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雨 |
(注:虽然我知道,最好的文章是不显山不露水的,然而,这一篇却把主人公的所想所感都记了下来。它刻录了一个女孩最真实的心理历程,女主人公虽然有其与众不同的一面,但我固执地相信,还有许多是众多年青人所共有的,而您也一定能从中找到一些当初的心情)
丁 香 雨
香园香径香轩榭
日已沉 月未升
踽踽独行
云聚风乍起
邂逅一树丁香雨
(一)
在那个丁香花落的季节,她进了那个班,她记得是老师带她进去的,那时她穿着一件中学时的校服,很腼腆,甚至于有些惶恐,她不懂怎样面对这么多张陌生的面孔,这么多双陌生的目光,她只有低着头,任目光落在自己的脚尖。
老师向同学们介绍了她,她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肖冰,可就在她坐入座位时,她也不懂,她到底该不该来,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来到这个陌生的学校。
高中时,她不算优秀,只能算是一般,但同学们却都很喜欢她,也很尊重她,喜欢她一身的书卷气,喜欢她善意的微笑,喜欢她的淡淡然然,从从容容。即使是班上最调皮的,和她说起话来,也总是规规矩矩的。他们说,可能是被她感化了。
毕业时,她有一个梦想,和她最好的朋友鹤子考入同一所大学,鹤子是她的同班同学,但鹤子的功课很好,她知道,这是奢望,但她依旧期盼着。她希望和从前一样,一起读书,一起散步,甚至长不大似的一起玩蒲公英。她也不懂怎么跟鹤子走得这样近,从陌生到相识到相知,一切都那么自然,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一切又似乎都在冥冥中早就注定的。
鹤子喜欢叫她冰儿,因为她说,冰儿有时很固执,固执得如一块化不开的冰。冰儿对鹤子说过,只要她是个学生,她就只有最最要好的朋友,这也是她们之间的承诺。虽然在她的生活中出现过几个不错的男生,但冰儿从没有考虑过,因为她有对自己的承诺:还人群以清白,还世界以真实。这口气似乎有点大了,但却是冰儿心底对自己最真实,也最严肃的要求。至少在以后的日子里,当用“世事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这句话来衡量自己的时候,她自认做到了。
冰儿在高中还有一个朋友,他比冰儿要小上一个月,却总是让冰儿唤他大哥,冰儿也乐意,因为他真的像个大哥,无论是学习还是做人。冰儿每次不顺心,总会去找他,冰儿有一句“名言”——“我有一千个理由说服别人,却没有一个理由说服自己”,然而任之却总会给她一个她信服的答案,即便世上很多事情根本就没有答案。大哥叫任之,是校文学社的社长,他和鹤子一样是冰儿最好的朋友,也和鹤子一样给了冰儿太多的帮助。
冰儿是喜欢文学的,她要求不高,只想要一个适合她的专业,一个与鹤子在一起的大学。可造物弄人,高考第二天,她由于过度紧张而休克,极大影响了发挥。她失落,她失望,她不懂如何面对,也不懂如何选择,但她硬是没有哭,把自己关进小屋。冰儿苦苦的思索着,思索曾经,思索将来;冰儿苦苦的寻找着,寻找结果,寻找答案。是上专科,还是重读,处在十字路口的她,痛苦,茫然。一向喜欢思考的她,才发现,思考竟是一件如此磨人的事,它会叫人心都痛了。
三个月就在冰儿的苦苦思索中慢慢过去了,最终,冰儿的父母为她作了决定——去上专科学校。茫然中她去了,但很无奈,但很凄婉。毕竟,她要去的地方,并非她想去的地方……
无法免俗,冰儿还是走进了大学的校门,也就从那日起,冰儿真的如冰一样,很静、很纯、也很冷。她守着自己的一方天空,她守着自己的承诺,带着淡淡的忧郁走着,她的生活平静地像一潭死水,不见一丝起伏。或许可以这么说,冰儿把自己封锁了,紧紧地。但背负着父母的期望,冰儿不敢停滞,她很努力地做着她认为她应当做的事。只是——她的灵魂不再跳跃。
冰儿是个恋旧的人,面对周遭的陌生,想起曾经地朋友,冰儿虽很平静,但她并不快乐。冰儿从前好爱在有星星的夜晚和鹤子一起散步,一起幻想。只有这时,才会让冰儿忘却人世间的喧嚣,才让冰儿觉得自己像个出世的小仙女。而现在,夜色里,只有冷冷的月光伴着冷冷的冰儿,只有昏黄的路灯把冰儿的影子缩短又拉长了。她觉得自己好孤单,好落漠。冰儿曾这样描写过她在这段日子中的心情:
“大一的我,活在回忆里
大一的我,活在麻木里
远去的日子,留下的芬芳愈来愈浓
久久地,我回不了现实
面对的日子,我找不到丝毫的感觉
远远的,我得不到灵感
活着,就这样活着
却找不到活着的证据”
在以前,冰儿面对周遭的世界,总有一种灵敏的悟性,她能从自然中感悟人生的道理,她总能用细腻的心去感觉世界。她会在海天之间感觉自然的博大;她会在隧道中体味世界的喧嚣。她会面对着飞舞的白雪黯然神伤,因为她看到了一颗颗忙碌的心在红尘中慢慢老去;她会呆望着凋零的丁香泪流满面,因为她看到一个个忧郁的灵魂在风中渐渐消散。但无论是欣喜若狂,抑或泪流满面,冰儿总会对这个世界有感觉,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但现在,她似乎失去了她所有的天赋与灵感,冰儿太空虚了,失去感觉的她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已经找不到自己了。
冰儿就这样安静却无奈地活着,对于她来说,唯一有意义的事,便是给鹤子和任之写信,而读他们的信,在那时是冰儿生活中最开心最重要的事情,也只有在那时,冰儿才觉得自己不孤独。每次鹤子和任之的来信,冰儿总会看上好几遍。然后趴在桌上像个小孩子似的咬着笔头慢慢想,慢慢写。
可冰儿却从来没有把不开心写下来寄给鹤子和任之,因为面对这份可遇而不可求的友谊,冰儿觉得应当让他们分享她的快乐,而不是忧伤。于是冰儿写尽生活中一丝一毫的快乐,而把不快留给自己,留给日记,让自己成为自己最忠诚地读者。所以,冰儿只有在写信的时候才是快乐的。
冰儿给人的感觉并不很开朗,但事实上,她有太多开朗的理由:冰儿应该是幸福的,她有一个很好的家庭,有疼爱她甚于自己生命的父母;她在学校是个成绩优秀的学生,她有许多老师的器重;她在班级里虽不太说话,但还是有许多人很尊重她。然而这一切并不能让冰儿开心,她对精神状态的要求远高于其它状态。
这是冰儿的特质,也是冰儿的悲哀。
日子在看似平静的平静中慢慢流驶……
(二)
入校不久,校电视台招聘编辑,冰儿觉得自己反正功课不忙,文学又是她的所爱,最重要的是这份工作或许会帮她驱走那份深埋心底的不快乐。于是,冰儿报着试试看的态度去了。电视台不大,但要求甚严,初试、复试、模拟编辑下来,近五十人所剩无几。或许因为冰儿的文学功底还可以,平时又是个文文静静的女孩子,冰儿轻松过关。
进电视台,冰儿做的依旧是幕后工作,她知道她是不属于舞台的,她觉得周国平的那句“我在舞台和观众席上找过自己,但都没有找到”写的就是她。冰儿在自己的岗位上很努力很努力地工作,电视里,时常能看到节目最后编辑栏里她的名字,却从来没有在电视上见过她。只有她的朋友,时常能看到奔忙于校园与电视台之间的步履匆匆的冰儿。
