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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海云轩主 收藏:0 回复:5 点击:829 发表时间: 2006.02.26 07:26:44

柳絮飞来一片红·之五


  17
  花儿与张三一路回来,俩人都默默地走着。
  花儿的心里还在想着昨天的事,亏得张三出手援助,帮了自己,可没想,倒害了张三。
  张三呢,真没想到,这看似羸弱的花儿,居然在所长面前比自己出息多了,更不像自己原先想像的那样无用。不一会儿便到了张三家门口,张三让花儿在门口等着,自己进院里去推了三轮出来,又搀着花儿上了三轮。
  骑着车,俩人朝着菜市场去了。
   姜大妈左手戴着红袖标由菜市场里面出来,迎面看着张三骑着三轮车驮着花儿,张三正搀着花儿从三轮上下来。俩人那个劲,自己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刚才还听说张三被抓了,这会儿倒好,俩人成双成对地回来了。姜大妈心里那个无名火腾地一下冒了起来,紧走几步,过来指着张三骂道:“这一大早,把我们家花儿拉到哪去了?”
  张三正要分辩,姜大妈早已从一旁扫地的清洁工手中抄起扫地的大扫把,照着张三没头没脑地打来:“昨儿个抢劫,今天又要拐卖妇女不成?!大街上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你来拐我们花儿!以后再看见勾我们家花儿,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
   张三有口难辩,骑上三轮落荒而逃。
   姜大妈欲要再骂,花儿却站在一旁哭诉道:“姜大妈您冤枉了好人呢,是三哥昨天救了我……”
   姜大妈不解地看着在一旁默默落泪的花儿。
  张三载着花儿一道回到菜摊被姜大妈打散了以后,张三这心里对花儿产生的那种异样感觉,像是更明确了:放不下花儿,放不下花儿的那个菜摊儿。心里隐隐地有了花儿,可总是觉得自己名声不好,年龄又大;花儿那么水灵,年纪又轻;自己这张又老又黑满是皱纹的脸,怎么也没法和花儿比。更加上自己对姜大妈的那档子下流事,姜大妈那母夜叉还不在中间横着?张三想到这,花儿那水灵得透着满天灿烂的笑妍和姜大妈那张窝瓜似的脸,直搅得张三意乱心烦。心里一烦,便什么事儿也不痛快。有时鬼使神差般居然蹬着空三轮三绕两绕绕到了胡同口的菜场来,装着像是在等人,在胡同口远远地看上花儿一眼,心里便觉着踏实,这才晃晃悠悠骑着空三轮拉活去了。真的到了收工回家,因怕姜大妈看见,有时买菜反而故意地隔着花儿,不到花儿摊上去。隔着几个摊位,有意提高了嗓门:“来两棵元园白菜。”张三想,这诺大的声音,花儿一定能听见的。(二十二)
   花儿呢,自打那天姜大妈棒打鸳鸯后,心里头也像揣了个小兔子,成天慌慌张张,失魂落魄。这种感觉不像是对爹,也不像是对姜大妈。暖暖的,甜甜的,有时还在心里烦燥燥的,让人无处抓无处挠。心里不知道如何是好,嘴上却没有人能诉说。只有在心里天天盼着张三能来摊前买菜,睁着那双看不见的大眼睛,时刻朝胡同口看去。姜大妈来到了菜摊,脸便时不时地在避着,那美丽的眉毛也从此压得低低的,不敢直迎姜大妈。
   可张三这几天偏偏没来自己的菜摊。有时听着隔壁摊前张三买菜的声音,花儿心里便有一种无名的失落和沮丧,有时自己便跟自己生上了气。菜摊左右的明眼人,都觉出了张三和花儿的变化,闲下来时便开起了玩笑。花儿嘴上不说,可心里跟吃了蜜似的,脸上也不敢笑出来。
  “谁要我这没爹没娘的盲人呀!”
  话没说完,眼泪已流了下来。
  这天晚上10点多钟,张三无精打彩地骑着车回家,刚到胡同口,突然看见路灯影子里孤零零地站着花儿。好几日没去花儿摊前买菜了,这会儿见了花儿,张三心里不由得生出一种莫名的疚心来。左右四处看了看,见有三两个过路的并不认识,赶紧将车骑了过来,到了花儿面前:“花儿,都半夜了,怎么还在这,是等谁呢?”
  花儿没吱声,只轻轻地喊了一声“三哥……”
  别看张三平日里“姐儿们”、“娘儿们”的不离口,这会儿听见花儿轻轻地一声叫,倒让他不知如何是好了。
  张三赶紧下了车,过来一把将花儿的手搀了道:“我送你回家吧!”
