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时候外婆的家对我来说就是我生活里最美的一片小天地。外婆的家不算大，我记得有一个小小的院子，外公在院子里种了一些花草，当开花的时候院子里香气怡人。那个时候我还小分不出都是些什么花草，不过有一种花我是认识的，那是大朵大朵怒放的黄菊，那么金黄的一簇簇，明亮地映在我小小的眼里，也明亮地映在外婆外公的眼里。
　　
　　 院子里还有两棵缠在一起长的苹果树和一棵我叫不上名的果树，现在想来大概是沙果树。这两棵树也是外婆和外公种的。也许是那个时候的我长的太小了，我感觉那两棵树在院子里显得特别的高大。春天的时候，苹果树就开花了，白色的花像雪一样落满了树枝。微风吹过，花瓣就随着飘落下来，而我就在碎碎的花瓣里开心的玩耍，外婆和外公坐在小凳子上悠然地喝着茶，微笑着看我嬉戏。夏天来了，绿叶就堆满了树枝，我就躺在树荫下的草地里，看着斑驳的阳光透过树叶落在我的眼里，外婆和外公呵呵地笑着依旧悠然的品着茶。下雨的时候我就和外公外婆坐在一起，闻着新雨的味道，听着雨点一滴一滴打在树叶上，泥土伴着花香绕满了院子。终于秋天来了，这个时候苹果就都熟了，沉甸甸地缀满了枝头，沙果也熟了，在秋风里招摇地晃啊晃。而我咽着口水，焦急地看着外公帮我摘下果子。外婆依旧微笑着，慈爱地摸着我的头，把外公摘下的果子一个个放到篮子里。放在一边的茶水悠悠地飘出几缕水汽，秋风晃了晃那几缕水汽，水汽就消失了，散在果子诱人的香气里。
　　
　　 到了该上学的年纪了，我就背着外公给我买的印着米老鼠的小书包，一颠一颠地跑去上学了。虽然不再像以前那样悠闲了，可每年的当果子成熟了，外公就摘下来。当我放了学兴冲冲地跑回家，外婆就端出那些洗的水灵灵的果子让我吃个够，沁人的香味绕满了我的齿根。外公和外婆就又笑着看我吃完那些果子。
　　
　　 学校里是不让学生留长头发的，当我头发太长了，外公就让我搬个小凳子到树下，我就坐着一动不动，让外公帮我把头发收拾一下。外婆就准备好热水，等我理完了发，她就给我洗洗头，那个时候我感觉外婆的手摸在我的头上很舒服，就像丝绸从我短短的头发上滑过。
　　
　　后来我开始上初中了，学校离外婆家很远，我就搬回家里了。可是每到我头发长长的时候，我还是会跑回外婆家，让外公帮我理发。直到一天当我从外公家理完发回学校上课的时候，我那些同学指着我的头嘲讽的笑到，“都这么大的人了，还理小孩子的头。”我茫然地看着他们，摸摸我短短的头发，然后红着脸低下头，两只手牢牢地遮住自己的头发。回家后我对着镜子照了照，感觉自己的头发好像和同学们的真的不太一样，我不想再理这个头了。我告诉外公我长大了，以后再也不要他给我理头了。外公没有说什么，点点头，颓然的坐在小凳上，想了想又说，“大人的头外公也会理的，我给你理吧！”我就点点头答应了，于是我又搬了小凳子坐在树下，外公就拿出他的发推，帮我剪了头。外婆就又给我洗了头，洗完头我照照镜子，觉得自己的头发和同学的还是不太一样，我就生气地对外公说：“还是和同学的不一样。我要出去理。”外公有点生气了，厉声说到，“理个发干嘛要出去花钱？小孩子哪里来的那么多穷讲究。”我还是坚持要出去剪，外公后来也就没有说什么了，给了我钱。我跑到一家理发店，一生气就理了个光头。回来以后外公看了看我的头，嘴角抽了一下，“这就是你的大人头，光头我也会剪，你这孩子简直是乱花钱。”我不服气地顶了一句，“我宁愿理光头也不要你给我理了。”外公什么也没说默默地走到树下喝起了茶。
　　
　　 又是一年的秋天了，果子又成熟了。外公又摘下了果子，外婆也洗好了等着我回来。周末的时候，我和父母一起回来看外公外婆，父母随手拿起那些洗的水灵灵的果子尝了一个，皱了皱眉头说，“爸，妈这果子以后别再伺候了，出得果子又没有市面上的好吃。还得麻烦你们去弄，累人！你们以后还是好好休息，别再辛苦了。”外婆说，“市场上卖的那些都洒了农药，吃着不放心，自家出的才好。”我也拿起一个苹果咬了一口，好像真的没有妈妈买回来的好吃，也没有妈妈买回来的大。这时候，外婆拿出来几件衣服递给我，“前几天给你买的，你试试看合不合适。你正长个子呢衣服要买大一点。”我知道不试也行，外婆给我买的衣服没有不合适的。可我还是试了试，外婆高兴地看着我穿上衣服，我对镜子照了照，觉得很合适，可是我不想穿这样的衣服。这衣服款式早就过时了，穿出去同学又会笑的。但我没有把这想法说出来，我不想让外婆不高兴。这几件衣服我后来压在衣柜的最下面从来都没有穿过。
　　
　　 花开花谢，我已经上高中了，个头变的比外公还高。我不再喜欢吃外婆外公给我摘的果子了，任凭它们在水果筐里慢慢的腐烂。再说如果我真的想吃，我自己也可以摘得到了。小时候看似高大的树早就不算什么了。高中的课业很紧，我也没多少时间去外婆家了。当苹果树开花的时候，随着微风飘落下的花瓣里，只剩下外公和外婆寂寞地坐在树下相对无言地喝茶。
　　
