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房 旧 事 |
老 房 旧 事
老家堡子西头有一栋五间连脊房,东两间就是我出生的老房。
老房在这个堡子里算得上最“光彩”的一个了,它是那样的土气、寒酸、低矮、破烂、没有生气,不修边幅。像一个戴着一顶破草帽,裸露着满身的肌肉在寒风中颤抖、在暴雨中摇曳、在骄阳中眩晕、在秋风中瑟瑟的垂暮老人,在默默的等待着什么。
老家盖房都用河卵石砌墙。河卵石经过河水的冲刷、磨撞,有大有小、有扁有圆、长短不齐、粗细不匀、千奇百怪;只有老家的好瓦匠才能把这些石头砌成一道道直直溜溜的石墙。
老房的石墙虽然砌的很好,由于年久了,石墙的外表已经是坑坑包包,没有笔直挺拔的形象了。在风雨的冲涮下,墙上的石头和石头之间的胶泥流淌的一干二净,光滑的石头像一个个的光脑瓜壳挤在了一起,墙上到处是一个个大小不等的窟窿,这些墙窟窿给麻雀创造了有利的条件,到处都是它可以絮窝的墙洞,成了麻雀的乐园。
麻雀多了,也给小伙伴们带来了快乐,每到麻雀下蛋儿时,小伙伴就找来一两根的木头杆子斜竖在墙上,然后把上身衣服脱下来,把衣服的前后换过来穿,这样衣服兜就在后背,掏出来的雀蛋放在了后背上的衣服兜里了,就不容易挤碎掏出来的雀蛋。掏雀蛋也有危险,老家的蛇很多,也爱钻墙洞,有时候就掏着蛇了,小伙伴也有被蛇咬着的,也有被蛇吓的从墙上掉下来摔伤的,我很幸运没有遇到这样的情况。
老房后檐墙也是像山墙一样的可怜,它虽然不象山墙那样到处的是窟窿,但也像一个披着蓑衣的老人一样,满身刺刺挠挠的裸露着被雨水冲刷出来的,抹墙时掺在泥里的荞麦秸子,像倦伏在那里刺猬一样,露着尖尖的背刺。
记得我六七岁时,每天和一群小孩子都在大街上玩。有一天大街上来了几个人,他们拎着白灰桶拿着大刷子,开始在各家各户的墙上开始刷白灰,然后在每一家墙上画画,有的画的是房檩子粗的苞米秸子上结着一穗大苞米,苞米粒子就像一个个的大砖头,苞米须子像一根根的红线绳飘扬着;有的画的是一捆捆的稻子,拳头大的稻粒子把稻秆子压的弯弯的,一个穿着红兜兜的小小子躺在了稻穗子上;有冒着黑烟的大烟筒下淌着红红的水;有骑在了月亮上的人;有用炮打出去的星星------。后来才知道这是“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三面红旗时的宣传画,当时的我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小伙伴们天天在看自己家墙上的画,我在天天等待着老房的墙上能画上一个画。直到有一天,所有的墙都画完了,再也看不到那些拎桶和拿刷子的人了,我还天天的在老房的后墙站着,等待着有人画画,可是再没有等来。周围的墙都变了,只有老房的墙还是老样子,小伙伴们都抢着夸着自己家墙上的画好看,只有我在小伙伴们怪怪的眼光里站在老房墙下,感受着童年的迷茫和孤独。
用苞米秸子苫房,这也是老房的一个“亮点”,新苫的时候在阳光的照射下远远的看去一片金黄,一棵棵的苞米秸子溜光铮亮,房脊高高的,房梢像插了一根根的甘蔗杆,用铡刀新铡出来的苞米秸子头白白亮亮的,很是好看。一场雨过后颜色就开始变化了,待到一个夏天过后,已经是黑黢了光了。原来平平整整的房盖也坑包不平,苞米秸子开始瘪了,像一个撒了气的皮球一样,一点点的往下塌去,老房的房盖又像一顶破草帽子一样了,顶塌、边碎、檐歪,一副破旧相。
外表的丑陋还是个小事,遭殃的是屋漏偏逢连雨天。每年的雨季,母亲和我最愁的就是雨天,一下雨家里所有能接雨的家什:盆、碗、水筲、罐子都摆在了漏雨的地方,一道道的泥水顺着房笆的高梁秸缝里流下来,外面雨急的时候屋里就像一条条不断的线,外边雨小了的时候就像打点滴,一滴一滴的往下落。屋里会发出叮叮咚咚、噼里啪啦、滴滴答答不同的声音。
老房有黑黢黢的两扇破旧木板门,门板的正面留下了多年贴春联的浆子,干干巴巴的,一层一层的像个千层饼。多年的木板被风吹雨淋侵蚀的也是一条一条的,像地垄沟一样,更像一个老人脸上的皱纹,一副时代沧桑的样子。门的上下镶的是木榫卯,一开门的时候就可以听见木头间相磨的声音,吱呀吱呀。
老房门上最耀眼的东西,就是那把铜锁了。它是一把通身金黄的铜锁,它的钥匙是一个“工”之型的。那是一把很古老的锁了,只要是它锁在了门上,那陈旧古老、黑黑面孔的门板,立刻就变了一幅面孔,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丝丝的金光,像一个挂着勋章的老英雄,把守着这个一贫如洗的老屋,堵风遮雨,防兽挡贼,忠心耿耿。直到我悄悄的离开了老房,它还是坚守在那古老的门板上,尽了它对主人的最后义务。