  花儿有些迟疑地在黑影中抬了抬头,问道:“三哥,那天让您在局子里……”
  还没等花儿说完,张三打断花儿的话:“这没什么,你三哥见得多啦!”见花儿站在那一动不动,“咱们回去吧,别在这再碰上坏种。”
  张三过来搀着花儿要扶她上车,花儿犹豫了一下,但还是顺从地随着张三的搀扶,上了车。张三也跨上车,蹬了车朝花儿家骑去。
  由胡同口到花儿家有几分钟,花儿低着头坐在车里一直没开口。张三骑在车上,也好像想要说些什么。几次回头看了看花儿,见花儿低着头,两手在不断的搓着自己的衣角。
  张三知道花儿心里有事,轻轻地叫了一声“花儿。”
  花儿从沉思中惊醒过来,用欢愉的口吻答道:“嗳。”听见花儿酥心的应声,一时间,张三又不知从何答起。
  不一会儿就到了花儿家门前的拐角处。
  张三停下车,搀着花儿下来,花儿喃喃地、声音细得跟蚊子似的:“三哥,去家呆会儿。”
  花儿的话尽管细得像什么也没说,可张三却一字不漏地都收进了耳朵,听的真真切切。
  张三其实很想去花儿家呆一会儿,但嘴上却说:“不啦,天太晚了。”刚说完,张三心里便把自己骂开了:傻屄冒,给凳不坐。可话已出口,只得顺着花儿的话道:“干了一天的活了,您也累了,好好歇着吧,别耽误了明儿个出摊。”张三一边说着,一边不情愿地来到三轮车旁,就要跨上车去。(二十三)
   花儿站在门前静静地听着胡同里的动静,刚才来的路上居然连一个人也没有。
  花儿突然轻轻地唤了一声。
  “三哥。”
  “啊。”
  张三心里一怔,这一声“三哥”让张三感到和花儿以前叫的所有“三哥”完全不同,是一种全新的感觉。张三转过身去,不知是从肚子里还是喉咙里发出了一种他张三从未有过的发着颤的声音:“花儿……”
   花儿用左手背在脸上轻轻地抹着,像是在抹泪,将右手静静地朝张三伸了过来:“三哥,谢谢你……”
   张三有些受宠若惊,将自己的手也伸了出去。
  张三听见花儿的声音好像也有点颤颤的,似乎比自己好不到那去。
   黑暗中,两只手拥在了一起,攥住了。
   张三觉得自己的手是那样地无力和软面绵,花儿的手似乎也冰凉得可怕,只是让自己感觉到比自己的力量更大些。张三随之也加了些力气,又不由自主轻轻地把花儿往自己身边拉了拉。不知怎地,花儿竟然那么不抗劲,顺势就那么一下竟连身子也被拉了过来。
  花儿俯就着抱住张三,俩人的嘴唇也在片刻之间粘在了一起。
  突然,张三的下身像颤颤地筛了一下,全身顿时沉浸在一种无比的快感中,身子也不由得像全塌了下来。张三只觉得自己的裤裆里一片沾湿,心里狠狠地骂了自己一句:傻屄冒。
  待清醒过来,张三只觉得花儿搂着他的力气越来越大越紧,张三心里想,自己也应该是这样才对哩。张三振了振精神,也就抖擞了用了很大很紧的劲儿,把花儿紧紧地抱在怀里。
  花儿被搂得哼哼唧唧,身子竟然不由自主地剧烈颤栗起来。两手漫无目的的在张三身上胡乱地摸着,抚摸得张三顿时热血沸腾,浑身生出了一种从没有过的瞬间触电感觉。花儿的爱抚,使张三觉出是一种如梦如幻,又轻又柔的亲切和甜蜜,像是梦幻了多少年多少个春秋的这一刻。花儿让自己春情勃发,这一切,不像平时自己的那种骚情和恶作剧,她是那么地漫长和情意绵绵,但却有点沉甸甸的。当张三终于沉静下来并在认真地享受着花儿那童子般纯真的亲吻和抚摸时,花儿也如同一个寻找了多少岁月累了多少年的女人一样,终于找到了梦寐中的那个从情窦初开到如今的这一刹那间真真切切酸酸甜甜的一直在迫切等待的长吻。
  花儿终于像一个喝醉了奶的稚童,实实在在地睡进了温馨而又坚实和饱满的怀抱。
  张三终于从花儿给予的这一切当中,体味到与自己成天挂在嘴边的女人所完全不同的、这变幻莫测神神秘秘的白天和夜晚的由来……虽然,他张三还不敢真正把他对花儿的那种神圣的妄想变成现实。
  但是,他张三知足了。
   张三是在漆黑的胡同里,大声地唱着:“哥是天上一条龙,妹是地上花一丛。龙不翻身不下雨,雨不洒花花不红哇!”从花儿家骑着三轮回家的。(二十四)
  姜大妈自打那天错打张三之后,多多少少地感觉到了花儿的一些变化,有时摊前没人买菜,花儿便会无神地楞坐在那儿,有时冒出一两句:“三哥今天还没来买菜!”姜大妈有时撞见了,看看花儿,又抬头看看胡同口,琢磨这事的原委。有时瞅见张三在胡同口,远远地看见姜大妈在花儿的菜摊上,便左拐右拐地避着姜大妈。躲躲闪闪怎么也得绕着将三轮推了出去。大老远的,花儿听见了那熟悉的铃铛声,人一下子便有了精神。那种神情,那种掩饰不住的喜悦,随着那铃铛声渐渐远去,花儿脸上的红云也随之消失了。
  姜大妈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可心里却有一种苦味在翻腾。
   片警小刘正派,年轻,模样好,挣的钱又多,还干着人人羡慕的警察。小刘对花儿好,姜大妈初时没瞧出来,自打从来不买菜的小刘天天在花儿菜摊买菜,姜大妈只当是大家看着花儿可怜,都来捧场。后来除了买菜,小刘有事没事借着巡查的机会,先是过来看的勤了,后来干脆就常过来帮着干这干那。小刘眼中流露出来对花儿爱怜的神情,姜大妈看了打心眼里感到高兴:花儿要是能嫁个有保障的在社会上吃得开的老公,这辈子也就不用自己再操心了。可想到花儿是个盲人,姜大妈心里又没底了,因此不敢瞎搅和,也不点破,也不乱说,只把自己的这层意思埋在心里。听天由命,随自然吧!每当小刘来了,姜大妈却又总是促着让他们俩往一块凑。
  说不定这花儿就有这命也难说。
   姜大妈盯着花儿脸上的变化,又看着花儿艰难地在卖菜,姜大妈心里的苦水一下子便泛了上来。
  “可怜的孩子。”
  姜大妈一屁股坐在一个空筐上,抹起眼泪来。
  花儿似乎觉察到了姜大妈的变化,放下手中的活,有些依偎地站在姜大妈一旁轻声道:“大妈,您怎么啦?”