采集,写稿,编辑,奔走,一度成了她学习外生活的全部。
由于电视台,冰儿的交际圈广了许多,冰儿认识了许多人——鑫原,虑水,秋浩等等,认识他们,让她在以后的生命中增添了许多的故事。
工作的需要,让冰儿的脚步越走越快,快得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她的教导员对冰儿也很是信任,半年后,便把冰儿定为入党对象。他这样对冰儿这样说:
“你们这一代中有许多的年青人,真的太放纵自己,不知道未来世界的残酷,要知道,它是不会给失败者一点同情心的。 薜冰,你是个不错的孩子,要多多努力啊!争取早日向党组织靠拢……”
冰儿的父母对她说:“其实选择这里,竞争没有其它学校来得激烈,就你目前的情况,还是能有较快发展的。”
冰儿就在这样的压力和期许中生活着,如果说冰儿当初入电视台只是为了寻找那份几乎要失去的对自然的敏感。而如今,就不止这些了,其中有来自于她对父母的愧疚,来自于老师对她的信任以及——
由于当初高考的挫败,冰儿让许多人失望了,包括她的姑姑。姑姑是个“高学历的膜拜者”,而且这种思想深入骨髓。她可以容忍“重读”,却无法容忍“将就”,不管其间有何种原因。她不止一次地劝说冰儿重读,而如今冰儿选择的路在她看来是一种“背叛”,这于她是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的。
如今冰儿的努力其实也是希望向她的姑姑证明一点什么,虽然冰儿并不是非常介意别人的眼光,可她却也无法接受一个与她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对她骨子的“瞧不起”。虽然大家表面上都和和气气的,但姑姑的话每每刺痛着她,而这又是其它人感觉不到的——一个人内心的情绪是无法掩饰的,它会通过各种方式表现出来,而更多的是言语,看似没有多大的伤害,但却伤得很深。
由此,冰儿不断地自我加压,电视台的、系里的、班里的种种事务,冰儿总不折不扣地完成,她依旧希望在忙碌中找回她所失去的。她的努力让冰儿在学校小有名气,她被美其名曰为“校电视台的才女”,并拥有了许多羡慕和赞赏的目光。可在她看来,自己不过是个“太忙太累太傻的陀螺”,在别人的催促和鞭策下旋转着并不属于自己的人生。这只陀螺在别人看来,有些像展翅欲飞的蝴蝶,可只有自己知道它是多么地疲倦与无助。
每天晚上,冰儿面对一尺素纸,脑海却依旧一片空白,她根本无从下笔。冰儿这才发现,她只是从一个漩涡跳入另一个漩涡,她一直在寻找的感觉根本就没有回来过,她所有的努力只是用一种所谓的忙碌去掩饰一份空虚,而实际上空虚从来没有离开过她,并且,她不但没有找回灵感,反而被这样一种工作压得好累,她更没有时间去思想,去感觉了。
这实在是一种莫可名状的悲哀,实在没有人真正理解她,或者说,就连她也不明白为何她会被一些根本看不见,根本莫须有的东西左右了。失去思索的她,在她真会如失去了整个世界。冰儿好想找一个可以倾诉的人,可鹤子和任之都不在身旁,冰儿觉得自己在那所学校里一无所有,只有靠些回忆来回忆快乐,还有就是鹤子的那段话:
“我常常在想,拥有太多美好的过去,太多可品味的回忆究竟是我的幸运还是不幸?勿庸置疑,是幸运的,因为拥有这“稀世珍品”而幸运,可又是不幸的,它成了一个难以逾越的高峰,恐怕以后的生活中都不会有你这样的知已了。”
而这些话恰恰是冰儿所要对鹤子想说却一直没有说的话。冰儿从来没有料到,人与人之间,竟会有这样一种默契与相通,和身边不可免去的同学之间的多疑、猜忌、明争、暗斗是完全不同的,她觉得只有她、鹤子、任之三人之间的友情才是真的,而让当时的冰儿感动的,在她看来或许也只有这些。
(三)
曾有一位哲人这样说过:在特定的状态下,当人的某一种感觉强烈到一定程度时,它会让其它感觉出现暂时性的“昏迷”,或许当时的冰儿就处于这种状态。
事实上,入大学以后,虽然冰儿并不是很开心,但她依旧是个善良的女孩,这是一个人的特性,不会改变。冰儿不喜欢“锦上添花”,她宁愿别人在困难的时候帮她们一把。
那是一个仲秋的周末晚上,邻宿舍的一位女孩忽然上吐下泻起来,而那时她们宿舍内空无一人,而校医们也都下班了,冰儿连忙将女孩送到医院。冰儿的一切从来是由父母安排好的,生病也一样,所以她对手续一概不知,她只得一次次的楼上楼下奔走询问。等医生安排女孩坐在椅子上挂水时,天已很晚了。仲秋的夜很冷,送女孩来医院时,她只穿了一件很薄的衣服,冰儿脱下了外套盖在她身上,又陪她一直到深夜——正因为此,即便平时冰儿不爱说话,即便平时冰儿给人的感觉有点冷,还是有许多人关心着冰儿,只是冰儿那份找寻自我的感觉太强烈了,而忽略了身边的许多人和事。直到冰儿二十岁生日那天……
她的几个朋友为她开了个生日PARTY。席间,不知是谁问起了冰儿名字的来历和含义,而且一定要问出分明的结果来,可冰儿说不上,因为那应该和她的出生一样,是一个偶然中的必然,可又实在不愿扫大家的兴,情急之间,所幸好友小涵为她解了围:“你们这么想知道,不妨猜一猜,猜不到就编一个,到最后比谁的故事最美,怎么样?”小涵同样也是校电视台的,而且是学校的大红人,但她的好就在于无论她处于怎样的一种位置,她总是很活跃,也总会很谦逊。
这倒是个很好的建议,于是大家纷纷猜测着,诉说着。虑水说:“冰儿是个特别的女孩,她的名字也一定有一个特别的故事。我想那一定是女娲娘娘用土造人的时候造累了,也造腻了,正巧那天很冷,河里结了很厚的冰,于是女娲突发奇想地用冰精心雕琢了一个人,这个人通体透着晶莹,没有一点污秽,没有一点杂滓,后来,那人轮回转世便成了今天的冰儿。”
虑水是一个很诗意的人,他平时爱读读,也爱写写,他读的东西很玄,写的东西也很“玄”。冰儿总是看不懂,可今天的话,冰儿懂了,她很感激虑水,感激他的赞赏和信任。虑水的故事很美,博得了大家的掌声。
接着是秋浩,秋浩是校电视台的副台长,也是冰儿的好友,入大学一年多来,秋浩给了冰儿太多的关怀与照顾。校电视台里冰儿是编辑,秋浩是他的“顶头上司”,生活中,秋浩也很照顾她。他说:前世的冰儿该是一汪水,为了寻找那株梦中的雪莲,她义无反顾地流进了冰山,当她找到时,她也就成了冰山上雪莲下的一小颗冰凌。
秋浩的故事也很美,可是,那样的美总让人觉得有点冷。假若她真是那汪寻找雪莲的水,她会宁愿自己流淌或者消失在雪莲的生命里,而不愿成为一颗冰凌,一辈子孤苦地生活在冰天雪地。
轮到鑫原了,他一直以来都觉得冰儿这个名字太冷,这虽与冰儿本身有些相像,但这不符合他的性格——鑫原是个热情的人。而且他总认为无论表面看来多么孤傲清高的人,在其内心深处,都有很柔软而且热情如火的一块地方,哪怕是很小一块。
果然,他没有解释,而是反问了冰儿一个问题——“你这块冰什么时候会化呢?”
“化?!……我好像还没有想过,化了还能叫冰儿吗?”冰儿喃喃地,像在问鑫原,又像是在问自己。
“当然,你的名字本来就叫“肖(消)冰”,冰雪消熔嘛!”他拿着筷子蘸了点水在桌上比划着。
从来没有人这样解释自己的名字,连她自己也没有想过,有一天她真的会“化”吗?那又是谁有这种力量呢?
