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和树
　　沧州市第三中学　王立成　邮编：061000　
　　
　　记得很小的时候，树在农村是极其普通的，村庄的荒坡闲地，池塘沟隘，什么柳树、杨树、榆树、刺槐、枣树……随处可见。这样普通的树对于农民来说是个不甚花力气侍弄就能获利颇丰的“宝”。夏天干活累了直奔树阴下纳凉，秋末冬初枯叶干枝或烧火或喂羊，等树成材说不定哪天谁家儿子娶媳妇盖新房就会用到它做檩条。树对村民的好处很多，村民在得到恩惠中，对树有了感激不尽的情，这情一有可不得了，村里新栽的树又见多了些许。
　　
　　我们村上，种树的一般都是男劳动力，为啥子偏是男人，这里面是有说道的。村里的人认为男人是顶天立地的汉子，有阳刚之气，经他们种下的树便也有了阳刚之气，有了阳刚之气的树会长的很旺、很壮的。我们家父亲是顶家过日子的，种树这活自然也落在他的肩头。
　　
　　父亲，人敦厚、朴实，是个地道的庄稼汉子，干得一手好活计。平时父亲很忙，披星戴月，侍弄农活。好容易盼得农闲，父亲才放下锄头，抽袋旱烟歇歇脚。闲了几天，父亲又开始找活干了。我问父亲：“你咋又休息不住了，好容易得空闲。”父亲说：“咱庄稼人那呆得住，闲得难受啊。”于是父亲拿着把斧头去砍树条了，砍树条是为了作树苗，我知道父亲又要去种树了。
　　
　　父亲爱种树。种树这活简单，拿根扁担挑着两只水桶，扛上铁锹，腰上别把斧头或菜刀就可以了。父亲种树往往先是分兵两路，下午砍树条子，树条子一般是从成材的柳树上截取，这样是为了不伤树。成材的柳树比比皆是，因此选材自不费力。树条只要直，粗细均匀，适合栽种即可。看好了树条后，父亲爬上树用斧头或菜刀把它们截下来，然后去枝去叶。修正完毕把它们捆好扛回家随手放在一边，等到明天早晨起来种上。到真种树时，父亲先挖好坑，然后用挑来的水点一下坑，父亲管这叫“饮坑”；待坑内的水渗完，父亲便把树条放在坑内，一手扶树条，一手拿铁锹往里填土，待到一半土时父亲会用脚把坑内的土踩实；紧接着再点水，渗水完毕再次填土，填平时，再次用脚踩实，然后再在坑周围培一层土，这样外面高里面凹最后再点上些水，一棵树就种完了。但父亲有时还会附加点工序：或拿些干树枝放在树苗周围把它围起来，或用绳子把干树枝绑在树苗上。所做的最后这些是为了防牲畜的啃噬、调皮孩子的破坏。树种上，以后的日子就靠它自己生长了，因为农村的树是同农村的人一样平凡但具有强劲生命力的。
　　
　　父亲种树的地方原是一片大湾。大湾在我小的时候水波荡漾，清澈见底，里面的鱼儿依稀可见，荷花、水草、芦苇摇曳其中，真是一派农村好风光。后来由于多年干旱，昔日的美景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有一片干涸的湾底；恰在这时，村里面宅基地不够用，就把大湾划在内了。湾的大部分变成了院落，剩下的部分则因宅基地用土被挖的沟壑连连。一遇大风，沙土漫天飞舞，弄得许多人家满是灰尘，靠近湾的几户更是怨声载道。父亲见状什么也没说就一个人去种树了，这一种就种了三十多年。沟里、坑里、坡上、院墙外的平地上到处生长着父亲栽种的树。俗话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如今父亲种的树许多已长成参天大树，树集中的地方更是绿荫簇拥，鸟儿鸣脆。最让人高兴的，风沙这几年很少见了，即使有，也不像以前肆虐了，我明白这是父亲种树的功劳。
　　
　　父亲爱种树，也爱用树“送礼”。每逢种树的时节，只要父亲得知东邻西舍不管是张大爷还是李大叔家树苗不够用，自不待他们来寻，自个砍好了树苗就送将过去。如在平常之时，农家的活多，农具需要的也多，添个新的农具家什少不了缺个把或扶手什么的，邻里张了口，父亲准会让他们从成材的树上截取，而当邻里表示感谢时，父亲总是用一句话回了大家：“自个乡里乡邻的，能帮的就帮，有什么好客气的。”树在此成了父亲和乡邻相处的纽带，也使他们彼此间的真诚充满了树般的绿意。
　　
　　后来父亲老了，离开了他倾注大半生的土地和树，跟随我到了城里。城里的树是不需要父亲种的。父亲在家只得侍弄些花草。侍弄花草时候，父亲两眼常常盯着花草愣神，我知道他是想念家乡的人和树了。
　　
　　前不久乡下的一位大叔打过电话来说，村里现在兴起来一股“卖树热”，听说一棵成材的柳树至少能卖到200元。大叔给父亲算了一下父亲所种的那些树能卖10多万元呢！父亲自从听了这些再也坐不住了，非要回乡下看看。他的心我是明了的，他是惦念他的树的安危，如不能成行非憋出个病来。于是，我陪着父亲回了趟老家。快到家时很远就看到了父亲种的那一大片树，郁郁葱葱，父亲这时一颗悬了很久的心才放下来。在村里呆的那些天，我们看到许多村民的树都已被卖了钱，就连公路两旁长了三、四十年的钻天杨也卖了。村里原来有树的地方现在已是满目疮痍：到处是挖树后的坑子，或锯树后留下的残枝碎叶和树桩子，还有被伐掉后尚未装车斜插横卧的树木。杀鸡取卵、涸泽而鱼的情景真是凄凉中含有悲壮，让人心痛不已。其间也有许多人问父亲所种的树卖不卖，父亲怒声拒绝后托付本家的一个叔叔照看这些树。父亲对我们说：“树是易种不易伐啊，我们不要忘了栽树之前的风沙，不要好了伤疤忘了痛，他们会后悔的！”
　　
　　回城后的我最近听说，村里的环境又一如从前，刮个风就鼻子眼里都是土，很是恼人；还听说村里的树基本上都卖光了，只有父亲栽的那一片树最后的挺立在风中，成为村上的一道独特的风景线。当我把听说的这些告诉父亲时，父亲站在窗前就像一棵孤零零的树一样守望着故乡的方向，默默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