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的高吉村格外忧伤。青稞在风里呜咽。达拉河踩着节拍汩汩流淌。一朵朵粉嘟嘟的格桑花，舒展着枝叶盛开在达拉河的两侧。他们纠缠着飞碟，暧昧着松涛。绿色的蜻蜓高傲着耸立在花蕊。花丛之处，探出一张女孩漂亮的脸。他静静地看着水面，望着远去的达拉河。
　　 卓玛。她是高吉村传说中红军留下的卓玛。
　　 如今，高吉村的老人都固执地说，卓玛就是美人胚子，是达拉河里浮游的美人鱼。她是70年前走过高吉村的那支队伍留在村子里的小女孩。卓玛的孙女儿也这样问，传言中守猎的扎西老人在月光下曾经追逐过她，每个夜晚都要沿着达拉河去寻找远去的红军部队。
　　 卓玛真的是美人鱼吗？孙女儿兰草瞪着乌溜溜的眼睛，追问扎西老人。扎西摸摸他的山羊胡子，专注地檫拭他那早已退休的火统。他很不情愿地摔开兰草紧逼的目光。没有的事，你奶奶的事去问你母亲好了。他说。可是，我母亲说你是我奶奶漂亮的惟一的见证人，为了奶奶的漂亮，至今你还和我爷爷不说话。兰草凑近到扎西，她的鼻尖几乎碰到扎西的脸上。你烦不烦呀？我说不知道就不知道。扎西愤怒地走开了，手里拎着火统，一瘸一瘸地消失了。兰草鼓着樱桃小嘴，怒冲冲地从地上拣起一粒石子，狠狠地向达拉河的水面掷去。
　　 怪老头，没有吃到葡萄心里还酸着呢。女孩兰草气咻咻地说。顺手摘一朵格桑花别在自己的头上，走近河川，照着清粼粼的河水，看她是不是传说中和奶奶有一样的一张美人脸。
　　
　　
　　 女孩是卓玛。是高吉村的卓玛。女孩卓玛是高吉村少见的美人。她的美人称号是所有村里老人说的，是所有高吉村追随者无休止的传说，谁也不能撼动她。老人们的记忆里依然记得那个可怜的红军小女孩。瘦得只有一把干柴的小女孩，患上了伤寒，红军队伍没有办法把她带出森林、高原。头人的管家从红军手里恳求着留下了女孩，留下了一条生命。
　　 红军队伍走了几年后，酥油茶不仅让那个小女孩子活了过来，而且让她出落得白白净净，成了高吉村的小美人儿！管家的儿子尕九每天去放羊，她跟在尕九的后面，昂着脖子，美丽无比。高吉村的小伙子忍不住赞叹：她比昭君还漂亮。她比昭君还漂亮。这种赞叹一阵风吹进了青年猎人扎西的耳朵。黄昏的青稞田边，月亮下的拉子河旁，扎西远远地看着美人女孩跟着羊群走进村庄。
　　 高吉村再没有平静过。高吉村的小伙儿都喜欢来到尕九家窜门。她娴淑无比，明目皓齿。追崇她的人络绎不绝，给尕九献殷勤的人越来越多。扎西总是把火统檫得亮亮的，追随外地来的那个小女孩。他说他是小女孩最忠诚的保镖。银匠家的小儿子，隔三差五偷出银饰的手镯或玛瑙的头饰，送给小女孩去玩。扎西看在眼里气在心里，他一五一十地说给了银匠，银匠拿着笤帚追着小儿子在村子里乱跑：让你偷，让你偷，让你没出息。这时侯，女孩站在村口，手里晃动着银饰，和看热闹的人一起笑。
　　 高吉村的人们清晰地记得红军队伍经过的那几天，无数的火把染红了整个天空。人们在熊熊火光中逃到了半山腰。只有准备第二天去打猎的扎西呼呼大睡，红军战士推推搡搡把他从睡梦中叫醒。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狂奔着跑出了村子，从东桥头、到村子亮如白昼，他第一次清晰地知道，世道要变了，怎么说变就变呀？前几天头人还说，要来什么军队，果真就来了。但他惊讶地发现这些队伍是那么的友善。他照着队伍头人说的去上山劝说乡亲回来。他一口气跑到山上，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三天之后，高吉村的人们已经饿的受不住了，三三两两回到村子里找粮吃，才发现红军队伍已人去楼空，留下满壁赞叹。银匠家的银饰秋毫无犯，尕九家的院子扫得干干净净，水缸里担满了水，在他家的火炕上躺着一个患病的小女兵，脸色发黄，浑身发烫，炕桌上留下了几十块银元和一张纸条。事情的发生让尕九的母亲冷草紧张起来，急忙让儿子去给头人汇报，尕九的父亲却象没事的人，在院子里转来转去。
　　
　　 头人来了。村子里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在院子里扎成了堆。赶走这个小女兵。赶走这个小女兵。好多女人尖叫着，吵吵嚷嚷的声音惊醒了小女兵，她惊讶地看着一个个陌生的面孔。
　　
　　 头人发话了。就让她留下来吧，做冷草的女儿，给她取个名字就叫卓玛。话音未落，村里的小伙儿们推推搡搡挤进了冷草家的屋子，他们都想看看远方来的这个女孩，看看这个会打仗的女兵。
　　
