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上查房,22号病床住了一个女孩,我负责去问病情,一群老师在旁边,弄得我好紧张, 问了些什么我不怎么记得了，只记得那个女孩年纪不大,长得也不错。医生检查的时候,因为她是个女的,他父亲我们要回避一下,我也只好退出外面。
　　 “陈医生，你去叫22号床的家属到一楼去交住院费。”老师用的是当地的白话，加上又说的快，我听不清楚。
　　 “去叫22号床的家属到一楼去交住院费。”我看着老师，把她说的话又说一次，我怕自己听错了，因为前些日子我常听错了他说的话。
　　 “是啊”。
　　 22号病人是我老师担任主治医生的。那是个14岁的小女孩，他的家属只有一个，就是他的父亲。
　　 我向病放走去，一边在孕量着怎么开口跟那女孩的父亲说。
　　 走进病房，我看见那女孩敞在病床上，正在睡觉。我放慢了脚步，生怕把她吵醒...女孩的脸色很白，白得看上去像看着牛奶铺在上面一样。那女孩的父亲正坐在女儿的床边，两眼盯着女儿，他的眼应该看不清楚他的女儿，水汪汪的应该很迷糊吧...如果我是学艺术的,这会是一个很好的题材,他的皱纹很多,学画画的很喜欢。他看见我走进来,就起身站在旁边,也没和我说话,只是看着我。他会不会已经看穿了我的心思,我身体一阵发热,脖子和耳朵都红通通的......
　　 “我来查一下房,吃过早餐了吗?”这是我每天必问的问题。
　　 “刚吃过就睡了。”女孩的父亲点头说道,但他没看着我说,两眼只盯着女儿......
　　 可能是被我们说话的声音吵醒了,女孩微微的张开眼睛,我突然看到一种近乎迷茫的眼神,一种不明的凄凉刺入我的心房,我于是把眼神放轻了些,生怕她看到我心中所想...他的脸白到 能再白了,只剩下一层皮包在脸庞上,不过还可以看得出她的清秀,多么漂亮的女孩啊!多么不幸的女孩啊......
　　 “觉得怎么样,哪里不舒服吗?”
　　 “没什么......只是有 点头晕......吃了早餐就想睡觉......”她的声音很小,是久病极度虚弱造成的吧......
　　 “今天有大小便吗?”我说不出老师叫我说的话,就在乱问今天早上查房可能问过的问题。
　　 “有啊!”她的父亲帮着她说,因为她说话已经很费力了，
　　 “今天早上你不是问过这些了吗？怎么现在还要问啊?”
　　 “老师叫我来问的,要我自己写一份病历。”我还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请你跟我到外面,我有些话要跟你说。”我想交钱而已,也不是赶他走,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交了钱就行了......
　　 他一声不哼的跟着我走出病房,到了病房门外,我向病房里看了一下,确保她不会听见。我清了清喉咙,就直接跟他说：
　　 “我老师叫你到一楼去交主院费......”说完,我如释重负,只是看着他。
　　 “什么，我听不清楚,你再说一次。”他死盯着我,情绪有点激动...
　　 “我说主治医生叫你到一楼去交住院费......”反正我也只是个传话者,就完成我传话的任务就行了,我干吗去想那么多啊......
　　 这次他听明白了,他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脸上划过一丝失落的表情。我也不想停留,把他女儿的病历首页递给他......
　　 “拿住这张纸去一楼收费处缴费就行了......”他也是本能的伸手拿住,他应该看不懂上面的字,因为他把病历拿过去以后,却倒着看。我也顺势走回医生办公室......
　　 “ 跟他说了没有!”
　　 “说了。”
　　 一件小事,怎么老师总是问来问去的,弄得我好不紧张。我自己不禁偷笑,摇了摇头,这也是我来内科后常做的事啊。老师可能看见了我的表情,冲着我喊:
　　 “别在这里发呆了,去把21号病历拿来。”
　　 她不知道该跟我说什么的时候,总是拿这种事来消遣我。谁叫她是我的老师啊!我走到护士办公室,把所有归老师管的病人的病历都拿住,因为我怕又听错老师说的话,全部拿了就不会有错了......
　　 “拿这么多干吗?我不是是叫你拿21号床的吗!”
　　 “我想看一下其他床的病历，所以就全部拿来了。”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也是我来这里以后学会的。
　　 ......
　　 老师正在翻着病历,女孩的父亲怒冲冲的从外面走进来,走到我老师的面前,猛的用手拍了一下桌子,说:
　　 “我都说我在借钱,下午就拿来了,你们怎么还在催啊...”他显得很无耐。
　　 老师猛的掉头看了我一眼，
　　 “ 我有跟你说叫他去交钱吗?”老师抬头望着我说。
　　 “是啊。”我觉得事情有点不妙，我震颤了一下。
　　 “我是叫你把他叫来办公室,我有事跟他说。”老师也怒气冲冲的。
　　 “你们不要说了,都是些只认钱的......”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我为了治女儿的病,已经用完了所有的钱了。”他搽了搽眼睛，
　　 “所有能借的都借了,你们怎么还这样啊......”
