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住着一对七十多岁的老夫妻,平日很少和人来往,只是偶尔能在夕阳的余晖里看到他们相搀相扶着到江边散步(我们住的小区离江边很近)。多年来,在我的印象里那是一个很安静的家。
可忽然有一天傍晚,从隔壁的阳台上飘出了琴声,确切地说是吉他声,从断断续续中能听出来,弹吉他的是一个初学者,弹的是彝族舞曲。我想笑,这二老平时很安静的,怎么就有了这样的兴致学起了吉他。不过也不错,这是久违的声音啊!
从那天起,每到傍晚都有吉他声从隔壁的阳台上飘出,从春到秋,却始终是那一首曲子,总是断断续续,没什么进步。老人学吉他可能慢吧。我想。
秋风终于摇落了最后一片枯黄的树叶,冬便悄然而至。
北方的冬天很冷。午夜,整座城市似乎都被冻得发抖。人们躲在暖暖的屋子里,热乎乎的被窝里酣然入梦。
一阵救护车的尖叫划破黑夜,将我从梦中惊醒。救护车停在了我们的楼下,然后是一阵凌乱的脚步上了楼,隔壁的房门打开了,又是一阵忙乱,十 几分钟,凌乱的脚步下了楼,救护车尖叫着开走了。
我再也睡不着了,不知道隔壁是谁生病了,也不知道病得怎么样。
我依然每天上班下班,过着一成不变的生活。只是好久没有听到那断断续续的“音乐”了。心,惴惴不安。
该过去看看,远亲不如近邻!
敲开了门,是白发苍苍的老伯,用惊异的目光看着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抬起手里的水果,很尴尬地笑着说:“过来看看你们。”屋子很干净,几件简单的家具。床上躺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女孩,正打着点滴。齐耳的短发,枯黄的如秋天的落叶;眼睛大大的,深陷发青的眼眶;嘴唇发紫,脸很瘦没有一丝的光泽。我把水果递给了眼圈通红的伯母。“这孩子……”我不知该怎么问。老伯忙说:“这孩子怕烟味,到客厅抽支烟吧。”或许是老伯想说什么,不想让孩子听到吧。我随老伯到客厅,老伯随手关上了房门。
这孩子叫刘乡,寓意是留在家乡。孩子的父亲是下乡的知青,30多岁才和当地的一位姑娘结婚。刘乡出生时,医生说是患有先天性心脏病,恐怕活不了太久,但她的父母仍然决定保住这条生命。曾四处求医问药,始终没有治好。在开春时,刘乡的父亲开着四轮车到城里卖粮,不幸出了车祸,以妻子双双撒手人寰,留下了这重病在身的小刘乡,被爷爷奶奶接进了城里,继续用药物维持着随时可能停止跳动的不健全的心脏。
那吉他是她弹的。
我和老伯说着话。孩子打完点滴,扶着墙晃晃悠悠地进了客厅,冲我笑了笑,算是和我打招呼,感谢了。我知道,她很“累”。
不一会儿,屋里响起了吉他声,依然断断续续。
刘乡只上了三年的学,便由父母带着东奔西走——治病。父亲怕她不上学在家寂寞,就给她买了这把吉他,她很喜欢,每天都要弹。可她的手指已不再适合弹吉他了,从出生她的手指就由于心肌缺血而变形,手指肚肿大,指甲外翘,随着病的加重手指肿得也越来越厉害,每碰一下琴弦都很疼。但她坚持每天弹一次吉他,而且是在傍晚,十几年已经习惯了,她弹给爸爸妈妈听,只有这个时候爸爸妈妈忙完了外面的活计能歇息,她想用这琴声让父母轻松一下。
父母去世后,住在爷爷奶奶这儿,她还是坚持每天傍晚弹吉他,她知道爸爸妈妈能听到,这琴声证明她还活着,她想着爸爸妈妈。她只能用这种方法来报答爸爸妈妈,让琴声洗去他们一天的劳累。
再过几个小时就是新年了,隔壁的阳台上又飘来了琴声,依然断断续续。可我听到了那不健全的心脏顽强跳动的声音。
清晨,老伯敲开我的门告诉我,刘乡在新年的钟声里走了——她刚好18岁!
我看到那刚刚初升的新年的太阳,耳边忽又响起了琴声,断断续续,悠悠扬扬,琴声里,刘乡拉着爸爸妈妈的手,笑着……
------------------------ ~跟在木犁后面的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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