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萧红在《鲁迅先生记》的结尾说:“我们在这边,只能写纪念鲁迅先生的文章,而谁去努力剪齐墓上的荒草?我们是越去越远了,但无论多么远,那荒草是总要记在心里的。”她的预见一直被实现着,鲁迅在他去后从来就没有被人忘记过:不管是恶意或者善意的惦记。而她,萧红,去后的岁月,还有几度荒草被人记忆着呢?
旧照片上的萧红,鸭蛋脸,大眼睛从容淡定,静静的看着红尘中的交错,却始终没能看穿她与萧军的那场情感纠葛的宿命结果。30年代的中国的文坛,两萧的爱情让多少人“只羡鸳鸯不羡仙”。萧军东北汉子的豪放洒脱,萧红明丽清雅中的温婉脱俗,两个人一样的单纯,一样的倔强,且一样的才华横溢。萧红当时是鲁迅先生最欣赏的文学青年之一,鲁迅在她身上寄寓了很大的希望。在鲁迅生前与进步文学青年合拍的一些照片中,萧红的一个侧影似一朵开放在月光下的青莲,阴丹士林布旗袍下的轮廓,在旧照片模糊暗淡的背景里滟出些微的艳。
《呼兰河传》、《八月的乡村》、《小城三月》,等等一系列反映当时中国各个层次人群生存状态的作品相继从萧红的笔端流淌。简约清丽的文字里,绝无“鸳鸯蝴蝶派”的无病呻吟,也从不花费笔墨在梁实秋、林语堂们所谓的“消闲四品”上,她仅凭一枝笔反映着当时中国真实的社会,不粉饰,亦无颓丧。
长篇小说,被称为萧红的自传体小说.小说以朴实细腻的笔调回忆她的童年和故乡,从侧面勾勒出封建制度统治下旧中国农村生活的一角.萧红用诗歌般的语言描述着故乡凝重的人与物,祖父,有二伯,老厨子,小团圆媳妇,王大姐,冯歪嘴子,这些人物在萧红的笔下只淡淡几段,性格与特点便跃然纸上.小说中很多处用了小女孩幼稚的目光观察周围发生的事,行文作风类似作画时的白描.比如在写小萧红发现有二伯有偷东西的习惯后,在某次想跟有二伯进公园看把戏,而有二伯说没有钱时,小萧红冲口说:"没有钱你不会偷?"小孩子心里藏不住事与模糊的是非观念在这个细节上尽展.小说中似这样贴近生活的片段还有很多.难得的是萧红舒缓的笔调,行云流水般的文字,让读者一口气看下去,即使早已经明了这是篇没有跌跎曲折的自传体小说.被这部小说吸引的,是萧红文字上的魅力.最简单的汉字,一经萧红的笔端,似乎便被赋予了灵气.在小说的结尾,她写道:"从前那后花园的主人,而今不见了.老主人死了,小主人逃荒去了.那园里的蝴蝶,蚂蚱,蜻蜓,也许还是年年依旧,也许现在完全荒凉了.小黄瓜,大倭瓜,也许还是年年种着,也许现在根本没有了.那早晨的露珠是不是还落在花盆架上,那午间的太阳是不是还照着那大向日葵,那黄昏时候的红霞是不是还会一会儿工夫变出一匹马来,一会工夫会变出一匹狗来,那么变着.""这一些不能想象了."上个世纪三十年代的文坛,白话文还不是很推广,萧红的这些文字拿到现在,也是散发着清香的露珠.反而是一些所谓美女作家营造的文字华丽,内容空洞的文章倒散发出一股腐败的气味来.萧红的文字,有评论称之为:永远不老的文字.重读她的重要作品,感觉这样的评论不算言过其实.
《生死场》是萧红另外一部代表作.鲁迅在为这部书作序时写道:"描绘出一幅北方人民对于生的坚强,对于死的挣扎的力透纸背的图画."萧红曾在散文里叙述她对故乡的感觉:"家乡这个概念,在我本不甚切的,但当别人说起来的时候,我也就心慌了。虽然那块土地在没有成为日本的之前,‘家’在我就等于没有了。”就是以日本军国主义侵略下的东北为大背景,真实地反映了东北人民在封建压迫与日军铁蹄下的极端贫困和顽强的抗争精神.那片土地上,有愚昧,有悲凉,有凄厉,却也有血性,有希望.李青山,老赵三,平儿,他们是中国农民老中青的代表,在家乡遭到侵略蹂躏的现实面前,他们渐渐觉醒,站起来,走出去.萧红在那个特殊时代,用一枝女子柔弱的笔,写出了中国当时面临的生死场.
一个优秀的作家,作品最大的光辉是他所经营的文字世界是否反映真实的社会现实,是否具有积极的意义向上.萧红的无疑是一部闪着光辉的作品.
萧红,将一个作家最可贵的品质体现了出来:用心灵写作。她是才女,也是有德行,具内涵的作家。她的容貌也是美丽的,但她绝非现在某些网络中无聊者所说的用身体写作的“美女作家。”
萧红的感情生活应该说是失败的。萧军身上的浪子习性与萧红极端坚强、极端自尊外表下女子那颗柔弱、敏感的心灵之间必然产生的冲突,是两萧爱情走向幻灭的毒瘤。萧军在致萧红的书信中写道:“你是这世界上真正认识我和真正爱我的人。也正为了这样,也是我自己痛苦的源泉,也是你的痛苦源泉。可是,我们不能够允许痛苦永久地啮咬我们,所以要寻求各种解决的法子。”情到深处,相互成为彼此的负累,即使如此有才华的一对文坛佳侣一样避免不了陷入爱情的误区。萧军也许是个优秀的小说家,却不能算是个优秀的爱人。
与萧军分手后,萧红在1940年远走香港,生活逐渐困苦,肺病日重。1942年,萧红逝世,年仅31岁。在最后的弥留时刻,她说:“我爱萧军,今天还爱,我们同在患难中挣扎过来。可是做他的妻子却太痛苦了。”萧红,一个深情的女人,一个优秀的作家,一个薄命的才女,当千帆过尽,还有谁记忆着她墓上的荒草?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流。总还是有些记忆不会湮灭的,关于生命,关于爱情,关于伤害,关于希望,或者其他。用萧红自己文章里的话说,希望总存在着的,只要你肯去发现.花开了,就象花睡醒了似的;鸟飞了,就象鸟上天了似的;虫子叫了,就象虫子在说话了似的.一切都活了,都有无限的本领,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要怎么样,就怎么样,都是自由的.
一朵花已经凋谢大半个世纪,红销了,暗香犹在---萧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