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我们每个人都是依照着自己的一些底线价值活着。譬如新教徒,相信基督的公平,犬儒主义者,看清人世的不值得经历,凡此种种,就叫信仰。信仰是不能讨论的,因为信仰出离理性之外,只是个信与不信的问题。一旦一个人,怀疑和讨论起了自己的信仰,那就说明,他还没有信仰,或者他遇到了信仰危机。
其实我更愿意把信仰理解为一些前提。譬如我信仰天道酬勤,有志竞成,即是以自身的勤奋为前提,相信只要付出得足够,收获是迟早的事情。
这些年来我也一直是这么看待感情的。
我想只要自己不停地充实和完善自己,无论从学识能力,还是品行涵养,都时时小心在意,自然会有那么一个人在前面某一处地方,等我。
我相信这个人存在,只是我还没有遇到。我越努力,遇到她的几率就越大。
然而,近来我开始对这个前提产生怀疑。
有没有想过,或者根本就不存在这么一个人,上帝忘记或者原本就没打算给我们安排这么一个人,我们的一切等待与渴望都其实毫无根据并注定以无果和失望而告终?
假若如此,我们又该怎样?
想想自己已知的人世,其实大多数人就在没有那个人陪伴的情况下,寂寂了此残生。宝玉是幸运的,因为他毕竟是遇到了,等到了。所以说,能够爱得死去活来的人,是幸福的;有故事的人,是幸福的。这就像是说,千百年来那些能遥念君父、涕泣不已的孤臣逆子是幸福的。因为有多少人,终其一生,没有一个值得自己魂牵梦萦的君父。给姓赵的交税与给姓朱的交税并无不同,正如和姓赵的结婚与和姓朱的结婚也无大异一样。
敢于承认这么一个事实,即爱情对于我们每个人都并不是不可或缺。当多巴胺分泌量降低,我们就必须去寻找新的刺激。没有人离了我们活不下去。大家只是同林鸟,恰巧歇息在了同一枝树杈上,于是可以比翼,但倘若你被鹞子叼走了,被猎人打着了,被种子卡着喉咙了,她或者他都还得继续生存下去,吃饭睡觉,四季性交。死了的只是死了,完了的也只是完了。
好像是陈凯歌曾在书里说,当你开始觉得你对这个世界很重要的时候,其实世界才刚刚准备原谅你的幼稚和无知。我一直没觉得自己对这个世界很重要,也不奢求这个世界的原谅。
自从我明白很可能没有那个人存在以来,我更加不原意委屈自己的感情,更加不愿意违背自己的命运。在我看来,既然那个人事实上并不存在,而生活还得延续下去,还得延续得精彩,那就得自己照顾好自己,自己经营起精致的生活,读书看电影,吸烟喝咖啡,直到有一天,生命如潮水一般退落,回到原初的黑暗和孤独。我们本来就孤独而来,何惧孤独而去?有位美国女作家写过本书叫《心是孤独的猎人》。对于孤独的畏惧是我们每个人放弃自由的根本原因。假如不再惧怕孤独,享受孤独,试问还有什么能让我们放弃宝贵的自由?
布尔加科夫说,在人的所有缺陷中,胆怯是最主要的缺陷。
我理解他的意思是,头剁了碗大个疤,没什么好怕的。没有是吧?拉倒,我自己过,挺好。
------------------------ 我始终是未来的英雄,一方面我如饥似渴地想成为一尊圣体,另一方面又不断推迟这个愿望的实现。
——让·保罗·萨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