　　 他的眼里流出了泪水,控诉着......
　　 “主任前天刚说了这个问题,你怎么还是不注意啊。”老师看着我,显得很生气的样子。
　　 我也没有什么话可说，脸一片通红。我也觉得我是做错了事，出声也没有什么用。科室里的其他医生和同学都只是在看,并没有人搭话。由于女孩父亲说话很大声,其他病房的人也挤来科室看热闹，这可怎么收场啊......
　　 “ 算了，我们不医了......我们要出院...”他摇了摇头说。
　　 这个摇头是什么意思,是绝望吗?还是无奈......
　　 “怎么能这样,回去她就没得救了，要死的。”老师望着他说。
　　 “在这里住不下去了,怎么会有你们这样的人......”他没有望着我们...
　　 “你还是再想想吧，不要害了孩子......”我终于忍不住了。
　　 “你们这样的人，想必医术也好不到哪里去......”
　　 大家沉静了很久，气氛却是不紧不慢的......
　　 “那好吧！但你要在病历里签字才行。”老师也不挽留。
　　 “签什么字。”他不解的问。
　　 “ 就写自动出院,后果自负,再签上你的名字就行了。”
　　 老师从他手里拿回病历首页,回头跟我说:
　　 “去写一张出院单。”老师像往常一样，说得简单明了。
　　 这也是我常做的事,我进内科不知道写了多少这样的单子了。到护士办公室拿来单子,就照着病历填。某某名,这里就不说了，年龄14岁,家庭住址,反正是本地农村的。联系人,只有她父亲的名字,歪歪曲曲的,比我们医生写的字还难认。抱歉,在这里把自己也称做医生,不过我老师是经常叫我做陈医生的。看到家中家属只有她的父亲,我不禁心中划过一丝凉意,是凄凉的凉。入院时间是昨天,当然出院时间是今天了,只住了一天啊...初步诊断:地中海贫血。贫血,贫血......这些字在我的脑海里盘旋,怎么会是这样子...再看看的以往病症,都是贫血,治疗了3年了...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一切准备好了，就差他的签字。老师叫我把他叫来,把笔递给他,然后把病历放在办公桌上,指着一个空白,叫他在那里签字......
　　 “签什么?”他没有拿笔,有点犹豫，他不会是改变主意了吧！
　　 “ 自动出院,后果自负,再在后面签你的名字就行了。”
　　 老师耐心的重复。我只站在旁边,一声不哼,但有一种情绪,在抽打着我，我很想站出来...他看着病历...许久,才拿起笔.我看见他的手在发抖,眼睛只有泪痕,没有泪水......
　　 “ 你帮我写吧,我不会写字。”他震了一下,才说的。
　　 “不行的，要你自己的笔迹才算,我们自己写的没用的,不算。”
　　 “那我不......”他话说了一半就停住......
　　 “不用多想了，我有一个办法。”老师马上接着说。
　　 于是,老师拿来一张纸,先在上面把"自动出院,后果自负"写下来,然后放在他的面前,说:
　　 “你照着写就行了。”
　　 这还是第一次遇到住院病人的家属不会写字的,今天又上了一课。他还是拿起了笔,在老师手指指定的地方,艰难的一笔一划写着,每写完一笔就停顿一会...我能看到的只是无奈,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 这个是出字吗?”他写到出字的时候,停下来问。
　　 “ 是啊...”我见老师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我忙帮他答道。
　　 他“哦”了一声,低头继续写他的字,而我下意识的把头扭向窗外,用手指在眼睛边抓了一下痒。老师也在做她的事,她还有很多病历要看......
　　 这八个字终于写完了,虽然歪歪曲曲的,但学过医的还能看出是什么字,不认识字的人能把字写成这样,已经是很不错的了...他轻轻的把笔放下,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在沉默......
　　 老师停下手中的工作,看了看,说:
　　 “ 在后面签上你的名字就行了。”
　　 他再次拿起笔,在八个字后面,一笔一划的写下自己的名字...不比他写的八个字写得好啊...我还是看不清楚他的名字,但也没有一定要看清楚的必要......一切办完,就可以出院了,真对不起,应该是就要出院了......
　　 住了一天的医院，费用当然是要交的。他把一张放在我们很难发现的口袋里的一百块钱从小袋里艰难的掏出来，看了看，才交给我去一楼交钱。这一百块不多也不少啊！因为女孩住了一天院，但根本没治疗过，费用只有一些是床单费和一些葡萄糖的费用，应该够了。不够就只有这么多了，还能怎么样，当然有时是要主治医生付的，这也是医生经常苦恼的事。
　　 前段时间就有一个病人，在住院部住了几天，忽然有一天，却发现他不辞而别了。于是，主治的医生就要亲自去把钱追回来，结果当然是追不到了，这医药费也当然的由主治的医生付了。这次以后，老师经常告诫我说：
　　 “追钱也是我们医生必须要学会做的事，以后多学点吧。”到今天我却觉得这样的事很为难啊......
