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然一声,终于有一辆的士停在了我身旁。我跨前一步,拉开车门,一股腥汗味,扑面而来。不由得倒退了二步。由是司机反感了,就要起步开走 。我好不容易才等到这辆车,不能再等了,只得赶紧钻进车里。
反光镜里,司机一脸麻木地说:“上哪?”
“天堂酒吧。”
余下来便谁也没说话,只听见汽车“飒飒”地行进在幽暗的马路上。
来到这座城市多年了,早就听说“天堂酒吧”这个名字了,很想去见识一番,但总是抽不出时间来。也许是因为它近,就在这座城市里,老是安慰着自己:随时都可以去。却一直未能去。明天,我就要离开这座城市了。所以,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去一趟。因为,伊兰就在哪做吧台小姐。算来我与她也有大半年没见面了。我在这座城市已经呆了六、七年了。前几年回老家,是我自己心直口快,以至邻居老犟头,非要我把他闺女伊兰带到这座城市不可。我暗地里直抽自个的这张臭嘴。牛皮吹出去了,只得将伊兰带了出来。后来,我是左托朋友、右找熟人,却一直未能给她找个赚钱的好工作。倒是伊兰她自己挺能干的,手巧心灵,工作换了三、四个,一个比一个赚钱多。还都是她自己找的活。刚来哪会儿,我不敢叫她一人住,就安置在我旁边,后来,她自己找活了,也就没有和我住一块了。但她只要是休息,就跑到我这来。她把她赚到的钱几乎全部交给我,要我把它寄回去。因为,她实在是不会写字,没文化,小学也只读一年级,家里穷。尽管她赚的钱并没有我多,但她从不乱花钱。只要她到了我的住地,便忙个不停。又是洗、又是刷的,一声声的哥哥长、哥哥短,直把我心底乐开了花。以至每年回家,在乡亲们跟前,总以为是我给她发工资呢。使我承领了乡亲们不少的感激之情。现在,伊兰来到这座城市也快四年了。当初,我领她出来时,还是个十五、六岁的丫头,虽说有些水灵,毕竟是从泥巴地里爬出来的,饱经了不少风霜。如今,城市生活,使她变得异常的美丽了。这也是我陷入无限彷徨的原由。当初老犟头的意思,就是把他闺女嫁给我了,但他那里知道真实的我呢。所以,我今天一来是向伊兰告别,二来告诉她,她还有些钱我没有全部邮回去,是准备给她自己回家的盘缠,三嘛,我这救世主式的身份,也该撤了。
车仍然在行进。或明或暗中,反光镜里时而可见司机的脸庞。虽说并不是满脸横肉,但仍有些油光。一会青亮,一会白亮,显得阴森森的。开初,尚有些交会的车辆,心底还不感到惧怕。待到后来,大概进入了乡村小道,道的两旁黑洞洞的,高大的树枝,把车道遮掩得严严实实,除了眼前两道昏黄的灯光,既没有了迎面来的车,也没有后面碾来的车,更看不着一丝儿天空。而二人又一言不发的,静啊,静得叫人毛骨悚然。其实,这儿离城中心不远,只是那高大而幽深的林子把它远远地隔离在遥远的山野穷乡。偶尔间,林子里会露出一二丝粉红色的灯光----这里离城市并不遥远。
一直以来,我自己生活得很郁闷。在这座城市里,已经生活了六、七年了。事业上却一无所成。可谓是居无定所且又身无分文。故决计离开。但究竟去哪?一时半会儿的还真说不上。以前,也曾下过类似的决心。就因为去向不定,未能成行。以至拖到如今。这回,我是铁了心了。先东向大海,面对着大海,再来审视人生吧。当然,伊兰的事,不能不说是一大牵挂。如今,她也是近二十的姑娘了,总得嫁人啊。老犟头的意思咱不配领啊。在他,大概总是自己的闺女配不上我这位大恩人。但他哪里知道我眼下的境况。我还真没办法解说。愈说他愈往反里想。现在,我只能跟伊兰解说了。但她能否接受,还是个问题。
车子猛地颠簸起来了,在山林间七弯八绕的愈开愈快。司机哪时隐时现的脸庞,益发显得阴森森的。常听人说,走向郊外,很容易坐上黑车,不是丢钱,就是丢命。我的心一下子吊到嗓子口了。寻思着:这会着道了,真要走向天堂了。
“到了,”司机突然说话了。
我二话没说,赶紧把车费递了过去,推开车门便飞也似的窜了出去。
“这是后门,前门得绕过座山,要多花钱。”司机用手指了指车右门方向说,并把多余的车钱探身递出窗外。
我一把抓来,转身便逃离了。身后接着就传来了倒车声。我手模着心口,长长地吁了口气,就象是大赦了似的----解放了。停了好一会,我才四处张望了一下。不料,眼前依然是黑乎乎的一片:这后门在哪呢?
远处的几声虫鸣,平添了我心中的恐惧。唉!其实哪司机是个好人,他已经看出了我这副穷酸相,全抄近道。来之前,我早就打听过了。去天堂酒吧,的士费得五十多,而眼下四十还找了零。可惜我连一声谢谢也没给他,真叫人沮丧。现在身处这无边的黑暗中,只能横下一条心来,硬着头皮往里冲了。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里扎。心想:这儿应该有条小路,可能实在是太黑,无法看见了。跌跌撞撞的走了好一会,隐约间远处总算露出了点灯光。这时,我心里别提多高兴了。拔腿直往前冲,象是要摆脱魔鬼的桎栲一样。
快到哪门前时才看清楚,门边还立着二位大汉子。光头,锃光发亮,一抹的黑装束,中式的,大概是绸缎的,腰间系着白色宽带,一头还坠下一尺多长。我心底末免发怵:这是酒吧的门卫吗?
