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落明珠 |
“所有的东西都带好了?”
“应该,是吧。”
“好了,亲爱的。看着我的眼睛。”那双清澈的,湛蓝的眸子。
“跟着我一起深呼吸。”
“噢,哈哈哈,别那样,我不是小孩子了。”
提着小型的旅行款式的手提箱,两个女生牵着手沿着楼梯一路狂奔。很难控制住重心,仿佛一不小心就要跌倒下去。那可是件可怕的事情。然而楼梯拐角边的玻璃板墙,阳光从外直射进来,使得一切都亮堂堂的。映衬着她们的脸蛋,显露出粉色的红晕。楼下早已等候着白色的面包车,不是特别高级的那种,却足以使她兴奋一阵子。是学校出面安排的。因为在这里,身边只有这唯一的朋友。推开寝室楼的大门,她们的手依旧拉在一起。伍研的手很热,甚至有些出汗了。她们都穿著亮色的滑雪衫,远处看真像是一对姐妹。
车辆起步很缓,伍研跟随着车一起走向校门的方向。还一直将右手捏成拳头,捶着自己的左胸口。“相信自己。加油。”车里的女孩子转着头,透过车辆后挡风玻璃看着伍研。微微地笑着。那面包车开出校门就开始加速。以至于伍研还想要挥手也来不及了。滞滞地看着那个白色的影像从视线中消失,才转身向寝室走去。
这个地方的设施整洁,却不能说是豪华,总比普通的地方看起来高档。在贫穷的地区,它已经算是一流的学校。当然,当地人很少能进入这所学校。这里的孩子大多是父母由于工作需要而带来的,或者是有其它特殊的原因。他们当中有些傲慢,以贵族的方式互相交谈,时常由于家族的“血统”为自己辩护。这一切让伍研听着就想吐。所以她从不和头发上摩丝的男生、穿著贵气,手带欧米加的女生说话。然而排除这些人外,这个校园里剩下了太少的人。明珠就是少数能和她谈得来的人。她来的那天穿著怪异,是伍研从没有见到过的服饰。有很多亮片,穿在身上叮当作响。有大花朵图案,和色彩丰富的面料。反正就是让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了她身上。坐在伍研旁的男生嘴中发出了声“切,乡下来的。”她确实是瞥了他一眼,但几乎所有人都不对新来的同学报有好感。她不善言辞,满脸羞涩。被安排到教室的角落,坐下来时还是通红着脸。后排的男生笑了。“呵,这新来的真有意思。好象刚从地狱里爬来这里的。”
下课后大多数男生都去塑料操场上去打篮球了,女孩子们依旧簇拥在一起,将很多个头合成一个,谈论着新近的化妆流行和着衣时尚。当然,有多了个话题。她还是坐在那里,语文课本右下角卷了起来,她看起来惶恐,不知道如何是好。
“你的衣服真漂亮。”
她微微一笑。颧骨秃显。
“我叫伍研。”
“啊。”她低声应和。
“嗯,你的寝室安排好了吗?”
她将手伸到斑斓的衣服中,很快就抽出一张纸。
南,302,6床下铺。
“呀,我就知道是我们寝室了,全校就我们寝室最空。”
“是么,呵呵。”她稍显平和的表情有些笑意。
“啊呀。”
她的胸前隐约有一块装饰物。大半部分被外衣挡住。如同珍珠一般,但比普通的珍珠大得多。少见的光泽。在阳光的照射下更为耀眼。“那是……”伍研的眼睛直楞楞地看着那个装饰物,弄得那女孩有些不好意思了。操场就在楼下,喧闹声和篮球敲砸地板的声音混杂。教室里,空桌子上凌乱地堆积着一些摊开着的书本。两个女孩很突兀地出现在画面中。相对默然,几乎听不到上课的铃声。伍研知道,那是个不平凡的女孩,就凭那颗装饰物她就有这样推断的把握。后座的男生归位,拍拍她的肩膀。“怎么样,那新来的,有没有帮你描述地狱的情况。”她没有回答,同桌的男生咯咯地笑了起来。
她叫明珠。布落明珠。
很怪异的名字,伍研很多次都想要问她的名字,但她说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叫。没有太多意义。她没有很特殊的习惯,尽管在别人眼里她的确很特别。只是在每天夜里都会惊醒,也许说的是藏文,伍研听不懂的话语。寝室里只住有三个人。另一个女孩子并不和她们来往,只顾自己进出。有时候在楼下与男友接吻,然后带着他的领带上楼。她说,我总喜欢留一件他的东西在我身边,好让我觉得他将永远在我身边。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满眼泪水,尽管伍研和明珠不常和她交往,但也能感觉到她真的爱他。不过,谁都能猜到最后他们还是分开了。她还是保留了他的领带。那条领带上有他的烟味,还纠缠着很多其它女性的长发。各种颜色,各种长度的头发。她那夜很晚才回来。酒味很重。才知道她叫天离。吐了一地,说话断断续续。反复地重复几句话。“你和他不会有结果的。”“我,我也要让你知道。知道……”满地都是秽物。伍研和明珠都掀开蚊帐,下床为她打扫。地板上有破碎的酒瓶,她们同时伸手去拾。双手交会,伍研抬起头,第一次看到明珠的笑容。
第二天就见到她的吉他。原来她会弹吉他。在天离醒来之前,她就一个人坐在空闲的床位上,半躺在那里唱着藏文歌。听不懂意思,含糊的吐字和婉转的调子间相互融合。她的声线柔美,与吉他的声音互补。睁开眼的时候下意识得看了看电子表。04:53。天离似乎也微微移动了身体,然后眯开了眼睛。明珠听到了声响,但没有听下演唱。直到以一个完美的尾音把一首歌唱完后才听下。伍研笑着看她。“真好听。”明珠也笑着。
“怎样,昨晚睡得好吗?”伍研转身朝向天离。
“嗯,好多了。喝完热茶后就舒服。”
“那就好。”
“是谁教你弹的吉他?”天离问明珠。
“妈妈。”
“妈妈?”