……
所有的故事都很美,但冰儿知道自己只是个普通人,她其实什么都不是,她很明白这点。可她没有想到,她还是会有这么多朋友会欣赏她、关注她。从入大学以来,她总以为自己是孤独的,在这个世界上,她是不愿意相信谁的,她一直都把心封锁着。有时她自己也知道,自己都有一点像那个装在“套子”的乞乞科夫,可她就是怕受伤,就是不愿把心敞开。或许这依旧是高考留下的阴影还停留在冰儿的心底,久久挥之不去吧!
忘却了那天的所有赞美,只沉淀给冰儿一个问题——“她会化吗?”那天冰儿才知道,这个世界上终究会有一个属于她的温暖港湾,而她也终究会在这个港湾中熔化……等到那一天,冰儿就不再是一块冰了。
冰儿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当然,只是在冰儿闲着的时候,她是一个习惯于对别人负责的人。
(四)
电视台在那个校园里是个许多人竞争着要去的地方,除了有些人喜欢让自己的声音在整个绿油油的校园回荡的感觉,还有便是那一年两次外出游玩的机会。冰儿不是个贪玩的女孩,可是她是个热爱自然的人,暂别浮华和喧嚣,那是冰儿的最爱。她没有错过任何一次机会,她觉得,无论在这世上有多少生命中不堪承受之重,她都能在山水中学着缓释。有时正由于这种感觉,甚至让她认为或许她原本就来自那里。
那一次雪窦山之行,被安排在暑假,她们这一群人都走得很辛苦,冰儿也一样。雪窦山位于宁波的溪口镇,是当年蒋介石的祖居所在,这是个有山有水,风景怡人的地方,其实这山倒不见得有奇特之处,倒是这水--千丈岩上的一道瀑布,成了这山的精魂所在,早就听说那儿气势磅礴,大有一泻千里之势。就在这样一种美丽的吸引下,她们义无反顾的登上了那条很远而且并不好走的山路。
或许一开始对此有太多的憧憬,也无暇顾及这崎岖的山路,可真当走惯平路的她们走了一段山路后,才明白什么叫“山路十八弯”,看似不太高的山却怎么走也走不完。开始时,同行的人还会用一些“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之类的句子聊以自慰,可到后来,路越走越陡,有时只能容一个人挤身而过,山背面又无一丝半点的风,那时才真正明白什么是“汗流浃背”,什么是“腿像灌了铅似的”,或许用这样一句笑话更为形象:“真想把两条腿剁下来,扛在肩上走。”
从离开父母外出求学到现在,冰儿都觉得自己是坚强的,无论什么时候,自己都能坚持,都会走下去,而不需要借助任何力量。可那一次——当酷暑的太阳让她额头的汗水蒸发成盐粒,当遥遥的目标让她已蹒跚的脚步变得麻木时,她再也不想走下去了,她也不要什么坚强和忍耐了,这只想要休息!休息!冰儿知道,这已接近她体能的极限。
正在这时,突然有一双手向她递来,抬头一看,原来是鑫原。那时的他虽说也是冰儿的朋友,可在冰儿眼里,他是那么高高在上,他在任何时候总是最优秀的,他总是能在陌生环境里很快使自己成为一个主角,他总是在任何问题上应付自如,包括感情。而冰儿,只是一个并不希望被人记起,也很容易被人遗忘的人,至少在她自己看来。既使当时,她也是所谓的学生“干部”,但她总觉得,他们似乎依然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的人。
然而那天,鑫原的眼神很坚持,坚持地让冰儿不容拒绝。第一次将手放进男孩的手心,冰儿从来没有想到过会是他。就这样鑫原牵着她的手一直走到了目的地。而那次,冰儿真的觉得他很亲切,一直很陌生的他竟可以亲切地像自己的哥哥,那种感觉真的很好。她这才发现人与人之间正是因为相互关爱相互理解相互帮助才会走近的,所有的信任也从那一刻开始。
那次旅行,是他们生命的新起点。以后的日子里,他让冰儿知道这世上有很多事是不可测的……
自此,鑫原在他生命中的角色变成了一个可以信赖的朋友,有些想不清楚的事,冰儿也会和他聊聊,有时会发现,他们不同的性格后面,竟也有着相似的心情,有着相似的经历。虽然在冰儿身边也总有人和她说起他的曾经,他的故事,然而,冰儿总觉得或许他的每一次决定,每一次聚,每一次散都有理由,而且既然当初认定他作了好朋友,就应该对他的现在绝对信任,对他的过去有所包容。
在以后日子里,每个星期冰儿总能在信箱里收到来自鑫原的问候与祝福,而在其它方面,冰儿也总能感觉到有一个人在背后支持着她,冰儿知道一定是鑫原。
其实,当时的学校就像一个小社会,人与人之间根本没有想象中那样单纯,除了学习工作以外,还要学会做人。这一点对于冰儿来讲是很难的,她认为人不是去“做人”的,而应该是“为人”,无论是谁,一旦将自己看作一个与社会沟通的机器,让自己学着“做”的时候,将无可避免地变得做作与矫情。无可否认,人是应该去适应社会,但同时人也应该保持一种个性的生存状态。她与鑫原的交往让她很好地保存了这种个性,是的,在鑫原面前,她不需要掩饰。
正因为这样一种思想,冰儿在心中自始自终地埋藏着一句话——不求完美,但求真实。的确,冰儿不完美,但却很真实。
(五)
本来这样的冰儿可以过得比先前好些,可造物弄人,在那年萧冷的秋天,冰儿的外公患上了绝症——胃癌。
当冰儿得知外公病情时,家人其实已经瞒了她二个月了。那天下午去医院看他,外公脸色腊黄,瘦得只成了皮包骨头,身旁的外婆又全然不知,亲人们为了减轻他们的心理负担而隐瞒了外公的病情。
冰儿从小是在乡下的外公外婆身边长大的,直到六岁时,她才离开了他们来到爸妈身边。小时候,每天外公下田干活时,身旁总是有一把异常显眼的黄色大帆布伞,而伞里就坐着冰儿,因为外公知道冰儿是最怕小虫子的;而每天早上,外公一大早就会在煮粥的锅里炖上一个蛋,因为那是冰儿最喜欢的。记得被带走的那年,冰儿躲在外公的身后不肯走,小手把外公的手都攥疼了……
而如今——见到外公日渐消瘦的脸庞,冰儿的心像撕裂般疼痛。当她跨入病房时,外公连忙吃力地坐起,招呼她坐下。见到冰儿他很是高兴,满是皱纹的枯脸吃力地绽放成一朵黄菊,冰儿强迫自己对着外公笑,可那时她的心却已泪落如雨,她只得告诫自己,不能哭,哭只会带给外公更多的心理痛苦,被病魔折磨的外公,她实在不忍再带给他一丝一毫的伤害。
走出病房,冰儿却再也忍不住了,泪水瞬时湿透脸庞。她一时竟不懂,人怎么会有生老病死,她实在不想也不愿去面对这样的分分合合,聚聚散散。
那一晚,冰儿失眠了,望着窗外,她久久不能入睡。她怕,她怕闭眼时的那一片黑暗,一向喜欢在夜里审视自己的冰儿,那晚,却如此的渴望阳光的到来。
一个月后,冰儿外公的病又重了,他的病情丝毫不因大量的药物,亲人的不舍而减轻,外公在这世界的边缘挣扎着,亲人们用所有的爱与关怀拉着他,却无法留住外公匆匆的脚步。
冰儿好担心,可她的担心对于这一切竟然是如此的苍白无力,冰儿帮不了任何人,她不能减轻外公的病痛,她不能抚平亲人心灵的伤口,她只能默默祷告,虽然冰儿从未相信过上帝。
看着外公求救的目光,冰儿知道,他是如此地爱这个世界,这世上有谁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可医生,可亲人,都无能为力。即使亲人们用尽所有的气力与外公一起与死神拔河,但,但……
不久,冰儿的外公终于无奈地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在外公走的前一天晚上,冰儿从学校赶回了家,见到了外公的最后一面。她握着外公枯树般的手,外公很平静、很满足地离开了,但外公干涸的眼睛里滑落了一滴泪——满含着不舍。
外公的离去让冰儿对整个人生失望透顶。它让冰儿觉得,人实在是一种虚无的存在,残忍些说,孤孤单单的死去或许比轰轰烈烈地死去更清静,至少,不会有太多的爱恋难以割舍;至少,不会有太多的美好让人留恋。那是一种“了无痕”的消逝,亲人的悲痛在此刻是如此的无力,泪水呐喊唤不回一点点的感动。死是无情的,抛下了所有的一切,他所依靠的和依靠他的,忘却了一切,忘了所有,沉沉地睡去,永远不再醒来。