   姜大妈用红袖标擦了擦泪:“没怎么!”把擦完泪的红袖标扔在菜摊一旁。
   花儿有些不理解,刚才还好好的,不知自己又做错了什么,干脆就在姜大妈面前站着,等着姜大妈的骂声。
   安徽女人见姜大妈坐在那里抹眼泪,这可是件新鲜事,将心里头兴灾乐祸的劲藏紧了掖住,过来道:“哟!姜大妈,您怎么抹起眼泪来啦!”
   姜大妈站起身来没好气:“胡说,有什么眼泪好掉的!”从摊上拿了自己的红袖标:“我去前面看看,一会儿再来!”
   花儿应了一声“哎”,便怔怔地坐在菜摊前发呆。
   安徽女人过来搭话:“花儿,这些日子张三可来得勤了,这鬼张三莫不有什么企图?……”
   河南婆娘也过来帮腔:“这花儿可是爱说话的,山里的矿上的,实在没话了,还要抬头对着太阳,今儿个太阳真是好!可这几日咱们花儿却跟掉了魂似的,是惦记着张三吧!”
  花儿刚才有些阴郁的脸上渐渐地泛出了红晕:“我一个人,能惦记谁呀!”
   “哟!花儿,这您就瞒不过我们了,张三天天来,又是买菜,又是搬筐卸货,他图的什么呀,不就是想图您的欢心吗!”
  花儿低头,半天不语。这会儿抬起头来,声音却已变得有些哽咽:“我一个没爹没娘的盲人,谁讨好我?谁要我呀!……”
   安徽女人还想要说什么,只见片警小刘提着菜篮子过来了,赶紧退了回去,诡诘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不安分的目光。
   “刘子,又来买菜呢?”
   “哎!”
  花儿客客气气地给小刘约菜,热热情情地给小刘找钱。
  18
  这几日,姜大妈转悠市场,心里惦记的只有花儿的事儿,心里有事,脚也往这迈得勤了,转悠转悠又转回来了。
   姜大妈是从张三这几日的精神头上看出了一些名堂的。
   这几日,张三跟换了个人似的整天咧着嘴,见了姜大妈虽说还是那样时不时地闪着避着,可那精神头瞒不了姜大妈,姜大妈斜眼瞥了一下张三。
   “这流氓坯子不对劲。”姜大妈心里想。
   再正眼看看花儿。
   “也不对劲!”(二十五)
   她知道花儿比张三容易对付,于是,坐在菜摊前连唬带吓,没几句话下来,便诈出了花儿内心里的实情和那天晚上张三送她回家在一起的事。
   这还了得!你一个臭拉三轮车的张三,成天昏话浑话说了东家说西家,居然连盲眼的花儿也要调戏,一个盲人你都不放过!心里头这一想,火气怎么也摁不住,恶狠狠地丢下一句话:
  “你哪天给我把他那截臭肠子撸下来!”
   可一转身,看见花儿在那里饮泣,心里的恶气便化了一半。可怜的孩子都二十五六了,该有个婆家,可谁愿意要个盲人呢?想到这,那口恶气便化成了怜悯。不由得暗暗地抹着泪,叹息和惋惜道:“只可惜了,委屈了这没爹没娘的盲眼花儿。”忽然转而一想,不能这么就便宜了张三这流氓,倒不如……想到这,那无名的火又腾地起来了,这回不给他点厉害,他还真的不知道老娘也有三只眼!
   姜大妈急匆匆回到家里,翻出那把自己用了几十年,早已扔在一旁生锈的大板斧,“嘭”地一声把门狠狠地关上,照着张三家冲了进来。
   张三从外面刚收工回来,这会儿正洗了手坐在外屋的床上点着烟,吞云吐雾悠然地抽着呢!猛地听得外面“嘭”的一声巨山响,姜大妈横眉怒目扛着大板斧闯进了自家的房门。
   活脱脱一个下界的母夜叉,凛凛威风的八面怒金刚。
   张三睁眼一看是姜大妈,刚把架起的腿放下,要招呼,就见姜大妈柳眉倒竖杏眼圆翻挥舞着滚动的大板斧,那容得人的招架?!
  像天边嘣过来的滚地雷“喀-喳!”一声,大板斧毫不留情地砍进了张三面前那张八仙饭桌,抹了大板斧的头。
   那可是张值钱的黄花梨木的老东西。张三心里疼得跳下床来,才要说话,就觉得一股劲风迎面而来,没等回过神,脸腮帮子上早已接着了两片肉滚滚的大厚巴掌,两颊立马就火辣辣地生痛。
   就听得姜大妈恶声恶气地质问道:
   “瞎子花儿,娶她不?!”
   张三还没有反映过来,刚要张口:“花儿?……”
  又是一声厉声的。
   “娶她不?!”
   张三努力地瞪了一下那双小灰眼睛,说:“花儿?她眼瞎……”
   “眼瞎?!”
   姜大妈尖叫一声:“知道她眼瞎,你去调戏她!卖你那段‘臭肠子’?”
   张三一听差点没乐出来,卖我哪段臭肠子?我肏,这母夜叉还真有词,我怎么就是臭肠?刚要辩两句。“呼”又一巴掌飞将过来。
   张三此时早已跳下了床,这会儿怕再挨打,连忙就地跪倒,毫不犹豫把头顺势往姜大妈那几乎没有缝隙的裤裆里钻。
   姜大妈一手抓去,原本想要抓张三冲过来的头发,可张三的板寸刚理过,一把没抓住,这才就势一把薅住了张三那油腻腻的衣领子,猛地往上一提!
   又一个响响脆脆的巴掌过后,张三那脸上可就见血了。
   姜大妈冷冷地眯着眼睛细细地瞅着眼前张三这副惨像。
   张三两个鼻孔里流着血,惊恐地看着姜大妈,嘴里嘟卢着直叫唤:“姜大妈!……大妈!……大”(二十六)
   花儿刚才被姜大妈审了,把实情都说了出来,只听见姜大妈风风火火地走了,等反映过来,花儿这才觉着大事不妙。赶紧收了菜摊,直奔往张三家来。
   刚进院子,就听姜大妈正抽着张三的大嘴巴子。
   花儿站在张三家门外,浑身有些颤抖。
  听姜大妈还在屋里问:“怎么着?还真要让老娘把你那家什跺了才说么?你不说,那行,老娘告你调戏妇女!你就等着蹲大狱吧!”