　　 头人直率的宣告，让高吉村的小伙子从过去肮脏的面孔开始干干净净起来。银匠家的儿子仁青和扎西天天来找尕九，他们对女孩子痴情的魅力在高吉村的夜空下急剧升华。而红军队伍留下的小女兵成了青年人追逐的主角，在高吉村名声大噪。
　　
　　 人们开始关注起这个梳着两条沉长的麻花辫穿梭于高吉村的的女孩子。他们发现她确实是一个与众不同的美人。她的面目清秀，体态轻盈，漆黑的眼睛水湾湾的。她有着与藏民族女孩不一样的特质与天真，害羞而甜美。这样一个善良的女孩怎么会跟着男人打仗呢？人们从不理解到好奇，她总是跟着冷草进进出出，从不单独行走，他们喜欢她，他们取悦她，她对他们不闻不问，她说话的声音如银铃般清脆，她说话他们一句也听不懂，人们无法得知女孩和尕九父亲的交谈，大家冥冥中感觉到他们之间有着某种隐密的契合。
　　
　　 这个契合就象卡日寺里供台上从未起封的神笼一样，成为高吉村人们的心里无法解开的谜团。她周身布满着神秘的色彩，外面的女人和我们高吉村的的竟然不一样？女孩竟然会抗枪打仗！她的到来，牵动起人们无限的遐想。最后揭开这个女孩心灵的竟然是银匠的儿子仁青。
　　
　　 那是一个春天的午后，漫山遍野开满了山桃花，粉嘟嘟的如女孩卓玛的脸颊。人们看到女孩卓玛折了一束山桃花，跨过达拉河上摇曳的木桥，她步态轻盈地向河对岸的两棵大树下走去。她站在树下，想她想不完的心事。村里的人们都知道，红军刚刚来到村子，他们并没有直接进老百姓的家，而是坐在河对岸的大树下休息。
　　
　　女孩卓玛把山桃花放在树下，回头向山的远处张望，她知道，她是跟着红军队伍从山那边来的，现在，她不知道红军队伍又去了那里。这时候，尾随她而来的银匠的儿子仁青站在河边看着卓玛的一举一动。女孩卓玛躲开了他灼热的目光，对着河水看了看自己的脸，她笑了笑，很快地消失在河边的杂木林里。
　　
　　仁青看到女孩神秘的一笑，然后消失在林子里。他走过桥，蹑手蹑脚地向着林子里寻去.......
　　
　　黄昏的达拉河边，女孩卓玛伸出一只洁白的手指，指着潋滟的河水，质问银匠的儿子仁青，那支队伍是不是沿着这条河走了呢？
　　
　　仁青唯唯诺诺看着女孩，犹豫了半饷，他说，大人们都是这样说的。
　　
　　大人们，你就知道大人们！女孩失望地瞪大了美丽的眼睛，再也不看一眼可怜的仁青，举头看着山的远方。
　　
　　哦！我想，我想可能是沿着达拉河走了，这里再没有别的去路啊！仁青看着沉谜的女孩卓玛，言不由衷地嘟哝着。
　　
　　连你也不知道红军队伍。女孩轻蔑地哼了一声。我一定要找到他们的，你就等着瞧吧！
　　
　　人们后来把女孩卓玛和银匠家儿子仁青要去找红军队伍的消息传开了。银匠再也坐不住了，径直来到尕九家，看到除了冷草之外，别的人都不知去向，这让银匠更加着急，口里自言自语地骂着：这个小狐狸精，怎么能把我唯一的儿子拉上去打仗呢？
　　
　　那一年春天的高吉村，人们经常看到银匠动不动破口大骂学徒的情景。人们知道，自从村里来了卓玛后，银匠的儿子仁青再也不安心学习他的手艺了。他有时迈着方步走出柜台，揪住学徒的耳朵大骂，让你们再不听话，我就要打断你们的腿。
　　
　　碰巧的是，一天下午，卓玛背着水桶走过银匠家的门口，嘴里轻轻的哼着歌儿。银匠气得浑身发抖，他走出门，迎着女孩卓玛就骂，狐狸精，你要把我的儿子领到那里去？银匠骂完了，转身就进了店铺，砰的一声就关上了门。留下一脸茫然的美人卓玛，呆呆地望着银匠的店门出神。
　　
　　高吉村的人们都以为美人卓玛真的要领着仁青去找红军队伍，以至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村子里那群终日游荡的男孩子把嫉妒的眼光投向了仁青，而银匠家的窗户也曾无数次地被村子里来历不明的石子砸碎。
　　
　　然而，美人卓玛始终没有离开高吉村半步，每天清晨赶着冷草家的羊群走出村庄，她步态轻盈，沿着达拉河向着远处走去。清晨的达拉河，河水弥漫，人们看着美人拂荡在水气中久久徜佯，宛若置身于飘袅的仙境。
　　
　　每天，每当人们猜测的时候，美人卓玛竟然赶着羊群归来。仅仅是猜测，日子久 了，这种笼罩在人们心头的悬念犹如迷雾一样开始消散，人们看到美人卓玛笑盈盈的脸庞，久悬的心才放了下来。
　　
　　高吉村的神灵将永远留住美人卓玛。
　　
　　一年后的秋天，银匠的儿子仁青终于娶到了美人卓玛。
　　
　　每当人们看到卓玛，仿佛想起达拉河里美人鱼的传说，她那优美的姿态日夜浮游在高吉村人们的思绪里。。。。。。
　　
　　
　　
　　
　　
　　
　　
　　
　　
　　
　　
　　 2007.01.18迭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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