其实冰儿也知道她再怎样想也无计于事,太多的不舍只会让我更悲伤。可人何以要有情感,现在的她只愿做天空的一抹浮云,轻轻飘来,静静散去,不会牵舍太多人的情感。所以假如,假如有来生,冰儿真的不想做人。
一生何求,何求一生。
天涯何处,何处天涯。
人到头,只是田间一撮土,只是山间一石碑,所有的一切,只随着一束红光成为寥寥数人的回忆,留不住一切,带不走一切。活着,只是等待死吗?假若不是,那为什么无论怎样的一种活法,最后总会走上一条不归路。
倘若无情是一种悲哀,那么多情则更是一种痛苦,一种缠绕一生的痛苦,就如困在一张网的中央,愈挣扎愈紧。茫茫然不知所措,冰儿只愿空出所有的思索,让心变成一块静土,此时她所期待的,宁愿是一个空白的人生。
(六)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又是半年过去了。这段日子,冰儿是极度忧郁的,除了拼命学习拼命工作,把所有能思考的时间挤满外,她别无选择。冰儿又任了系文学社社长一职,没日没夜地为了系刊而奔走。
一个尚未褪去寒冷的初春的深夜,冰儿依旧在系里忙于系刊的排版,日光灯在这样一个静冷的夜中越发显出白雪般的寒意,冰儿独自一人已在电脑桌前坐了许久。
忽然一阵轻轻的叩门声惊动了冰儿,冰儿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已被冻得通红,她搓着双手,边上前开门,边疑惑着:“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冰儿刚拔开锁,门就被推开了,原来是秋浩。
“咦,你怎么会来?”冰儿真的没想到会是秋浩。因为这时候,他应该在校电视台工作才对。
“我,……没什么,只是想看看你忙得怎么样了。”秋浩说话有些吞吐,失去了往日的率直,“或许冷得哆嗦了!”冰儿没有多想,便招呼秋浩坐了下来,继续忙着自己的事。
“冰儿,坐了好长时间了吧,出去走走再回来做,好吗?”秋浩说,“我还有事儿跟你说。”
“可我还有事没做完,你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讲嘛,你今天怎么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冰儿皱皱眉头,可手依旧在键盘上敲着,眼睛也依旧盯着屏幕。
“劳逸结合嘛!算陪我散散心好吗?”
冰儿停下手中的事,把电脑椅转向秋浩,歪着头想了想,说:“好吧!”便起身站了起来。
秋浩走在前面,冰儿随后轻轻地带上门。系办公室的门前是一条长长的水泥路,路旁稀疏地有些光秃秃的法国梧桐和几盏并不太亮的路灯。秋浩和冰儿并排走着,夜很静,也很冷。冰儿不自觉地把手缩进了衣袖。
“是不是很冷,你要实在冷,我们还是回办公室吧!”秋浩说这话有些勉强。
“算了,我不冷,你不是有话要说吗?”
秋浩泯了泯嘴唇,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冰冷的空气,像是鼓足了所有的勇气:“冰儿,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我相识以来,你觉得我这人怎么样?”
“很好啊,一个很好的大哥哥。”冰儿觉得这个问题有点怪。
“仅仅是大哥哥吗?”秋浩有些急。
“是啊!”冰儿停下脚步,疑惑地望着秋浩,可秋浩依旧盯着地面,猛地,冰儿一拍脑袋,像是想起了什么:“还是……。”
“还是什么?!”秋浩急切想知道冰儿的后半句话。
“还是我最尊敬的‘顶头上司’。”说完,冰儿笑了。
“真的只是这些吗?”秋浩轻声的问,像是在问冰儿,又像是在问自己。秋浩没有笑,目光黯淡下来。冰儿这才觉察秋浩今天真的有些不对劲。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好奇怪!”
秋浩依旧无语,忽地他站定,抬起头盯着冰儿,很久。
冰儿也在离秋浩不远的一盏路灯旁停了下来,静静地等待秋浩,她知道今天秋浩一定有话要说。
“你是这20多年来唯一让我心动的女孩,假如我今晚没有喝酒的话,我是绝对没有勇气对你说的,但请相信我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记得你说过,你在学校里是不会接受任何人的,这句话我懂,可我……希望自己是个例外。”
秋浩的一席话,让冰儿听呆了,好半天没缓过神来。“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冰儿的脑袋嗡嗡地响着,一片空白,世界一下子在她眼前崩蹋了。冰儿无助地蹲了下来,眼睛直直地盯着地面,一句话也没有说,好久,好久。
“你……你倒是说句话呀!”
“我想我们之间还是以朋友的方式相处较好。”冰儿喃喃地重复着,却再也不敢去看秋浩。
“冰儿,看着我的眼睛,我想知道你是不是在撒谎。”
“我没有撒谎。可我希望你在撒谎。”冰儿承受不了这种氛围,此时的冰儿想逃,逃到一个没有人的角落。她觉得她的心受到了一种侵犯,她只想找个地方,坚强地保护自己。
“我好冷,我先走了。”冰儿站起来便走。独留秋浩在这越发静冷的夜中慢慢走着,他的影子在路灯下短了又长了。
(七)
冰儿回到宿舍,夜更深了,她却无法入眠,冰儿自己说过她是个拿得起,放不下的人。因为世间事,有些又岂是说放就能放的,包括她所珍惜的这份友谊,可冰儿也说过,在她的学生时代,是绝对不去触及感情这两个字的,她说她要独留一份纯真,还人生以清白,还世界以真实。而且直觉告诉冰儿,既使走出校园,在她以后的生活里,秋浩也绝对不是她一辈子要等的人,总有一天,他会从她的生命里走开,他们每个人也都会拥有一份另外安排的幸福。但尽管如此,对于目前的情况,她还想找一个比较完满的方法来结束这件事。
可冰儿确实不知今后该如何与秋浩相处,和以前一样吗?不可能了;要违背自己对父母,对老师,更是对自己的承诺吗?更不可能;放手一份她一直非常珍惜的友谊吗?她又似乎有些不舍,冰儿进退两难着。
很久,可为了彼此,她不得不做一些伤害别人甚至伤害自己的决定。冰儿在那晚写了一封信给秋浩。
“秋浩:
相处一年多来,你像个大哥哥一样照顾我,我很感激,可这叫做朋友。
想必我的承诺你明白,至少在学生时代,我是不会接受友谊以外的任何一种情感的,我希望你收回昨晚所说的话。
友:冰儿”
第二天,冰儿便让好友小涵交给了秋浩,小涵和秋浩也是好友,她有点奇怪,什么话不能说,而要通过这种原始的方式呢。她感觉他们之间有一点奇怪,但她没有追问。
信送走后整整三天,冰儿没有见过秋浩,也没有秋浩的任何信息,冰儿不知秋浩现在怎么样了。
三天后的一个晚上,小涵交给冰儿一封信,冰儿知道一定是秋浩的。
“冰儿:
我收回那晚我说过的话。看了你的信,我很惭愧,刚认识你时,我也说过,我有自己的原则,可如今…… 对不起,我做了一次有违自己诺言的人。这两个星期,我要回家一趟,借治病来调整一下自己。
再过一个月,我即将去实习了,这世界根本没有你想象的这般单纯,以后一切要小心,有事打个电话给我。
你胃一向不好,要自己当心。
友:秋浩”
冰儿很仔细的看完了信,冰儿觉得秋浩能在这短短三天调整好自己,把这份情感深深藏起,真的很难得,作为秋浩,无论是付出还是收回,都需要莫大的勇气。
冰儿又重新打开了那封信,目光停留在这句话上:“这两星期,我要回去一趟,借治病来调整一下自己。”“他得了什么病?“冰儿问小涵,可小涵也不懂,只是知道,他的病不轻,秋浩还让小涵告诉冰儿,下星期的导播不是他。
冰儿有种不祥的感觉,便想亲口问问秋浩。
拔通电话,熟悉的声音从那头传来。“是冰儿吗?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一直在等你的原谅。”
“不必再说报歉,你现在能这样想,我真的很高兴。”
“是的,我不想失去一位好妹妹。”秋浩笑了,却很凄然,却很勉强,可冰儿没听出。
“对了,秋浩,你近日身体不好吗?为什么要回去两星期?”