   花儿听到这,一步迈进门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姜大妈,这事不全怪三哥!”
   张三这会儿大脑清醒过来,又见花儿与自己一道并排跪在地上,花儿那微微颤栗的身子,那柔弱楚楚的动人模样,哪一样不让自己觉着可怜?可爱?可疼?想到这,垂头丧气就地一歪,对姜大妈道:
   “但凭姜大妈您发落!”
   姜大妈听了这话,刚才那冲天的火气像一下子给水浇了,没了。
  姜大妈一把将跪在地上的花儿搀了起来,揽在怀里一道进了里屋。
  花儿还在姜大妈怀里抽泣,姜大妈用手抹着花儿的眼泪:“张三人是粗点,老点,可心眼不坏,又有力气,跟了他,你不吃亏!”
  话还没说完,花儿在姜大妈怀里哽咽得已说不出话了。见了这,姜大妈也落下眼泪来:“就是委屈花儿你了孩子……”
   俩人一块出了里屋。
  姜大妈对着跪在地上的张三道:“老大不小了,该有个女人了。”
   张三楞了半天,看着姜大妈,突然像被闷棍击中了脑壳的恶狗,“嗷”地一声,往地上一坐,呜呜咽咽半天,才又像决了堤的洪水,伤心地嚎啕大哭起来。
  “娘……啊……!”
  
  花儿与张三来到居委会登记处,张三对着登记员说:“我们结婚。”那登记员开始没看出来花儿是个盲人,问了一些问题,又看了体检表,嘴里边嘟囔道:“你们是双方自愿的么?”
  花儿和张三俩人都抢着说:“是自愿的。”
  那登记的女道:“那交本儿钱吧!”
  张三喜滋滋地站在一旁,花儿则从怀兜里掏出钱来,用手抻了抻。
  那女登记员正要接钱,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用眼看了看张三,可用眼再看花儿时,惊诧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花儿把钱递过来,登记员愣在那。
  张三见了登记员诧异的样子解释道:“她是盲人。”
  登记员如梦方醒,将钱接了,坐在椅子半天也不说话,最后对张三道:“今儿个不能给你们登记,你们再多考虑考虑过些日子再说吧!”
  花儿道:“我们都考虑好了些日子,都想好了!”
  张三也道:“姐姐您给登记吧,我们俩都准备好了,客也请了,就等着政府这张红本儿呢!”
  登记员刚才还挺热情,这会儿像风云突变,脸都歪了:“一个瞎子嫁个瘸子拽拐子肢残什么的还成,嫁个健全人这哪行!”(二十七)
  张三听了有些上火了:“您会不会说话?瞎子瞎子的!我们怎么就不行?!”
  花儿用手拉了拉张三的胳膊:“我们自由恋爱,又没违法!”
  登记员道:“自由恋爱也不行!今后的事多啦,你们先回去吧!”
  花儿听了眼泪早滚了出来,捂了嘴在一旁哭泣,张三还要和登记员理论,登记员不耐烦地“砰”的一声,锁了抽屉起身出去了。
  张三牵着花儿把体检表和户口本拿了,出了居委会,只听得身后登记员的声音在说:“一个瞎子嫁个肢残的还凑合,一个健全人,不缺胳膊少腿,今后还不定要闹出什么妖蛾子事儿来呢!”
  张三要返身去和她论理,被花儿拽了回家,气鼓鼓地对姜大妈把事情的原委说了。
  姜大妈道:“今天晚了,明儿个你两人随我一道去,我就不信了这邪!还登记不了!酒照办,客照请,别耽误了。”
  花儿这一晚也没睡着,在自家屋里哭了一夜。想到自己一个盲人,好不容易有人爱了,没想到临了来登记,还有这么多难处在等着。自己与张三自由恋爱,一没违法,二没碍着谁,为什么就不给登记呢?哭了一晚,想了一晚,直到报时钟报了都早晨四点了,这才委在床沿眯了一会儿。
  姜大妈安慰张三和花儿的话,是碍着这喜事,忍住了。她心里这个气哟,就想找个地方要发泄一下,等他两人都进屋了,姜大妈便来到了居委会主任家,把张三与花儿的婚事说了:“婚姻法哪条规定盲人不能嫁健全人?这事要给登记了万事没有,要不给登,你看我不把那丫挺揍扁了!告到中南海我也是理儿。”
  主任安慰了几句,劝姜大妈道:“这也是为他们俩好,要是有什么不合适,再来离不是生事么?您这么着,先让他们在一快处处,没矛盾了,再来登记,我做主,准给登了!”
  姜大妈气是消了,可还是狐疑地看着主任:“那喜酒您可得来喝。”
  主任道:“酒我就不去了,免得以后麻烦,姜大妈您也是居委会的人,您就代表了吧!”
  姜大妈回来把事给张三说了:“别耽误了婚事,登记的事,我与主任说好了!”
