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我的怀念与歉疚 |
今天是清明节,倘若不是别人提醒,我可能就忘记了。工作了,日子逐渐变得淡而无味,日历也仅仅成了随手可撕走的一片书页。清明,遥远的清明……
小学时,每逢清明总是要放假的。满口方言的老师也不会像往常一样布置作业,他掸一掸身上的粉笔灰,看我们一眼,夹起课本走出去。老师们都是本村人,清明也得祭祖,否则会被人戳破脊梁骨,族里长辈也绝不会答应,这是大逆不道。
那时,我们觉得清明是快乐的。“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清明》在我们嘴里朗朗上口,却已全然没有了忧伤的意味。清明时节,刚好抽笋,故乡的茶苞也正好褪去了青涩的那层皮,露出雪白可口的果肉来。——这便是我们孩子最大的期待。清明祭祀,是全族一起的,早上族里的人一起吃顿饭(东家是每年轮换),吃完之后,族里的男人们开始分工,比如驼背叔去大山坳,清水哥去竹园仝——族里的坟地多,分布广,绕着我们村的大山错错落落,像是上天抛下的棋子,不分头祭祀是不现实的。每年的安排也没什么变化,谁和哪位先人最亲谁去祭祀,顺便把周围一带族里的坟地祭祀了。分好工后,男人们扛上几把锄头,吊上一个土箕,女人们在土箕里装好祭祀用的蜡烛、供品、纸钱、鞭炮和割草用的镰刀。我们跟在大人的屁股后面,呼朋引伴,一点也不觉得害怕,倒像是去会一个个老朋友。在那个缺少金刚和波比娃娃的年代,这是孩子们多大的一项盛事啊!
父亲、大堂哥是走辛塘峡的,我和堂弟自然尾随其后。在山间小路、草甸上轻盈地走了十多分钟,便到了我们家的自留山辛塘峡。拨开旁逸斜出的茶树枝,我们首先看到了一座还算新的坟地。那是邻居雪伯的坟。他前几年得了关节癌,受不了那种痛苦,夜里喝了一瓶甲胺磷去了。以前他常在门廊里用古老的留声机放那些古老的越剧(我还曾经偷偷地把那一张像飞碟一样的盘子给投到了屋瓦上),自个儿躺在竹椅上哼哼呀呀,现在却静静地躺在这里,山水应和,鸟鸣其中,应该不寂寞吧?但是我们并没有把土箕放下来,还得往山上走。雪白的茶苞也多起来,“哟呵”一声,我和堂弟抢着去摘,跑东跑西,爬上爬下,搂满一怀。嘴里吃不完,便满怀戒心地施舍一点到父亲的土箕里去。实在不行,我们就采来细藤,把茶苞一个个串起来,打个结,戴在脖子上,号曰:“阿弥陀佛”。我们这样曲曲折折、曲曲折折地往上,终于,父亲把锄头往地上一挫,堂哥也拿了镰刀,开始割坟头的草。诺,这是你爷爷奶奶的坟。父亲说。
于是我们也乖巧地拿起镰刀,割起坟两边的杂草来。父亲吐了口唾沫在手里,磨撮了一下,开始清理坟前的泥沙。当一座坟明明白白地露于青山之中时,我们把煎得香香的煎饼、苹果、丸子、一段煮熟的猪肉摆在坟前的青石之上,另外摆上两个碗,父亲给碗里倒上酒,而我把一叠纸钱压在坟头。拿出两只蜡烛,背着风点燃,分别插在坟头的两个小灶里。线香也要,不过还得在坟的正前方插一束。堂弟烧好纸钱时,父亲便点燃了鞭炮,噼里啪啦的声音格外悠远。香一般是我们插的,插之前要对着坟恭恭敬敬地合掌鞠躬拜祭,请祖先保佑我们。
这些礼数做完之后,我们还要坐在坟前聊天,等先人吃完。这时,父亲便给我们讲讲爷爷奶奶的故事。要说爷爷奶奶长得个什么样,我和堂弟还真没辙了。爷爷奶奶在时,我们还在母亲的肚子里,我们出世了,他们却已经不在了。他们没有留下哪怕是一张遗像给我们瞻仰,只有父亲的那一句话让我们知道,这土里埋着我们父亲的父亲和母亲。于是我们虔诚地祈祷、鞠躬。父亲大约讲了爷爷奶奶的很多故事,然而也许他们实在太平凡,我只记住了一点点。从前有一个老人,脾气很坏,见到别人走过自己家的田埂都要破口大骂,人称他“硬皮蛊”。有一次生产队分给他一对猪眼睛,他一下子往嘴里塞,没想噎在喉咙里,那口气便断了。那个老人就是我爷爷。至于我奶奶,母亲说过她很关心我这个没出世的孙子的,对母亲也很“理闲”,如果母亲夏天铺了席子在地上睡,她就会托梦,敦促她回去床上睡,以便有好的身子喂奶。母亲说得很玄乎,我听了却有点怕,害怕自己睡觉时掉到地上后奶奶会托梦给我。在我那个年纪,相信鬼并且感到害怕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然而我看着坟前摇曳的烛火及缕缕烟气,却觉得心静如水,甚至有点痴痴地听着父亲和堂哥“讲古”。
父亲的抽完一根烟后,我们就收拾东西往下走,去祭祀雪伯的坟。