“哦……今天鑫原夸你了,说你的稿子不错。”
冰儿听得出来,秋浩在逃避她的问题。可冰儿不管,她非得知道,否则她总觉得有些不安。“秋浩,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
“不要问我这个问题,好吗?我不想回答。”秋浩的声音很沉。
“你怎么可以这样,我问你,你当不当我是你朋友,朋友有事,是不是该大家担当?”冰儿忿忿地。
“这当然,可……你不后悔?”
“不后悔。”冰儿很肯定的回答,显然,她为了秋浩的隐瞒有些火了。
“是——癌,胃癌,昨天下午检查到的。秋浩把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可冰儿还是听见了。
“不可能,不可能的,一定不是真的。”冰儿向秋浩喊道:“你胡说,怎么会呢?一定不会的!”这太让冰儿吃惊了,怎么可能和外公一样,怎么可能?她还没有完全从失去外公的悲伤中走去,如今怎么能够再去揭那个伤口——这种病,无论是谁患上,只要她听到这个字眼,都会不寒而栗。
“冰儿,你怎么啦。”秋浩在电话那头急切地喊:“冰儿,你放心,为了父母,为了朋友,为了自己,我都不会放弃我自己的。
电话那头的冰儿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只傻傻地拿着听筒,冰儿什么都在想,可脑海中却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半晌,冰儿才想起问秋浩:“你准备怎么办,你的父母知道吗?”
秋浩依旧笑笑,看似轻松地说:“我没告诉他们,我不想让他们担心,我也实在不愿告诉你,我也不想你担心。”
“可,你怎么办,你会……不会的,可还是不行呀!”冰儿好急,急得已从眼眶中跌出了泪水。
“冰儿,你哭了吗?”秋浩听出冰儿的声音有些哽咽,“不要这样,你真的不要为我担心,不管怎样,我一定会坚强生活下去的。我现在什么都不要,只要你笑一笑,笑出声来给我听,要不,你让我如何坚强?”此时,竟要秋浩来安慰冰儿。
冰儿沉默,长长地沉默。
“你笑一下嘛!”秋浩近乎哀求。
冰儿依旧沉默,心里却在说:“你认出我此时会笑得起来吗?在你面前,作为朋友,我是该笑着陪你渡过难关,可我真的笑不起来,而你此时的笑,又会让我怎样的痛?不要逼我,你应该知道,我并不坚强。”冰儿终究没有笑,冰儿永远是真实的,她骗不了秋浩,也骗不了自己。恍惚中,冰儿也不知怎样挂的电话,也不知怎样回的宿舍,只是木然的坐着,站着,走着,躺着……
(八)
冰儿的异常终究逃不过小涵的眼睛,在小涵的追问下,冰儿觉得小涵有权利知道这一些,便把一切告诉了她。毕竟小涵比冰儿年长,此时的她要比冰儿冷静得多:“我有一个或许很不切实际的想法,但我想除此以外,我们没有任何其它的办法。”
“不管什么,你倒是先说说看。”冰儿仿佛是黑暗中行路的人看到了一点亮光。她急切地想知道此时她能做什么。
“以前我听说折千纸鹤可以许愿,我们和他是好朋友,那么我们可以为他折999只纸鹤,然后为他许一个愿,愿他早日康复,永久地生活下去。”
“对对对,每折一只便是一个希望,我相信我们会成功的,因为我们有999个希望。”冰儿孩子般地笑了,她不愿再。
接下来的日子,便是两个傻傻的女孩在虔诚的没日没夜地折着,每折一只,便祈祷着:“秋浩,快好起来吧!”,“秋浩,快好起来吧!”,“秋浩,快好起来吧!”
日升了又落了,月现了又隐了。这几天,冰儿和小涵抛下了一切的事,用所有的虔诚折这999只纸鹤。折好的纸鹤渐渐堆满了整个盒子,整只纸包,整张床。冰儿和小涵的手指每天被磨得光光地,关节也慢慢有些不听使唤了,可她们觉得假若能圆了她们的心愿,干什么都值。这在别人看来或许很幼稚的事,在冰儿看来却无比神圣,因为这次倘若真的能挽回些什么,至少会让那份失去外公的痛楚减少一些。
两天,冰儿和小涵折满了一半。
第三天,是冰儿编辑的节目,按照惯例,播音时,编辑也是要到场的,今天的导播依旧是秋浩。走进播音室,秋浩早到了,好些天没见面,冰儿觉得秋浩消瘦了许多。望着秋浩,冰儿在心里说:“秋浩,放心吧!你一定没事的,这纸鹤会圆了我们心愿的。”
播音结束了,冰儿不想多留片刻,或许她是急着去折完剩下的纸鹤,或许只是一种逃避,冰儿真的不愿面对。
次日下午,冰儿接到了秋浩的电话,秋浩非常兴奋,那种兴奋是冰儿从未感觉过的,冰儿不明白这时候还有什么会让秋浩如此兴奋。
“冰儿,你现在仔仔细细的听着,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今天下午我去医院复诊,医生告诉我,我没有患上癌,没有,真的没有,只是胃病,上次检查是因为前几天我小弟弟同我开玩笑,塞了一个硬币在我嘴里,我一不小心吞了下去,事情过了也就忘了,前几天胃痛想到去检查一下,查到胃底部出现了阴影,从而误断为肿瘤。当时还未想起,今天复诊才知道……”
冰儿觉得自己真快要变傻了,短短几天,却经历了这样一种大悲与大喜,此时冰儿的心情就如澎湃的潮水,起伏不定。冰儿此时竟想哭,一泻这些天来的压抑与忧郁。
冰儿和小涵依旧用心折完了这999只纸鹤,因为她们觉得,是这纸鹤在冥冥中帮了她们,她们相信这纸鹤会给秋浩带去平安的。
冰儿和小涵来到秋浩的宿舍,把所有的纸鹤一骨脑儿都倒在了秋浩的床上,五颜六色堆满了整张床,在这些纸鹤中,斜斜的插着一张贺卡:
“这999只纸鹤,原本是为你折的,现在依旧是为你折的,开始,我们是想为你许个愿,愿你早日康复,或许是上帝太爱我们,到500只的时候便让我们的愿望实现了,不过我们依旧折完了,是希望经历这件事后,我们三人的友谊地久天长。”
秋浩呆呆地望着这一床的纸鹤,一床的心愿,泪已悄然滑落。小涵和冰儿都没有劝,因为她们知道,秋浩这些天在心中承受着多少的压力,在心中澎湃着多少种情绪,是该到发泻的时候了。
此时冰儿的眼眶也湿湿的,但这次是激动的泪水,因为她相信,今后的日子在经历了这么多事后,一定会风平浪静,而在这段风波中酝酿的友谊,是不会再涉及其它感情了。
(九)
由于秋浩和鑫原都高出冰儿和小涵一届,他们和其它人已面临毕业和寻找工作。而冰儿和小涵也在忙于自己的工作,在最后一学期,他们几个基本上没怎么联系过,冰儿觉得这样也好,至少这种生活很平静。
临近期末,分管电视台的校领导也专门在校餐厅举办了一个活动,为他们送行。所有校电视台的人员都参加了,包括小涵和冰儿。
真可谓“伤别离”,经时间沉淀的东西,总是很沉重,也总是有它的理由。送走朋友,或许以后都不会再见面,无论对于谁,都会有些不舍,有点失落。可冰儿却不知道,她的不舍与失落到底是为了谁,为了秋浩还是鑫原,为了友情还是感情?