  张三和花儿的结婚证虽没办下来,可这结婚的喜酒却按照姜大妈的意思,要依着计划,办得热热闹闹。
  19
  北京的秋天,让人眼醉,更让人心醉。
   街两旁的大树由绿渐渐地变成金黄和橙红,衬托着两种景致:一种是红墙灰瓦和幽深的胡同;一种是宽阔的广场和现代化的高楼大厦。世界各地的游人,穿着各式各样的盛装,在街面上散步,参与着点缀这美丽的街景。
   片警小刘心里和这金秋的缤纷季节一样,办什么事都觉着爽。所里上上下下都表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羡慕和喜兴,说是小刘交上了桃花运。交得是谁,小刘没有明说。可所里的同事们都心照不宣,知道是卖菜的盲人,漂亮的花儿。本来呢,大家多少觉得有点那个,可小刘子执着地一心一意真心爱着花儿,因此大伙儿又都为着小刘高兴。只有所长与大家不一样,常常是在小刘眉飞色舞之时,过来给他一两句,浇一两瓢冷水:“是你的跑不了,不是你的花儿,插不到你头上。”大家有些不解,直怨所长没有人情味儿。
   这天,小刘与所长同去流花浴室检查锅炉,张三骑着车劈面迎过来,见了所长和小刘,乐呵呵地道:“二位忙着那。”
   小刘自从那回请了张三进所里,心里头便有些怵张三,这会儿见了张三还有些不自在,好在所长在一旁搭腔帮调,张三又是个不记仇的人,小刘倒也应付过去了。
  所长笑吟吟地说:“看把你张三乐得,是有喜事了吧?”
  张三“嘿嘿嘿嘿”地笑了:“喜事!大喜事!请柬都送到所里去了,到时可一定得来呀!”
  张三骑车走了,所长一看,小刘眼怔怔地还在看着远去的张三背影。
  小刘想:喜事!不会是结婚吧?要是结婚会是谁呢?小刘心里有些不踏实。但又随即自我安慰了一番,反正不会是花儿。他肯定地想。
  所长过来拍一拍小刘的肩膀:“想什么呢?回所里去。”
  两人回到所里,刚进门,小刘便被所里的人围住了。所长老远地就听得大伙在议论,张三要结婚,还送来了请柬,请柬上是文先生写得镌秀的字体,署着张三和花儿的大名。
  “和花儿结婚?”
  小刘一下子懵了,所里小刘的几个哥儿们也懵了,派出所里一下子全静了下来。
   同事们都知道,小刘是好不容易说服了娘,同意他跟花儿好,也就是开了个头,谁想竟又是一场狗咬尿屎泡,空欢喜一场。
   哥儿们都站在那怔楞了半天,终于有一个叫了起来,把腰里的铐子拔了出来“啪!”的一声摔在桌子上:“刘子!他奶奶的,去问问那瞎子,我们刘子哪点配不上她?怎么说嫁人就嫁人了?嫁谁不好,偏嫁张三!”
   又有位说了:“刘子,这不送请柬来了吗,咱们哪,酒席面儿上问问她去,闹她个天翻地覆!”
   话音刚落,所长从那边过来大吼一声:“敢!反了你们!我看谁敢去胡闹!”
   所长过来接了请柬,众人还真没见过所长发这么大的脾气,一个个地不敢吱声。刚要散去,所长缓了缓口气又说:“张三的喜酒,就我和小刘一块去!你们谁也甭想瞎掺和!”说完转身回他办公室去了。
   有细心的发现了,所长拿请柬的手,在微微的颤抖。
  
  张三和花儿的婚礼,热热闹闹地如期举行。
   一挂长长的气球鞭炮,让满院的人踩了,“噼啪嘣噗咆”整整响了20多分钟。张三家的大杂院门口,多少年没这么喜庆过。
  大门前贴着一副文先生亲拟,众街坊邻里大家伙绝口赞赏的对联:
   一院街坊同欢喜
   百合香车动画桥
   横披是:
  永年好合
   中间门楣上是个大红的双喜字。
  对联的字儿写得洒脱酣畅遒劲自然,对联的内容撰得贴切合情合理合意合心。
  请来的文先生站在大门口合睨微笑,得意地不住点头:“好!好!!”
   街坊们在一旁不断地啄牙花子夸道:“文先生这字儿写得是越写越好!对子的词儿是编的真棒!”
  文先生在一旁歪这头纠正道:“什么叫编哪?那叫撰!叫创作!”
  整座大宅院,院里院外,人声欢笑,满条胡同,谁都透着喜兴。
   花儿家的院子里,街坊们也都在忙活,门口却是一副人们用了几千年的老楹联:
   榖我仕女
   宜尔室家
   姜大妈在屋里为花儿打扮,花儿原先披肩的长发,被姜大妈梳成了两只麻花大辫子,扎着特地从西单商场买来的红婚纱。身上穿着一件红暗团花的对襟棉袄,姜大妈说:“这才是大闺女,姑娘家!”