老房有两扇旧木格窗户,窗户外面糊着窗户纸,一种近似于牛皮纸的纸,是手工制作的哪种。屋子里很暗,一天也见不到阳光。只有在春节的时候,才能买一张大白纸糊在下扇窗户上,让屋子里白亮一些。
窗户下面的窗户台是两块木板,那就是我春、夏、秋三季的家庭课桌,从小学到中学的家庭作业都是在那里完成的。
窗户台也是我看雨的地方,每当下雨的时候我都会坐在窗户台上,边躲炕上接漏雨的盆盆罐罐,边看窗外的雨。当下蒙蒙细雨的时候,蒙蒙的雨雾随着一阵一阵的清风吹过,像一层层的薄纱在天空中翻舞。雨雾时而清晰,可见条条雨丝在穿梭,天地景物在雨帘的后面摇动;时而迷茫,天地间浑然一体,烟雾茫茫,似在人间天堂。中雨飘落时,只见条条雨线像一根根透明丝带编织的门帘,飘飘荡荡,一层一层的走不到尽头。遇到大雨,只见天空中乱箭穿地,大地在颤抖,在发烫,每一只雨箭都在大地上溅起一股烟雾,整个大地都像开了锅一样,烟雾腾腾,飞沫四溅,水泡铺满在水面上,一个个,一串串,此起彼伏,连绵不绝,涌流而过,漂向那你不知的地方了。
老房的夜晚有昏暗灯光,那是一盏我不会忘记的火油灯。一个用木头做的底座,一根细小木杆立在中间,上面是一个铁皮焊的灯座,中间用玻璃瓶子作的灯,一根用破布条搓成的灯芯,冒着黑黑的烟,吸进的烟会把你的 两个鼻孔熏的黑黑的。油灯还能结着大大的灯花,每隔一会就要剪去,不然就不亮了。这盏油灯伴我学完了小学和中学的课本,油灯下看了几十本的小说,为我积累了人生的知识。
老房的灶坑一遇风天,就像起了魔一样,只要外面的风一叫,灶坑里就立即会吐出一条长长的火舌,随后就是一股浓烟从灶坑门喷射出来。我几乎每天都要拿一个用高粱秸串的盖连蹲在灶坑门一个劲的搧,这种办法风小的时候可以起点作用,风大了根本不起作用。有时就像孙悟空借了假芭蕉扇搧火焰山一样,不但不起作用,还会让喷出的火舌烧了眉毛和头发。
冬季的老房四壁都是霜花,十分寒冷。三九天水缸每一天都要冻一圈,一圈套着一圈,看上去就像一个上千度的近似眼睛片,为了不让水缸冻住,每一年的冬天都得把水缸放到炕上。
黄泥火盆是老房冬季唯一的取暖工具。父亲用这个火盆给我烧过土豆,烧过茧蛹。那时父亲已经病的很重了,严重的肝腹水使父亲的肚子已经涨的很难行动了,他只有在炕上栽歪着。他为让能我在他的身边多呆一会,就把小土豆放在炕里边,每天拿出一两个烧上,待到土豆在黄泥火盆里飘出淡淡的焦香的时候,四岁的我就偎在父亲的身边,看父亲用火筷子把土豆慢慢的扒拉到火盆的边上,用手拿起来慢慢的在火盆的边上轻轻的磕下土豆上的柴灰,然后一点点的把土豆外面的糊皮用指甲抠掉,再一块一块地从土豆上撕下来用嘴吹几下放到我的嘴里。父亲为我烧土豆的情景是父亲留在我记忆里最清晰、也是唯一能记起来的父子场景。他没有威严,没有对抗,没有说教,更没有打骂和棍棒,有的只是像泥火盆中那渐渐要熄灭的炭火,用他仅有的温热和期望来守望着自己的儿子。这可能是人生中最平静的爱,最无奈的爱,最揪心的爱。父爱,这是我所感受到的真正父爱。
老房虽然漏雨透风,虽然其貌不扬,虽然一贫如洗,但是它还是用它那瘦弱的躯体,尽它的可能为我遮风避雨,保护着我,我和它相依相畏了一十九年。
老房现在已经被翻新,我离开它也已经三十多年了,可不管我在哪里,我住在了什么房屋里,都没有忘记老家的老房。
老房我人生的起点,老房养护了我,老房造就了我,老房——我永远不会忘记的寒窑,我的老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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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松树 |
Re: 老 房 旧 事 |
回复时间: |
2006.03.21 15:5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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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看出你对‘老房’怀念的情感真挚,对家乡的眷恋之深
是的,生活中有许多让我们难忘的东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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