“对,妈妈。还有爸爸。他们都是艺人。”
缄默了几秒钟。
“喔,那一定很了不起。”伍研感叹道。
只是,在那第一次见面之后,伍研就再也没有见到过那个装饰物。也许对于明珠来说,那一定很珍贵。这只是猜想,却从未有开口证实过。伍研和明珠成了朋友。不能说是好朋友,只是她们在下课能够谈论一些自己知道的事情。明珠叙述她小时候的故事。例如爷爷在山间砍柴的时候遇到毒蛇,碰到雪莲的事情。妈妈告诉她妈妈和爸爸之间恋爱时的浪漫。还有看着奶奶为她做衣服时的情景。和明珠在一起时,伍研才真正觉得自己的生活真的太不值得一提了。明珠能够织布,能裁衣。但她连为自己烧顿饭都不会。而她只对明珠讲述城市里的生活。告诉她都市里的高楼能和高山一般高大。道路上的车辆就像是河水一样流淌。明珠听得很入神,有时候还会微笑。
“嗯,城市一定漂亮。但布落还是喜欢和妈妈在一起。”
“对了,你妈妈会在周末接你回去吗?”
停隔了好一会,布落在开口。
“不会的。妈妈已经不在了。爸爸也不在了。”
只是在记忆里,认同布落是个很开朗的女孩子。尽管她不习惯在大庭广众之下发表自己的见解,但是总能和伍研聊起很多的事情。她们可以从教室聊到寝室。然后布落问伍研,我刚才说到哪里了?然后继续说下去。他们无时无刻不在一起。就连澡堂里也能听到她们的欢声笑语。天离只会在寝室里遇见她们。因为不和她们一个班级。天离不是个循规蹈矩的女孩子。这一点很早就能看出。在放学的时候偷偷地从走读生之间溜出去,然后在晚自习结束后回到寝室。她总是穿着一套制服回来,使得伍研很好奇。直到有一天,她比往常晚一些回来。
“那管寝室的老太婆真是没事找事,一定要我把名字和班级留下来,让我明天到教导处去报道。”
看到伍研和明珠都用头顶着蚊帐,直楞楞地看着她时,她才缓缓开口。
“我是到一家酒吧里去做服务生。环境不错,挺高档。”
微微耸了耸肩。
“只要没有那些不三不四的男人就好。”
“你是怎么找到工作的。”伍研好奇。
“只是有个周末和朋友去过。听那里有个歌手唱歌。长得帅,唱得又好。”
“就和那里的老板商量我去那里做工,工资可以稍微便宜点。”
“但是,我去的那一天起,我就再也没见过那男的去唱过。真不走运。”
“哦。”伍研叫了声,然后疲倦地躺了下去。
“那么,那么那里还有人唱歌吗?”明珠继续问。
天离看着她,伍研刚躺下的身子又坐了起来,伸出床栏朝上铺望去。
“我的意思是,那里缺人唱歌吗?”