  姜大妈还在一旁不停地念叨着:“……到了床上,先抓花生和枣子……”
  不一会儿,门口来了十几辆三轮车,车上都用各种彩色布装饰着。原来,这些车是张三请来接新娘的。(二十八)
   京城里什么事儿都图个新鲜,要的就是那个劲儿!张三想,三轮车是既省钱又招摇,要是再弄得动静大点,这坐三轮结婚说不定还真要惊动半个北京城呢!来接新娘的哥儿们每人胸前都戴着一朵小红花。花儿被姜大妈和两个伴童搀了出来,缓缓地上了张三那辆戴着特大红花的三轮车。
  街坊们和张北矿山的几个大娘、大嫂和青年矿工,也都各自穿着崭新的衣服,配戴着小红花,上了其它的几辆三轮车。
  随着三轮车哥儿们的一声吆喝:“起驾!”一挂长长的气球鞭炮在身后响了起来。十几辆三轮车载着新娘和大家伙,在张三的带领下,从苟儿胡同西头的花儿家出来,在周围胡同里转了一大圈,最后,在苟儿胡同东头的张三家门前停了下来。
   人们搀着如花似玉的花儿,进了这座京城里已不多见,两扇红漆已斑剥脱落的大杂院。
   这一路,三轮车的招摇和花儿的漂亮以及那双又大又亮但却看不见东西的大眼睛,吸引了多少张表情不同长短不等圆扁不一的脸庞,给苟儿胡同的街坊们,留下了多少长久的话题。
   胡同里谁都觉得这婚事办得是热烈隆重又体面排场。
   所长和小刘这天穿着便装也来了。
  小刘本当不来的,是所长下的命令。没有法子,像打落了牙和着血还得往肚子里吞。小刘看着张三那个得意劲儿,像是有意冲着自己来的,恨不能立码就把他给宰了。
   张三今天打扮得干干净净,苟儿胡同里的街坊们,第一次见张三那么干净,那么利落:全新的西装革履,脖子上缠着根红领带,板寸也是昨天刚理的,见了谁都笑嘻嘻。
  新娘花儿被众人簇拥着进了院子,张三披着大红花一直搀了花儿,俩人一道给大伙儿点烟,给大伙儿鞠躬。
   小刘的脑子里随着大伙儿在眼前来往穿梭,魂儿也开始来回地晃荡:洞房里,红烛幽幽地燃着,蜡油顺着蜡杆往下淌得像泪一样;四周的红喜字,红帐幔,红被子在烛光映照下,灼灼发亮;花儿拘谨地坐在床沿上,张三那张难看的老脸,根本不像是新郎,却像一个误入歧途的逃犯,抑或是一具没有生命、没有呼吸令人生厌的泥俑。幔帐里,鸳鸯床上,鲜嫩的花儿与这个丑陋的男人搂抱在一起。张三那黑里透紫的肌肉,壮实得像一头野公牛,呼哧呼哧没有一点节制的喘气,越来越粗地在耳边响起。一阵风过,红烛灭了,洞房里一片漆黑,花儿失魂落魄地逃出了洞房……
  小刘想到这,心跟刀子剜了、肝像被人摘了、肠子用棍搅了,肚子里翻江倒海地难受着,禁不住在喉咙里骂开了:“这坐牢犯监的贼子!”
   姜大妈在前在后像娘家似的张罗着。
   所长也是头一回见张三这副模样,满脸春风地对张三道:“新郎官这一打扮,还真是让人觉着活蹦乱跳新鲜了嗨!”
  一些曾被张三常常开玩笑的娘儿们姐儿们,今天见了张三这个打扮,都在心里不自觉地热乎一阵:人配衣裳马配鞍,一点不差!张三这一收拾,比哪个男人不强?说到底,男人哪,就是要有个女人!
   姜大妈是主婚人,见了张三这副模样,人也好像变温顺多了。再看花儿那一身还透着香味的嫁衣,她心里不由得疯了似的一阵高兴:只要这小日子好好过,俩人这不也是郎才女貌天生的一对吗?!
   居委会的干部们过来贺喜,给姜大妈打着招呼:“姜大妈,您这娘家人可做得真不赖!”
  听了这话,姜大妈那两嘴角乐得都咧到后耳跟了,要想合,那合的上?!抹着喜庆的泪花道:“是我上辈子欠他们,这辈子来还的!”
  姜大妈心里高兴,她让张三搀着花儿挨个给大伙敬酒三杯,又为所长满上,又给小刘斟酒。
  花儿来到小刘和所长面前,轻轻地叫了声“刘哥”。
   小刘看着天仙似的花儿这一身新娘打扮,那合身合体的嫁衣,那美丽头发上扎的婚纱,那让自己多少个夜半三更心驰神往的身段子和那娇羞柔媚的漂亮脸蛋子。想到这,小刘直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跟花儿说明白?为什么没有请所长来帮自己一把?看着姜大妈在那忙前忙后,小刘心里直叫唤:姜大妈哟姜大妈,您撺掇这个撺掇那个,您怎么就不帮侄儿我串串?以至酿成了这千古遗恨!看着张三搀着花儿给自己敬酒,小刘心里又恨上了所长:明明知道自己的心事,还硬要自己来参加他们的婚礼。那个自己想要娶做媳妇的花儿现在就在眼前,小刘眼发直心发愣睁睁地站在那里。
  张三举着酒杯过来敬酒,一股烂柿子烂黄瓜伴着烂膏药发酵变出来的酒臭味,直往自己鼻子里钻,小刘胃里顿时就要痉挛抽搐起来。他试图用手去挡张三递过来的那杯酒,却被所长瞪了一眼。
  所长用胳膊肘轻轻地捅了一下小刘:“要说这花儿与张三能在今天喜结良缘,我们所里的小刘,还真是做了不少工作,今后还希望在座的大爷大妈大叔大婶大哥大姐多多帮助多多支持多多关照!”
  “那可不!如今这年月,也就还见着你们这些片警还帮人干点事儿,抓个坏人什么的。”
  小刘不知道所长为什么说那么一通没头没脑不着边际的话,又见街坊们一来一往地说着一些话里有话的话,频频地在那里点头,只得无奈地将桌上的酒杯轻轻地举了起来说:“花儿,这杯酒,是我敬你和三哥的。”
  一仰脖,将杯子里的酒喝了个干干净净。
   就这一杯酒,小刘喝醉了。
   所长搀着小刘,打了一辆出租车回到小刘家里,刚把车门打开,小刘便“哇”地一声,吐了所长一身。嘴里不停地叫道:“花儿,花儿……”脑子里是一幅曾经多少次隐隐憧憬过的图画:红绢帐里,鸳鸯床上,花儿正和他相拥而眠。旁边是一个肉嘟嘟粉团似的胖小子,一半像他,一半像花儿……可如今这幅画里的男人已换成了张三那张丑陋黝黑的猪脸子,小刘黯然的脸上不禁流下了泪水。
  所长看着小刘这个样子,心里不好受,本想安慰几句,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埋怨:“早就跟你说过了,这花儿插不到你头上,你不听,偏要自寻烦恼……”眼眶里,眼泪转了几圈,楞没让掉下来!
