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丝流乱,草色烟光的季节,我于市巷中开了一间绣坊,专承嫁衣。
没来由的喜欢那如胭脂般光滑柔软的大红绸缎,象极了一场华丽,错落,跌宕的情缘。当我针针线线累叠起的飞花蛱蝶付与它无以复加的灵气时,不知道将会成就怎样一阕花轿的故事 。常常对着这些即将流落红尘的嫁衣柔肠百转,惋惜着它们美丽一朝一夕便永埋尘奁的命运,人间岁月,如是寂寞!或许,自己也在暗中期许着一场风花雪月,一段夙缘 。
寂静的午后,一场暴风雨毫无预兆的袭来, 我正飞针走线的赶制一件嫁衣 。一个眉眼俊秀,青衣素带的书生闯了进来,我抬眼,他眉间沉甸甸的悲伤没能逃过我的眼 。看见我这女子,他慌乱中,窘了脸,他说我只是来避雨,多有冒犯,请姑娘见谅 。说罢转身欲走 。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样子,我莞尔,我说外面大雨倾盆,你又何处可去,在此避吧,不怪你!他说多谢姑娘,只是家母病危,我怎能安心避雨,才冒然闯进,只是一时情急 。他眼中几乎落下泪来 。心头,猛然酸涩 。我说我倒是略通医术,若公子信得过,愿同去一看!书生黯淡的眼,浮出一线生机 。
书生的家,一间茅草寒舍,一盏昏黄的烛光,一个病榻上命悬一线的老妇人 。呈现出人情凉薄,苦海众生相 。
把了脉,为她服下一剂药,药香清冽芬芳,使沉寂幽暗的室内多了一丝生气 。片刻,老妇人恢复如常,向我道谢 。书生惊喜的看着我,惊喜中又搀杂了些许怜惜 。他问我名字,我嫣然告知,我叫伊可,告辞 。心中暗自揣测这书生的心思与模样 。若有枝节,必定是天翻地覆的惨烈 。
翌日,书生再次来道谢,手中多了一朵粉嫩娇艳的芙蓉花,他微笑,说伊可戴上这芙蓉,美丽,必定无与伦比 。蓦然觉察,自己素日是个不染蔻丹,不喜钗钿的苍颜女子 。这再平常不过的苍白,却被书生细心的看在眼里 。寂寞的心,开始有涟漪微漾 。只是隐隐预知,我与他,将无可避免的卷入一场波澜 。我对书生报以羞涩笑意,当他亲手为我戴上那朵粉嫩娇艳的花时,灵魂中,有一团火,缠绵燃烧 。
自此书生日日来此,或击筑而歌,或读书,或为我讲述天上人间的风月故事 。那筑声清越回旋,如水一般滑过空气,最后凝成一滴泪,重重落入心底,胸口,隐约疼痛 。而一阕阕烟花般美好的故事如同花事自他口中绽放又凋零,牵出千丝万缕的愁绪 。渐渐的,开始想念 。我原以为那些婉转的心事,不过是心底一段随意的徜徉,再怎样也只是自己的展转,不会衍生真实 。谁知,它却在有意无意中幻化为欲罢不能的奢望盘踞心魂,荡漾我心神 。
可是这样的爱情却是受到诅咒的 。我始终为曾让书生知晓的身份是,一个眷恋红尘的桃花仙子,仙之于人的不同,是不可有七情六欲,哪怕是细如微尘的妄念,亦会换来偌大劫难 。而我,轻易的犯了禁忌 。我只是贪恋这人间繁华岁月,花好月圆 。
那一日,书生说,伊可,你可愿嫁我,做我的妻?我突然沉默,该怎样才能使他明了,我们是走在刀刃上去赴一场水火轮回 。良久未见回答,书生失望的说,伊可,你不愿,我不强求!我冲口说,我愿意!话音未落,窗外一树潋滟的桃花有几片黯然飘落,那是我将要付出的代价,永堕轮回!只是再多的痛苦,我依然要坚定的追逐哪怕不盈一握的幸福,奋不顾身 。就象一只蝴蝶,要赶在风雨之前完成一次美丽的飞翔!
之后一个月中,书生失了踪迹,仿佛一夜之间我们便隔了千万重山水,隔了天涯,我再触摸不到他的衣襟鬓角。寻去他的住所,那妇人哭泣着说书生一个月前去风月涯采合欢花,不慎坠崖身亡。锦瑟惊弦,碎裂的声响如针尖细密的划过心头,疼痛汹涌的淹没了我。顷刻明了,我渺小的期待在庞大的命运面前不过是一个痴人说梦般的笑话。情缘错落,我将重归自己原始的寂寞,而这一场轮回将永远在心底沉淀成一段天长地久,化做最耀眼的疤痕。
七日之后,有人叩门,开门,书生推门而入,我惊喜,惊喜的落泪。惊喜之后旋即心碎,他现在已非人,而是一个鬼魂。他握我的手指冰冷苍白,他说伊可,我回来了,回来陪你三日,三日之后,我将永远消失于三界之中,这是我的代价。那一刻,仿佛万箭穿心而过,傻书生,怎样的深情,深到以三日去换一个灰飞烟灭!
我说我不要这三日,你回去,安心的轮回,下辈子安稳做人,不要再想念我,我只能为你带来灾难!
书生坚定的语气不容反驳,他说不,我宁愿要这绯红的三日,而不要枉堕轮回做那庸碌之人,我只要你!
我笑了,笑得千娇百媚,一生之中能得如此真情,又有何憾!
我说好书生,我们相识这么久,还没有一起饮过酒,今日补上如何?
转身置酒,自怀中取出当年孟婆送我的离魂汤料,细细洒入杯中。孟婆说一切痴缠妄念,在喝了这汤后,都将不复存在。
一人一碗,无色无味的离魂汤,合泪共饮。我们将永生永世不再记得彼此,遗忘,令心如刀割。可是若能够安然活着,总抵得过了灰飞烟灭,让我们,相望且相忘吧。
一滴泪,悬在眼眶,在倾尽那汤时,潸然落下。原来情缘美烈如血,短暂惊艳如浮花,可以燃烧无数灵魂至情,却终究参不透宿命的轮回。
窗外桃花,一夜枯萎。
------------------------ 死后.你愿做什么。蝴蝶。你呢。露水。朝来夕去,何苦呢。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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