　　 有一天，父母急急地拉着我去了外婆家，外婆病了。当我到外婆家的时候，外婆家的花都开了，万紫千红，可是一股浓浓的中药味道却盖过了花香。外婆是在干活的时候摔了一跤，好几天都没有下床了。我和父母走进了屋里，看到外婆静静地睡在床上，当我们走到床边的时候外婆就醒了。外婆用她混浊的双眼看了看我们，有气无力地说，“你们干嘛要来？我就是摔了一跤，没事儿的。”外婆的脸色跟死灰一样，佝偻的身子在床上卷缩着。她想要起来，父母赶紧阻止了。外婆费力地伸出手来，想抓住我的手，我急忙握住她的手，感觉她的手那么粗糙，几乎扎的我的手发疼，一点也不像那双像丝绸一样滑过我头发的手。我的眼泪涌上了眼眶，几乎要夺眶而出。外婆从她口袋里摸出点钱，递过来，气若游丝地说，“你好久都没回来了，今年外婆没力气帮你准备果子了，你自己拿点钱去买点吃吧！买点好的，别心疼钱，你现在正需要营养呢！”我哽咽着说，“外婆……不用了，我……我有钱……妈妈会给我的。”我的眼泪涌出了眼眶，我想起了小时候，那个喜欢微笑着看我吃苹果的外婆，那个拿了一副毛巾帮我洗头的外婆，那个坐在小凳上悠闲地喝茶的外婆，那个在我看来永远健康的外婆。
　　
　　 我们从屋里走出来，外公坐在炉火旁，舅舅舅妈也在。我突然感觉外公头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全都是白发了。他抬起头说，“没事的，人老了总会有点毛病。你们放心吧！”父母也坐了下来，我呆呆地站在那儿，手里捏着外婆给我的钱，眼泪还是忍不住地想往外流。外公看了看我，安慰我，“别难过，医生说了没什么事的，静养一段时间就好了。”舅舅说到，“你和妈身体都不好，我准备在B城买栋房子，以后你和妈就过去住。B城气候比我们这儿好，你和妈住在那儿，我们也安心一些。”外公摇了摇手，“我和你妈没事的，何必花那个钱。再说就算我们搬过去了，这房子怎么办？这都是老房子了，也没人会买的。”“不是还有我们两个。”舅舅说道。“我们也会帮他们俩把房子看好的”爸爸说。外公就沉默了。“那好吧！难得你们一片孝心。”外公转过头对我说，“你快高考了，好好考，考上大学你就是我们家里第一个大学生了。”我点点头，攥紧了外婆给我的钱，拭去了快流下的眼泪。
　　
　　 外公说的没有错，外婆的病一个月后终于好了，可是活动起来不再像以前那么利索了。尽管学业很忙，我还是经常的回去看看外公外婆。外公外婆总喜欢抓着我说我小时候的事情，说我刚出生的时候，毛茸茸的像个桃子，没想到现在长这么大了；说我小时候总爱偎依着外婆睡觉；说小时候我去上学的时候，外婆就骑着她那张小三轮载我去，现在她可载不动我了；说我小时候不听话的时候，外公就用一只手抓住我的双手，然后打我的屁股，现在我的手长的比外公的手还大……
　　
　　 高考终于完了，我考上了大学。而B城的房子也买好了，不久外婆和外公就要搬过去了。当我快去学校的时候，我又到外婆家来了。院子里那两棵树已经被砍掉了，改成了一片大大的玻璃温室，舅舅说这样外公外婆就可以晒晒太阳但又不会着凉了。外婆的家里变得豪华很多了，可我再也闻不到那些怡人的花香，看不到那金灿灿的黄菊，尝不到那些水灵灵的果子。我的心慢慢沉了下去，透过玻璃温室的顶，我看到白云和蓝天模模糊糊地混作一片。
　　
　　 外公摸摸我的头说，“真是长大了，看看这头，我可理不出这样的头发。”外婆也笑了起来，只是笑容里填满了落寞，“你现在要出去读书了，别怕花钱，一定要吃好了。”我点了点头，嗓子里跟堵住了一样，特别的难受。外公从衣服里摸出了几百块钱，“这些钱当是奖励你的，你可是我们家第一个大学生啊！”我没有收钱，“不用了，外公，妈妈爸爸会给我的。”外婆硬把钱塞了过来，可我觉得她那只拿钱的手明明是想抓住什么，“拿着吧！你长这么大，这还是第一次出远门呢！再见到你就是半年以后了。”外婆的声音泛出了哭声。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机械的收下了钱，嘴里不断地说，“我会给家里打电话的，你们不用担心……”我受不了了，想快点离开，因为我怕自己会忍不住眼泪。
　　
　　 当我走出外婆的家，我回头看到外公外婆一直站在那里，像那两棵缠在一起的树立在如血的黄昏中，苍老但是倔强。外婆和外公那双牵在一起的手曾经一起种下了院子里那些花花草草，也曾经温柔地抓住了我的手，但现在那双手是那么的无力，不得不除掉那曾经美丽的花草，也不得不放开我的手，送我离去。
　　
　　 长途车载着我离开了这个我生活了十八年的小城，天空飘起了细细的小雨，我透过朦胧的车窗看着小城渐渐消失在远处，我想起了在苹果树下玩耍的时光，花瓣的飘落那么美，外公和外婆那么慈祥。现在那些长了甜甜的果子的树没有了，小城也消失在车轮轨迹的尽头了，只有外公和外婆慈祥的笑容，还穿过我那些厚厚的记忆，映在我泛着泪光的眼睛里挥之不去。年华如木，虽然还会开花，虽然还会结果，但往年的那些花瓣，那些果实早已经化作了泥土，就像那尘封的往事永远只能回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