   夜,深沉沉地,淡云明月,一丝儿秋风轻柔地扫着大地。静静的苟儿胡同,更显得空荡荡、凉凄凄。
  苟儿胡同街坊们酒足饭饱后的议论,伴随着梦呓中小刘几声无奈的唏嘘,让所长这一夜没有睡踏实。
  20
  张三家红烛高照,幽幽的火芯带着蓝舌,晃晃悠悠地飘燃着,不时地还嘣出一两个火花。
  窗台上、门上、墙上满堂的红双喜字,把个不大的洞房簇拥得紧紧的,映得红帐幔红被子也都灼灼闪亮。街坊们在酒醉饭饱,闹新房、逗新娘得到充分满足后,带着满口喷香的恭维话,都渐渐地散去了。
  洞房里就剩下了花儿与张三。
   花儿与张三坐在床上,婚床上洒满了花生、枣子,喜糖、红豆和一元钱的钢镚儿,那是姜大妈按照老礼撒在床上的果子和撒帐钱。花生指的是生男生女要花来花去变着生,如今计划生育,都只能生一个,哪来的花来花去生?枣子是早生贵子的谐音,代表的都是街坊们对新人的祝福。花儿被搀进洞房刚坐在床上的那会儿,便将摸到的花生和红枣紧紧地攥在手心里。
   花儿心里有些微微的紧张,姜大妈在她进洞房时就悄悄地交代过了:“悠着点,要是那段臭肠子太长了,你一定用手攥住他一截!”
  姜大妈的这句话,花儿不太明白,但花儿知道这是为她好。
  坐在床那一旁的张三,压根就没像人们说的那样,上来三下五除二,反而拘谨的有点像一个犯了事的孩子。
  花儿的心渐渐地放松了,轻轻地叫了一声:“三哥。”
   张三坐在那里,心里牢牢地记着姜大妈私下里再三训斥的:“悠着点,别猴急,像个饿死鬼似的!”将那跳到喉咙口的心,用手在胸前顺了一回又一回;又把那燃烧五脏六腑要撺出来的欲火,咽着口水浇了一遍又一便,强摁在心里;这一来,居然心里生出了一丝怯意。
  张三此刻的心境真是难以形容,自从头一回娶亲至今已快三十年了,自己怎么也没想到,土都埋到脖梗了,居然还能娶到一个如花似玉的黄花闺女,张三生怕自己做出什么大喜的日子不该做的错事来。端祥着眼前盖着盖头的花儿,只听得花儿在盖头里轻轻地叫了一声。
  “三哥。”(二十九)
  花儿睁着大大的双眼,在盖头里怯羞羞地叫了一声“三哥”后,便等待着新郎张三来揭盖头。半天了,张三才捏手捏脚地将花儿的盖头揭了一半,见花儿一双大大的眼睛正看着自己,有些惊讶地赶紧将盖头又放了下来。
  花儿刚感到张三在揭盖头,可刚揭了一半,又被放了下来。
  终于,花儿在盖头里面耐不住了,轻轻地又叫了声:“三哥!……”
  张三像是被提醒了,一把将还没揭盖头的花儿紧紧地抱在怀里,嘴里像含了个枣似的:“花……儿……”
   花儿伸出双手,颤颤巍巍地将张三从头发开始一直摸到脸上,那双又细又嫩又白的手,在张三又粗又黑又老的脸上长久地,反复地抚摸着。每一个细部,每一条皱纹,花儿都仔仔细细地像是在品味。
   花儿摸着张三的脸,摸着张三的眼睛,那双圆凸凸的眼珠子和自己的一样,怎么就自己的眼睛看不见呢?想到这,花儿眼中的泪水便从看不见的眼睛里一滴一滴地掉下来。
  花儿不知道自己长的什么样,可她知道自己年轻,也听人家说过自己长得漂亮,可漂亮到底是什么,她至今也不知道,如今与张三有了比较,花儿模模糊糊像有些感觉。张三比自己大二十多岁,要说起来,也就和爹似的,可花儿在张三身上,除了觉得张三呵着自己时有点像爹外,张三那张宽宽大大的脸庞和身上磁瓷实的肌肉,让花儿感到了一种踏实和那么具有吸引力。渐渐地,花儿那双手慢慢地摸到双肩,那宽厚结实的肩膀,就像一堵古墙,足以让自己靠在上面喘息和依偎。这种感觉,自己像寻找了多少年,渴望了多少年,今天终于让自己摸到了。 
  花儿紧紧地将张三那双肩搂住,像是一只在荒野中被野兽追赶得极度疲惫,极需护卫的弱小动物,将自己细瘦的身躯,紧紧地贴着那张宽厚的胸膛上。花儿的头在张三怀里轻轻地拱动着,身子也在微微地蠕动着,渐渐地花儿觉得自己像是要把全身的力气使上,又像是有一种难以推却的吸引力。花儿只觉得心里有一种要拼命抱住的快感,又有一种想让这双胳膊将自己箍起来,直到喘息不上气才解恨的感觉。
  张三似乎早已感到了花儿的这种力量,情不自禁地伸出了自己的手,就要往花儿的脖子卡去。
  突然,二十多年前结婚时老王家闺女死去的情景在脑子里闪了一下,自己再不能像娘教的那样了。想到这,伸出去的手立刻收了回来。
  终于,花儿与张三紧紧地抱在了一起。俩人都在疯狂地为对方脱着衣服,只听得“扑通”一声,像倒了一堵墙,婚床像是在为这对渴望得太久的新人伴奏,“嘎吱嘎吱嘎吱”地将声音传了出来,飘向了深邃万里无云的星空……
  沉醉在万籁寂静中的明月,只有淡淡的一丝微云,在悄悄地抚摸着月亮那洁净的脸庞。一丝轻柔的秋风,是那样适时地送来了凉爽。
   花儿柔柔地说着:“我现在有眼睛了!”花儿对张三道:“以前和爹生活,自从爹生病,我便又没了眼睛,去哪里都是一个人,问别人,十个有九个不愿与盲人接近的,现在有了你,你就是我的眼睛!”