“好象听说是缺人。”天离依旧有些迟疑,“你……”
“我什么歌都会唱。”
于是每天伍研都一个人躺在那里。天离很早下班,但总是等到明珠唱完后一起回来。伍研可以想象明珠出去时穿着的那件嫩黄色衬衫,坐在昏暗的台上。只有她自己的木吉他伴奏。没有那首藏文歌那样的天籁,可能有时候她会唱轻摇滚,有时候也会唱陈绮贞的《小步舞曲》。又会是怎样的一幅情景呢。她总能这样一个人睡着,然后听到她们悄悄开门的声音,被惊醒。明珠都会告诉她当天发生的事情。那个酒吧并不算大,装修豪华。有大理石的吧台,也有靠演唱台的座位。晚上去的人不多。有人埋头喝酒,也会有人听明珠唱歌。老板是个中年女子。穿着时髦。但是说话的时候很冷漠,所以她也不知道她表现得怎样。
“他们喜欢你唱歌吗?明珠。”
“我刚说了,我不知道。有些紧张。”
“我是说,你通过他们的表情也能看出来。”
“嗯,还可以吧。也许,我真的有些不同。”
“她确实不同。”天离说。
“她在唱流行歌时候的声音和任何一个我听过的声音都不同。”
“哈,那太好了。”黑夜里,明珠的声音清脆。
“嘘。好了,睡觉吧。明天早点起床把脸上的妆擦掉。”
接下去的日子都是如此。偶尔会碰到管宿舍的阿姨巡视,天离就带她躲到教学楼的男厕所抽烟。直到那些阿姨都睡觉了才开门。只觉得明珠越来越开朗了。整天有说有笑的。班里的同学尽管都不注意她,但都接受了她。有时候发到她的本子,老师报她的名字,也不会有许多男生在私底下笑了。她很满足。她是个容易满足的女孩子。从来不化浓妆,扎马尾辫。与初来班级的第一天的服饰不同,她穿得随便。有蕾丝花边的百褶裙搭小衬衫,也有牛仔裤配随意印花的汗衫。与她共处的日子很宁静。伍研觉得。至少,在这里没有城市喧闹的情形下,这样的生活算是不单调,但又不令人心烦。
只是有一天,班主任在上数学课的时候进教室,打断了上课。
“布落明珠,你出来一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她有些不自在,快步走出了教室。
“那个叫什么明珠的,被哪家公司选中了,要去试音了。”
直到中午,明珠也没有回来。班长从班主任的办公室回来的时候带来了一些零碎的话语。
“什么意思啊?什么试音。”有个满脸青春痘的女生反问。
“好象是唱歌吧。录唱片以前的试音。”
“啊?她穿着那花花绿绿的布头去唱歌?”
围在一圈的人都笑了起来。
“我怎么知道。”班长好象以为别人都在笑他一样。
“哦,还有,刚刚教导主任也在办公室。”
一句话,又把即将散场的小圈子围拢了起来。
“四班有个女生好象被开除了。”
“开除了?为什么?”
“她,好象是怀孕了。”
明珠在次日下午回到寝室。伍研那时刚放学。一开门就见到了明珠。明珠对她笑了笑。她却突然掉下泪来。她跑过去扯住明珠的肩膀。用力地摇晃。“怎么会的?明珠。”“天离?她和她的男友分手了。”“我知道他们分手了。”“她的男友就是那个酒吧的歌手。”“那么,她怎么会怀孕的?”明珠耸耸肩。伍研放开手,失落的表情充斥着整个面容。
“伍研。亲爱的伍研,我很喜欢和你在一起。”
“你把这里当作是一个停靠站?你原本知道你只会在这里停留一会的。”
“不,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独特。但怎么预料到你会成为我的朋友。”
明珠从自己的橱里拿出了一个木头盒子。酱红色的,仿佛是红木制成的。
“伍研,我把这个送给你。”
打开,是颗耀眼的装饰物。
“我的父母拥有这颗明珠。并将这颗明珠赐予我。它太珍贵,以至于我到现在都觉得这对于我来说都是场劫难。我的父母在我七岁的时候离我而去。当他们的歌曲在内地广为流传的时候,他们奔赴录音棚录制下一张专辑的时候。他们是我们乡里的名人,谁都尊敬他们。所以我才会来到这里。”
“是你们乡里把你送到这里来的。”
“是的。我的命运多变。我知道。但是,无论多么善变,我也要延续父母的梦想。拿着这颗明珠,你不会有劫难,只会有幸福。我与这颗明珠命中相克,而其他人都不会。带着它,我们一定会在哪一天再相会。”
“我……”伍研欲哭无泪。
“亲爱的。送送我。”
未知年月。那座山的山头积雪渐渐融化。她从顶端一跃而下。坠落在了茂密的森林中,没有人知晓。肚中怀有一个男人的孩子,而并非那条领带的主人。她知道,但她把它当作是个秘密。就好象这条领带上多余的发丝一般,都是个秘密。
而那颗闪耀着的装饰物是颗真正的夜明珠。被未知的人物遗留在了木制的寝室橱中,而其第二个主人回到城市,杳无音讯。只有在红木盒子中多了张字条:命中与什么相克?是段解不开的情节,还是一些原本安逸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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