我怀揣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从侧面渐渐地越来越靠近哪门,并能看清哪二人的脸部了。光光的头,除了各有二道浓浓的眉毛外,一根胡须也没有。不过,脸上也没有长满横肉。大概是二人正说着啥,也就没有注意我的存在。我也看不出是否有什么危险的降临,心底多少也就有了些籍慰。直到我已经走到了他们俩中间了,原以为必遭一顿喝斥、盘查。因为来之前,早就听人说过,天堂酒吧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的。这座城市的文化底蕴非常厚,以致招徕了不少的文化人云集在这里。外地的文化人来到这座城市,首站必定会在这里。文化人嘛,自古以来就是牢骚多。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光剩下张嘴了,想出人头地,自然说话办事就要非同一般了。据说,天堂酒吧的东家就是一位出了十几本大块头书的大文豪。他立下个规矩:没文化的,不给进去,不管你有钱没钱。我不曾写过什么文章,今天,胳肢窝里也没有夹者什么“大块头”,哪怕是冒名的。所以,我没有理由不挨一顿喝斥。不料想,那两人依旧自顾自地聊着啥,根本就没正眼看我一下。我末免有些侥幸,头也不敢抬,“刷”地溜进了前庭了。
前庭一个人也没有,两旁各有好几道门:从哪进呢?正发楞呢,有人从身后轻轻地碰了碰我的肩头。我一回头,正赶上他用手朝左边示意了一下。他就是刚才立在门外的“门卫”之一。原来,左边一小门,立着一小牌:“酒吧大厅”。我有些窘态,只能笑着点了点头,算是谢谢罢。
顺着那小牌的指引,我进了门,走过一长长的回廊,望右一拐。终于来到了酒把大厅。我一眼就看见伊兰在吧台里正忙着呢。我想,还是让她先忙着,自己先找个座等等她 。不想 ,她已经发现我了。“哥,你咋来了?先找个座,一会再来陪你。”她压低着嗓子,笑着对我说。
我只能笑着点了点头,便寻了个座。不一会儿,服务生就送来了茶水。我一面呷着热茶,一面环视着这富有传奇色彩的酒吧大厅。大厅长长的,一圈一圈的沙发围着一张张的茶几。茶几上大多摆放些茶水零食等。两厢各有一长溜的小门,那应该是包厢。一眼能看着的人并不是太多,三三二二的。也有围满了的,沙发背后还爬着人。有的正激昂说着啥;有的在看书;也有的闭者眼养神。但来回移动的基本上是服务生。包厢里估计已经人满了。因为,后来的人,大多是先到包厢前再被返回。而大厅里的灯光不算暗,可能是整个儿大厅的色调太深,没有反射的缘由。加上整个儿大厅铺上了地毯,显得异常的安静,幽雅。天花板上挂满了葡萄藤,恐怕只能是塑料制品。倒是从哪里传下来的音乐:低沉、深远,悠扬而令人渐渐地郁闷起来。那是小提琴独奏《梁祝》。我不禁闭上了眼,陷入了无比遥远的沉思中……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好象被一阵风吹来,刮得我遥遥晃晃起来。好久才听到一个声音:“哥,醒醒,睡着了啊。”原来,是伊兰,她正坐在身边来回地推着我呢。
“这阵子人不多了,我叫人抵一会儿班,”伊兰说。“哥,怎么好久都不见你啊!我去你哪找你好几回,总是没遇上。哪些邻居没和你说吗?”
我忙回答她说,听邻居们说过了。只是这段日子有些其他事,老是不着家,自然也就遇不上了。
伊兰自然相信了我这话。她见到我了,心里忒高兴,也就不会去寻思其他缘故了。一面嗑着瓜子(她自己并不爱吃零食,尤其是瓜子之类的),不停的往我嘴里塞。一面嘴里不停的说话。她把怎样找到这活的,这里谁谁最跟她要好,又有谁谁心眼不好,老想欺负她。以及快到年关了,她已经想好了要买些啥啥的,等等等等。总之,到后来,她叽叽呱呱的究竟说了些啥,我根本就没听进去。我一直在想如何把告别的话说出来。可看到她如此的兴奋,我始终没有机会说出。
大概天也快要亮了,伊兰依旧在不停的跟我述说着什么。我有一万个理由,要把该说的话说出来,但实在是无从插嘴。其实,在我的内心中,也始终隐藏着那么一丝不愿说出来的情怀:她是可爱的,没理由让一个无依无靠的妹妹去难过、去流泪。
于是,我抓紧在临别之前的那一点时间,把极为严肃的面孔收敛的起来。以至伊兰马上就感觉到了。“哥,你说话呀。你今天一定有什么话要对我说,是吗?”
我笑了笑说:“不,听你说吧,我没啥特别的话,只要你顺当,就好了。”
天已经亮起来了。我轻轻的拍了拍伊兰的手说:“妹,我要出差了,这趟差时间长,我怕赶不上回家过年。你就住到我屋子里去,回家要买什么,你自己做主就行了。”说着,我把钥匙钱什么的一把塞给了她,转身便离去。我实在是不敢在她跟前有流泪的现象呈现。于是,我表现得很随意的离开,我无法知道自己是对是错。我把身上的钱除了一点路费,全都给了她,房子的租金已经交了半年了。
后二天,我已经徘徊在东海的沙滩上了。回首遥望,只看见灰蒙蒙的一片。心头忽然感到空前的懊悔与难过,一种极度的压抑感使我的呼吸几乎停顿:我预感到自己犯错了。
天堂酒吧,从此将我的思念凝结在了遥远的异国他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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