  平日里热热闹闹的苟儿胡同,像是怕惊扰了这对沉浸在无限幸福中的人儿,出奇的寂静。唯惟有一两声清脆的三轮铃声,伴随着远望楼里飘来的狂放歌声:“妹妹你坐船头,哥哥我岸上走……”
  那歌声,由远而来,又由近而去。(三十)
   张三给自己放了三天三夜的假。在家里连房门都未出,守着花儿,护着花儿,呵着花儿。
   花儿也三天三夜没有出摊,陪着张三在洞房,任由着张三,也任由着自己。
   街坊们都在说:张三这辈子不知哪里修来的阴德,娶了那么娇嫩水灵的花儿。
  邻里们又都说:花儿的命好,嫁了个壮汉,从此不愁了穿衣吃饭。
   三天后,这对新人终于精神抖擞,像把身上陈年的尘埃扫了个一干二净;像把积在心底的污垢涤荡得彻彻底底;又将那无限的遐想和万般的兴奋,悄悄地隐藏在心里,出了那间火红的洞房,一起来到了菜市场。
  这一早,花儿上下穿着新衣裳,用一个围兜在胸前围了,像是离别了多少年,怀里揣着喜糖,来人了,给人发一把:“您吃喜糖!”
  人们为花儿高兴,看着这对并不般配但无比幸福的一对,吃着喜糖,那话也甜了:天生的一对,地配的一双,多好的夫妻啊!在心里暗暗地为他们今后的幸福祈祷和祝福。
   自从花儿娶家来了,张三给买了一个小收音机,张三去出车,小收音机便陪着花儿,从此收音机便不离身了。花儿从小就想买一个收音机,可自己穷,买不起。如今张三给买了,花儿高兴地告诉张三,你们健全人用的东西,就数收音机做的最好。张三不明白,花儿道:“比如说电视,虽然有说话有声音,可盲人就觉得它不全,收音机就什么都明白。”
   张三从此在菜市场里,有了一个让自己摆主人姿势的地方,与花儿一道听收音机,一道码菜,一道出摊,一道回家。
  有来买菜的,张三立在一旁是个老爷儿们,像个当家的一家之主:“来啦您?”直到这一切像唱戏似的,过完了场,亮过了相,这才和花儿说:“我出车去啦!”
  花儿无限幸福地:“三儿!有活没活都早点回啊!”
  张三爽爽快快地答道:“哎!”将车推了,骑上朝市场外去了:“找情人太累,找小姐太贵;找个卖菜的妹子最实惠……”张三嘴里的民谣又扬了起来。
  花儿站在菜摊里面,睁着一双大眼睛,目送着张三远去。
  买菜的看了,惊诧地来回看着这一对。
   左右菜摊都陆陆续续来齐了,见了花儿,打趣道:“哟!花儿,结婚才几天呀,就出来摆摊。有张三养着,在家歇着多好呀!”
  花儿道:“做惯了,在家里歇着难受,闷得慌。”
  河南的婆娘一边拾掇着菜摊,一边伸过嘴来说着话:“瞧这花儿多俊哪!这世上的事儿可真不好说哟,您说这张三吧,老了老了,楞给娶了个这么好的黄花大姑娘。”
  花儿给人约完菜,在一旁心算着,嘴里一直念着,手也在钱箱子上不断地轻轻敲着,“三一三,三六九……”一大堆数字,可在花儿嘴里却显得那么顺溜。
  那人按着计算器,还没等点完数字,花儿已把钱数好了:“总共十二元八角”。 
  那人抬眼不解地看着花儿:“您心算恁快?没错吧!”
  花儿道:“您自己再算一遍,错不了。”
  河南的婆娘在一旁道:“错不了,花儿的心算,这菜场谁也比不了,精着呢!”那人提着菜走了。
   安徽的女人正要搭话,见远处片警小刘空着手慢慢地像是要过来,河南的婆娘朝安徽的女人努了努嘴,安徽的女人将要说的话咽了回去。见小刘果然朝这边来了,于是喊道:“刘子,来买菜呐?”
  河南的婆娘嘴上带着损劲:“嗬,小刘,您可有日子没来买我们花儿的菜了。”
   小刘有些不好意思地:“我娘她爱锻炼,说买菜好遛弯。”
  河南的婆娘嘬着嘴:“啧!啧!瞧您说的,以前你娘就不遛弯啦!”
   小刘给说得满脸通红。
  花儿一直在低头规置自己的菜摊,河南的婆娘和小刘的对话,她一句句真真切切地都听在耳朵里,这会儿见他们说完,这才接上话说:“刘哥来啦,没事上我们家玩儿去,三哥他可惦记着您呢!”
   小刘答了一声:“哎,花儿您忙。”赶紧离开了菜市场。
   姜大妈在巡视菜场,照样是管这管那。
  送菜的小伙儿骑着平板车迎面过来,在姜大妈面前停了,与姜大妈打着招呼:“姜大妈早您!”
  姜大妈看了看车上的生菜,对骑车人道:“送两筐生菜到花儿摊上去。”
  “好哩!”
  姜大妈从兜里掏出钱:“多少钱?”
  “两筐18块。”
  姜大妈突然像明白了什么,将钱收回衣兜,半喜半嗔地说:“以后这上菜的钱,找张三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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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衰神 Re:柳絮飞来一片红·之五 回复时间: 2006.02.26 09:35

    楼主好字!可否请问本篇是否已经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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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木水 Re:柳絮飞来一片红·之五 回复时间: 2006.02.26 10:15

    红得可以!我的稿改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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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风中柳絮 Re:柳絮飞来一片红·之五 回复时间: 2006.02.26 10:47

    我还以是写我风中柳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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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zimalian Re:柳絮飞来一片红·之五 回复时间: 2006.02.27 19:07

    快!出书!拍戏!等着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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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烈冰】 Re:柳絮飞来一片红·之五 回复时间: 2006.03.31 01:35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走。只是觉的太对不起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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