本来应该是冰儿为他们准备礼物才是,可那天却是他们为冰儿准备了礼物,冰儿是爱书的,所以秋浩自然会送她书,是一套中国版的“心灵鸡汤”,都是有关生命,生活,人生,友情的思索,秋浩认为冰儿应该能够从中找到一些能和她的心一起跳跃的东西——一起共鸣。而鑫原送了一幅自己拍的放大的照片的给冰儿,主题是一朵含苞欲放的粉莲和照片的名字——“出水芙蓉”。其实冰儿知道,这是用来形容她的,可她知道自己并没有这么好,这个词只是她这些年自己一直在追寻的一种境界。
看来,鑫原还是了解她的,但是她又觉得他太高估了自己。在冰儿内心深处,那来自于亲人那种“骨子里的瞧不起”让她失去了原有的自信,即便在朋友和同学的眼中,她还是很优秀。鑫原是很自信的那种,所以冰儿担心,有一天当他看到了自己的冷傲背后,其实并不是自信而是自卑时,他会怎么想?
没有想到的是,在活动结束时,秋浩和鑫原都公开他们的工作,秋浩回了老家,而鑫原则被留了校。虽然在之前,所有的安排冰儿一点都不知道,但这一切似乎并没有让冰儿感到惊讶。
走的还是走了,留的还是留下了。“至少鑫原能够留下”,当这个念头在冰儿的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时候,冰儿竟然发现他感到不舍的竟然是鑫原。而秋浩,那次活动竟成了至今为止,冰儿和他的最后一次接触。冰儿当初的感觉是对了,他终究是要走的,而秋浩与她也只能是朋友。
冰儿是真实的,无论是她的悲伤还是她的快乐,就像秋浩的事,虽然现在想来有些幼稚,但在当时,这种心情是绝对真实的。可是,正因为太真实,所以所有的欺骗与虚伪都会成为冰儿伤感的理由。
那天大家散后,冰儿在和小涵一起回宿舍的途中,知道了一件令冰儿无法至信的事——那个在她们心中一起很神圣的“九百九十九只纸鹤”的故事,竟然只是因了秋浩的一个谎言才发生的,是的,秋浩没有生病是真,但是他称自己初检得了胃癌却是假,他根本没有去过医院,他根本没有用B超检测过,他也没有不小心吞下了硬币,他更没有面对死亡的体验。所有的一切,只是一个骗局!
这太让冰儿感到意外了,那段日子里所遭遇的一切快乐与悲伤,竟然只是两个很傻的女孩做了一件很傻的事而已,冰儿不知道那天秋浩的眼泪到底是抱歉还是别的,不知道秋浩这样做是为了检验冰儿的心里是不是有她还是其它的,在这突如其来的事情中,冰儿只是希望所有一切根本没有发生过。
小涵自始至终都是这个故事的一部分,她无法向冰儿一样保持沉默,她要找秋浩问了明白,她要秋浩亲口告诉她。她欲冲出门去——
冰儿一把拉住了她:“小涵,你认为还有必要吗?即使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又怎样?如果这的确是一个谎言,那又怎样,我们根本无法再去改动过往故事中的一丝一毫,我们只会因此而疼痛不已;而如果不是,告诉我们的人只是一个恶作剧,那又会怎样?毕业后本就没有机会再见面了,这些年我们三人所有的情份也将会随着这一问,烟消云散。”
说完这些,冰儿松开了小涵的手,低下了头,像是在努力忘却一些什么:“答应我,不要再想去证明什么,因为结果除了伤害还是伤害,就当一切没有发生过,至少我们只是怀疑,却没有确定,怀疑至少还让我们有希望,而确定却会让什么希望都没有了。”冰儿觉得自己有些像阿Q。
小涵心里明白,其实告诉她们的人是小涵的哥哥,他根本没有理由骗她们,冰儿也完全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可小涵却无法接受,听完冰儿的一段话,她清楚了:正如冰儿所说,“不要再去证明什么,一旦确定了,证实了,却什么希望都没有了。”对于她们,除了抹掉一些她们对世界的信任外,除了减掉一些她们对世人的善意外,根本不会再有什么好的后果。
从此,两人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也没有再见过秋浩。
在经历了这些事后,以后的日子真的很平静,除了还能常常在校园里和鑫原擦肩而过外,其它的时间冰儿都是用来学习和工作的。
冰儿很清楚自己的承诺,鑫原也很清楚冰儿的承诺。
(十)
当冰儿为了举办一次就业讲座而与宋佳能接触时,冰儿也已大三了,那时,她的职务是校学生会主席。
说起佳能,就一定要说起他所在的公司,那是一个由3位毕业不久的大学生组建的小电脑公司,而认识他们以及他们的公司,就像在路上捡到钱包一样偶然。
在实习前的二个月,一个慵懒的午后,冰儿在大街上游荡。独自一个人穿梭于陌生的人群,或没有没脑的逛街,或坐上一辆公车从顶站一直坐到底站,让自己包括自己的心事都淹没在茫茫的人海里,是冰儿不开心时惯用的渲泄方式。
顺便看看有没有王杰的MP3,很自然地,她拐进了路旁这个不过十平方米的小软件屋。期望得到的东西总是很难得到,这是世之常情。冰儿把两纸盒的软件翻遍了,还是没有找到。当冰儿欲转身离去时,小屋的主人叫住了她。说倘若她愿意留下联系电话的话,他一定会替她买到的。冰儿虽然对这种方式向来不抱很大希望,但出于主人的热情,冰儿还是将宿舍的电话留给了他。走出门口,她发现自己的不开心似乎在刚刚翻看软件时,遗落了一些。
一个星期后,同样是一个慵懒的午后,冰儿接到了一个电话,冰儿这才发现,她除了记得主人和她一样是一个年轻人外,其它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包括主人的名字和模样。这天她应约拿到了她想要的MP3,也从这天开始,她知道了那里的4位年轻人以及他们工作室的一些故事。
以后的日子里,当冰儿与其它3位认识近二个月时,她还没见到过佳能。佳能是最后出场的。要不是为了这次讲座而请他们谈谈就业,顺便帮他们的工作室做一些宣传,恐怕到现在两人都不会见面。见面那天,其实也就是二个月后讲座举办的那天。由于讲座被安排在夜自修期间,所以当天黄昏,冰儿约了工作室的4人先在自己的小教室里商量有关讲座的一些具体事宜。
大学期间的下午,一般是不安排必修课的,所以自己的时间很多。可尽管这样,这些天为琐事忙碌的冰儿,却一直没顾上休息,头也昏沉沉地。为保证较好的状态,在他们到之前,冰儿便抽空洗了一下头发。
等到冰儿的湿发撞击着秋日的夕阳和她一起跨进小教室时,他们一行已经到了。迟到并不是冰儿的一贯做法,所以她为她的迟到有些不安,就像当时遇上一种陌生的目光让她感到不安一样。那目光就是佳能,一个要比他实际年龄看上去小些,甚至于还带着些稚气的男生。或许正因为稚气吧,在冰儿看来便显得有些亲切和熟悉,所以当冰儿知道他已经工作了3年时,她觉得有些意外,而当她知道他的本职是个医生时,她更是惊讶地 “啊?!”地叫起来。因为她一直固执地认为,医生都是比较“冷血”的,而他?总让冰儿觉得有一天他们会成为朋友。