我们半天时间大概要走几个山头,祭祀十几座坟,但是我们并不觉得累。山间开满杜鹃花,空气中弥漫着青草的香味,我们的脚步也格外的轻盈。有时别人家的竹树抽笋,长到了坟前,我们就可理所当然地把笋给挖起来,扔到土箕里去。
祭祀完回家时,也是我们小孩丰收的时候。土箕里、口袋里装的、脖子上挂的茶苞不说,那些供品都属于我们了。大人也可能会提着一串竹笋,或是采到几朵茶树菇,下酒的美味也有了。等到所有人归队,那就更热闹了,男人们抽着旱烟叨嗑,女人们洗着菜,孩子们互相炫耀战利品,喧嚣漫天,简直是一场盛宴!
……然而,我该有九年没有参加这样的祭祀了吧?小学毕业后便离了家,一切以学业为重,多半忘记了清明要祭祀这件事。大学毕业后离家更远,千里迢迢,即便真有放假,也是没有可能回去拜祭的了。年年岁岁,草长莺飞,杜鹃花开,茶苞又落,凋零了多少缠绵的曲子啊。
我忽然动了心思,给远隔千里的家里打电话,母亲不在,父亲接了。他说他刚刚在睡觉,中午祭祀完就睡了。昨天他和大伯吵了一架,大伯责怪我们长大后个个跑得老远,将来清明节谁去拜祭祖先。父亲说:“我死后不用埋了,扔到河里给水冲走给鱼吃!”
我不能说什么。想到高启的《送陈秀才还沙上省墓》,不禁悲从中来:
满衣血泪与尘埃,乱后还乡亦可哀。
风雨梨花寒食过,几家坟上子孙来?
2006年4月5日记
------------------------ 张牙舞爪君莫怪,
标新立异岂不乖?
明朝有酒今朝醉,
莫道他年满腹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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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
断弦与谁听 |
Re:清明,我的怀念与歉疚 |
回复时间: |
2006.06.01 22:4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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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者长眠于地,留下生者为其伤悲……
有点伤感与无奈!
哎`
------------------------ 昨夜寒蛩不住鸣。
惊回千里梦,已三更。
起来独自绕阶行。
人悄悄,帘外月胧明。
白首为功名。
旧山松竹老,阻归程。
欲将心事付瑶琴。
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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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屿 |
Re:清明,我的怀念与歉疚 |
回复时间: |
2006.06.02 09: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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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你没有读懂我的真正想表达的内容
------------------------ 张牙舞爪君莫怪,
标新立异岂不乖?
明朝有酒今朝醉,
莫道他年满腹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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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
心飞扬 |
Re:清明,我的怀念与歉疚 |
回复时间: |
2006.06.05 16:3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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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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