什么来形容我们呢?城析是那种到处游,到处寻觅的鲸,小桃是一丛丛的海葵,美丽地刺着,胭脂是海星,缓慢甚至不动,怀念,记得,我则是水母,透明的,柔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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