一起吃过晚饭后,天已经暗了下来,空气中不仅没有滞留下白天的秋热,反而夹带着丝丝凉意。冰儿和他们一起到阶梯教室准备起来。
那天的讲座出奇的成功,一向坐不满的阶梯教室里,竟爆了满,连过道里以及窗户外面也都挤满了人,或许除了同龄人之间特有的亲和力之外,恐怕也少不了主讲佳能的生动与风趣。这是作为一个优秀现代人的特质,也正是让讲台下面的一群人激动不已的原因。
讲座过后,佳能的一盒名片都已发完。没有拿到的,有很多都向冰儿要了他的联系电话,佳能几乎成了当天的焦点。而冰儿有主办人的身份,这在当时会让其它人觉得她和佳能走得很近,虽然事实上她对佳能根本就不了解。或许冰儿在佳能的目光中,本就只是个讲座主办人的身份,他从来就没有想过有一天要和她成为朋友。
自讲座以后,冰儿再也没有见过佳能,除了打过一两次电话和发过几封邮件给工作室,其它的也就没有了。而对于佳能,无论是以怎样的一种方式联系,也只是这仅有的一次。也可能正因为那天佳能表现很好,所以让她觉得他有些孤高,是完全在她的生活状态之外的。
(十一)
大学三年,一晃过去了六分之一,这也就意味着最后的实习期要到了。实习单位可以由学校帮着找,也可以自己找。“报社”是冰儿一直想去的地方,而“记者”就是冰儿心中的一个梦,假如有机会留在报社,那现在借此机会学点东西,也算为以后的工作积蓄一点“能量”;如若最后她必须离开报社的话,那至少有过一段值得回忆的曾经,她也不会有太多遗憾。所以她辞去了在校所有的职务,让爸爸在市里的一家报社,找了个“实习记者”的身份,并有幸拜了一个名记者做了自己的师傅。
这是冰儿第一次像模像样的拜师,所以对师傅特别尊重。在报社实习之前,冰儿的心里一直不怎么踏实,她倒不是怕工作的辛苦以及难以适应紧张的节奏,而是冰儿怕在学校一直有些“高高在上”的她,一旦真正要从头做起的时候,心也会变得不可亲近。以前在职时,她虽然觉得自己不会这样,但她却还是不太愿意相信当时的自己,她觉得自己那时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真正从头做起的时候,自己的心情会如何,这在冰儿没有走出这个学校以前,是不知道的。
可没有几天,她就知道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这些日子她活得很开心,冰儿每天跟着师傅到处采集新闻线索,然后师傅再教她怎么去想,怎么去写,才是一个站在很高的高度上看问题的记者。最重要的是,在冰儿的内心深处,有着很久很久都没有的平静和从容。有时候,冰儿虽然白天要到各地去采访,晚上回来还要写稿,而且通常要写到凌晨一两点,可每天写完稿子躺下时,她还是觉得自己特别轻松,特别快乐,特别满足,没有一丁点儿的失落。真的,她还是以前的冰儿,她还是有一颗在红尘之外的心,用这颗心再去看世界时,她觉得世界似乎很久没有那么美过了。
而每当在省市各家报刊上看到自己的文章时,她也总是非常欣喜。没想到在“官场”上打拼多时的自已,竟可以和以前一样,愿意并且乐意在一个单位的最低层做起,而且做得很好。
不知是天意还是偶然,让冰儿知道自己的师傅在一年前竟然就是鑫原的师傅。那是实习后不久的一个周末,冰儿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写稿,在整理资料的时候,她忽然发现,在办公桌最下面的一个抽屉里整齐的放着一叠手稿,“这是师傅的文章吗,我倒要好好拜读一下。”等冰儿仔细地翻看稿件时,却发现落款竟然是鑫原。
说不出来的一种情绪,冰儿只是用手指轻轻抚着鑫原的名字,想像着一年前在相同的地方,曾有一个与自己有着种种渊源的人和她有过一样的梦想和追求,有过一样的希求与渴望,有过一样的心境与期盼。她能想像当初的鑫原在签下自己名字时的激动,她能感觉当初的鑫原在完成每篇作品时的欣喜,而且她一直认为人与人之间的感觉是互通的,假若鑫原有一天知道了这份偶然,他或许也能知道冰儿的这份感受。
那天开始,冰儿就开始巴望着,有一天鑫原到报社来看师傅的时候,顺便来看看她。提起了他,还真让冰儿觉得有些惦念。
冰儿从来没有向别人表述自己的习惯,她宁愿将有些话放在心中,随着时间的推移很辛苦的慢慢遗忘。而她又不愿意接受别人的坦白,所以,冰儿总是在自己与别人的压力中生存,而排遣这种压力的唯一方法就是认真的工作,忘了其它任何事。
那段日子,除了跟随师傅采写新闻之外,便尝试着写一幕话剧,那部话剧的名字是《坐标》,那是冰儿构思已久的:来自大山的石磊和生活在城市的小羽,在那个真空的大学时期恋爱了,可当他们面对现实,面对彼此间定位的差异,却出现了许许多多的问题。其实冰儿明白,这幕话剧最终还是要以悲剧结尾的,这是偶然中的必然,彼此间家庭背景的差异会直接影响到他们所作的决定,石磊来自大山,他假若不能放弃他人生的坐标——回山教书,他是必定会走的;而自小优越环境下长大的小羽也是根本不可能随他而去的,他们根本无法解决彼此间命定的矛盾,用话剧的最后一句话外音来说就是——“朋友,当你的恋情只是停留在相互爱慕的基础上,而没有共同的理想、事业、追求相维系,那是不会长久的……”
虽然冰儿很明白这些,但她还是迟迟不愿以悲剧结束该文,冰儿很怕自己的故事也是以悲剧结尾,所以希望能在虚构的世界里能找到一种完满,她实在不想于已于人都太残酷。
“否认悲剧就是否认现实,否认悲壮”,可是,她觉得这个世间的悲剧已经太多了,何必不给文学一个完满,哪怕只是一种虚拟的完满,聊以自慰。其实喜剧同样有感动,一样的感动,又为何一定让人痛,冰儿知道自己不能否认悲剧,但她还是无法让自己平静从容地接受悲剧。
把悲剧留给虚拟,把完满留给现实吧,冰儿这样想,才让自己好受些。
想起话剧,冰儿便会想起自己,而想起自己,冰儿觉得欣慰些,至少她的故事里不存在这一命定的矛盾,可当然,自己的故事还未开始。而当时,冰儿的惦念除了等来几个电话外,鑫原从来没有来过报社,虽然他有很多理由来这里的理由。
如果鑫原的照顾只是朋友间的关心,那他没有必要在冰儿生日的时候问“冰什么时候会化?”,没有必要在冰儿需要帮助的时候准时出现,也没有必要陪冰儿一起走过风雨,鑫原所做的已超出他应该做的之外了。可是——难道他本就是一个热情的人,对朋友都是如此?