　　 “钱我们是有的，干吗这样催我们啊？”他掏钱的时候顺便说了句。
　　 我也没多说什么，我下意识的要赶快逃离这里。于是我到一楼去帮他缴费。这也是我常做的事......
　　 交完费用，我要到22号病房去嘱咐他们出院后应该注意的事，虽然我知道这样没有什么用，但这是我们医生必须做的，这是个原则问题啊。
　　 “ 回去要休息好，要注意营养啊......”
　　 “ 不用你们费心，我们会过得很好。”她父亲奋奋的说.
　　 “ 如果可以,要找个好医生帮她治病......”
　　 也许这时候说这样的话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他们可能对医院已经没有什么期望了，他们一心想的只是回家吧。真的是这样吗？我自己也不能确定。
　　 他和他的女儿没有带什么来，只有一个有几个破洞的麻袋，里面装着什么我也不是很清楚。反正是一些农村里的土特产吧。我想他们是带来准备送给医生的。他扶着她向我走来，走到我的面前，我还是第一次见她站着，一米六几的身高啊，看上去就好像看到一跟干了的竹子，硬硬的，皮很薄。她的皮肤确实很白，我看到他的脸部很瘦了，已经不能再瘦，仔细看看，多么漂亮的一个女孩啊，正值豆蔻的年华，这时的女孩应该尽力挥洒自己的青春，追逐自己的梦想，而她却要承受这样的痛苦...如果她的脸色不是过于苍白，我想应该可以用豆腐西施来形容吧......
　　 “ 希望你的病早点好。”这有点像朋友见面时的客气话，但不说我会觉得好像会缺了点什么似的。
　　 她看了看我，也许她也想说些什么，但她没说什么。只是看着我，镇定的点了一下头。我也回有以点头，投以无限关怀的目光。多么坚强的女孩啊！我内心真的希望她早日能够康复。至少是找到钱继续治病......
　　 “ 还是很谢谢你的帮忙，谢谢......”他认真的说。
　　 我听得到话里面的感激之请，这应该是他衷心的话。在我还留在我们互相点头的时候，他们的身影已经渐渐模糊，直到慢慢的消失...我真想冲上去，表白我自己的心情，但还是没有勇气......如果我有钱，我一定要全给他们，让她用来治病...为什么会这样啊，我常以为有些绝症是我们医生无能为力的，这没有什么可说。但贫血并不是绝症啊！并不是我们医生不会医啊......看看远处的大江，真的希望着个世界有奇迹......
　　 回到宿舍，我还没有从这见事里走出来。我一直在想这个女孩会怎么样，我总是幻想他们碰到一个好心人，他有很多的钱可以给这个女孩看病。我把这件事跟我的室友说了，因为他也和我在同一个科室实习。
　　 “真是无奈啊！没想到钱也是我们医生要面对的问题。”他先开的口。
　　 “是啊，原来很多病并不是难医。只是没钱才难医啊。”
　　 “今天你的老师叫你告诉他去一楼缴费的，我们都听见了。”我的室友有点同情我的表情。
　　 “我不知道是不是，反正我是做了一件我认为不是好事的事。”
　　 “又不是你的错，你只是按照老师说的去做而已，不必放在心上。”
　　 “可我觉得是我的错，不可原谅......”
　　 “这种差事谁都不愿遇到啊，只是你小子不好运罢了。”他站了起来，
　　 “连你老师也不敢自己去跟他说，就只有叫你去说罢了。”
　　 “她们见怪不怪了吧，对她来说应该不难啊。”
　　 “反正她要你背这个黑锅，你不得不背！”这笑着说。
　　 “ 哈哈， 这倒没什么，我只是为那个女孩觉得可惜啊......”
　　 ......
　　 我们都沉入了思考之中。
　　 第二天，我很早就来到科室，不为什么，只是昨晚整夜都没睡着。
　　 “那个女孩会怎么样？”我还是忍不住问老师。
　　 “不知道啊，可能会死吧，如果不治疗的话。”老师也是无奈的说。
　　 “那她的病有钱会治得好吗？”
　　 “你不会去看书吗？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反正总是会有没钱的一天的，你说是吧。”老师停下了手中的笔，
　　 “很多时候，病人有钱的时候就来治，治到没钱就只能回家了。”
　　 “我们不能帮上忙吗？可以帮她找到好心人啊......”
　　 “唉！你做好你的工作就行了，不要去多想其他的事。”
　　 “哦！”......
　　
　　 这些天我的脑子里都在想着那个女孩，她会怎么样，他又会怎么做。我突然觉得，有些东西，我并没有看透......有些东西，我并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
　　 后来我一直向老师打听那个女孩，但都没有结果。老师在人民医院有朋友，打个电话去，却说没有见过一个贫血的女孩来住院......可以知道他们回家去了，回到农村里面去了......
　　
　　 (未完待续）
　　 后记：
　　 （我们经常看到有钱的人来医院里看病，就以为有钱的人很容易得病，其实不是这样的，这只不过是有钱的人能够来医院看病，而没钱的只能在家里听天由命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