或许,是冰儿多心了。冰儿真的不应该任自己在这样的情绪中生活,因为她本应该是个“身在红尘之内,心在红尘之外”的人,这是她对自己的定位,以前在鑫原的那个问题下曾遗忘过,可如今,她想重新找回来。
(十二)
冰儿曾有很久没有明白,既然以后不会发生什么,也根本不可能发生什么,为什么还要在佳能与她之间,安排这一次邂逅。直到后来她才知道,所有的安排都是有理由的,她将会在佳能和小涵的生命里,扮演另外一个重要的角色。
这是在那次讲座的半年以后,也就是冰儿在报社实习的时候,她与佳能在报社前的一条路上不期而遇。那天她才知道,原来佳能的工作单位和她的实习单位就在隔壁。
以后的日子,空间的距离让他们之间成了朋友,不知道朋友这个概念对不对,因为与佳能聊过后才知道,他与自己的思想是有很大区别的。而且,他从来不聊他的家庭、他的思想等一些个人化的东西,他们之间即便在谈过十次话以后,聊的内容也和第一次一样没有太大差异。当然,冰儿并不是想去刺探他什么,只是觉得他没有看上去那样真诚。
冰儿不知道做医生的是不是都很“冷血”,但佳能看上去实在不像一个冷血的人。因为同佳能仅有的一次较深的谈话中,让她相信:在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有一块最柔软的地方,只是他不愿意向人坦露罢了。
那次聊的是一个冰冷的话题——死亡,对于冰儿来说,关于死亡的体验是一年多前外公的过世,而佳能则在医院里几乎已习惯了这样的一种“冰冷”。谈及此事时,冰儿已经从外公死的阴影中走了出来,许多事情是无法逃避,终须面对的,虽然偶然想起依旧汗涔涔,泪潸潸,但冰儿已经能勇敢地面对生活,面对人生。
不仅是她,还有母亲,外婆以及所有的亲人,终究没有谁因外公的去世而倒下,因为人活着总须要有勇气,有勇气去承受人世间的种种悲欢离合,喜怒哀乐,怎能如此不堪一击。正因为勇于面对,人的生命才具有弹性,否则就易于风干和脆折,而人只有面对生命的终极性体验,才会珍惜生命,善待生命。
曾一度因外公的离去而面对世间的一切过于悲观,否认世界其它的颜色。悲哀淡去后,世界方显其本来的颜色,人不可以活得太压抑,以为死才是一种超脱,一种回归。每每冰儿想起外公临终前那一双求助的眼睛,都会让她深深感到生命的可贵,外公虽陷入了一块沼泽,可点点希望都会让外公努力争取。
冰儿常坦然地言死,但她那时才明白,她是不可能坦然的接受死的,因为一切事都有可能挽回,只有死是无法补救,无法挽回的。一切事只有活着才有希望,何况,所有的爱恨情仇又是让人舍不弃,放不下的,你会为所有的美丽而感动,甚至会为所有的不美丽感动,因为毕竟这也是世间一种存在的方式。
从认识到现在,这是佳能和冰儿聊得较深的一个话题,虽然更多的感触还是由冰儿聊起的,但至少由于佳能曾有过相同的人生体验,他还是能了解和认可这种想法的。的确,在很多时候,人与人之间经历的相似,是彼此相互了解的基础。
不久,佳能的生日到了,他只请了冰儿,小涵,还有佳能公司里4个中的一个,他的网名叫“大侠”。“大侠”是冰儿认识的,在几次与他们公司的合作中,冰儿都见到过他,请他来,并没有让冰儿觉得意外。只是小涵,以前佳能根本没有见过她,只是听冰儿提起过,这让冰儿觉得有些纳闷。
而更让冰儿纳闷的是,那天晚上佳能并没有理睬冰儿,只是一味地和小涵说话,反而平时不太说话的“大侠”,倒对冰儿热情有加。可以说冰儿是个敏感的人,她总感觉将会发生些事情。果然,在生日宴会结束后回到家中,冰儿就收到了来自“大侠”的一封电子邮件,其实他们根本没有在网络上联系过,这封邮件的到来和生日宴会一样奇怪:
“冰儿:
你知道为什么今天佳能一直不和你讲话吗?事实上他是把时间给了我,其实这些日子,佳能一直是我的‘军师’,告诉我怎样追女孩子,请你不要告诉他……”
接下来,就是大侠的一段所谓“心的告白”,冰儿没有看完,即使他还在信头用了一个红色的惊叹号来显示它的重要。她马上就给“大侠”回了一封简短的信,告诉他这根本不可能。冰儿觉得,只要谁对她了这些话,就意味着这个人并不了解她。对一个不了解自己的人,又何必多说些什么呢?而佳能,交往虽不深,但至少他知道冰儿的想法,而即使作为普通的朋友,他又怎么可以把冰儿置于这样的尴尬境地——
等冰儿缓过神来,回想起刚才餐桌上的情景,她懂了:“在佳能的内心,其实的确也有关爱之心,的确也需要向别人诉说一些心底最脆弱的方面,但是,那个人绝对不是冰儿。吃饭的时候,佳能看小涵的目光有些不一样,而一向会说会笑的小涵也表现出意外的沉默与腼腆。佳能或许觉得,这对“大侠”和他自己来说,都是件好事。
冰儿没有谈过恋爱,但从他们的目光中可以猜到,佳能和小涵终会在一起的。而这种想法,很清楚,很真实,让冰儿觉得有些失落的同时,更多是有一种解脱,至少她知道了答案。
或许对于佳能来说,冰儿只是算个稍有些灵气的小妹妹而已,而这时候,冰儿也明白了,其实自己和那次演讲台下面的小女生一样,是对于那天佳能的出色表现有些佩服而已,就像影迷总是很喜欢看自己喜欢影星表演一样。人嘛,总是期求一些完美的东西。但事实上,完美的东西并不一定适合自己。明白这些以后,冰儿轻松了许多。
让冰儿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的是,二个月后,冰儿竟很高兴的成了他们之间的“红娘”,如果知道了冰儿最初的感受后再回来看现在的她的做法,似乎有些不能接受,她怎么可能会成为小涵与佳能之间的“催化剂“呢?而且她很乐意,也很快乐。
而这些,也只有冰儿自己能想明白:所谓人与人之间的默契与动容,只能是由时间慢慢携回的,而在她的身上,是根本不可能有一蹴而就的人或事的,即使有,也只能是她生命中的一个梦。有一天,当梦醒来的时候,在她生命中留下的,除了那天被她的湿发碰碎的夕阳外,其他的什么也没有。真正适合她的,应当是一个个由时间串联的细节,虽有些琐碎,却需些执著——就像那次浙江之行有人会牵起她的手,带她一直走到终点;就像那次风雨的黄昏,有人陪自己一起回家……
或许经过了许多事情,冰儿即使明白了这些道理,但似乎还是不想按着这样的思路去寻求什么,她觉得与其让许许多多的问题缠绕自己,还不如将其割裂开来,就这一刻她只想把接踵而来的工作问题解决掉,其它的也由不得她再去想。感情的事,是注定的。
(十三)
其实在那时,冰儿已经基本结束了在报社的实习,准备回校进行毕业前的论文答辩了。冰儿希望自己能写好这篇论文,不仅是给自己在三年的大学生涯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还有她也想看看自己在三年的写作水平和业务水平到底提高了多少。
但冰儿又非常舍不得离开那儿,她一向认为有些阴暗的社会,竟让她一进入就感觉到了人性的温暖,在报社里,师傅的严慈、同事的关照、领导的肯定都让冰儿觉得她生活得很满足,能再这里工作下去,她真的会很快乐,会活得像自己。
而面对返校,冰儿却没有把握以后会不会来到报社工作,虽然在前不久学校的学生干部大会上,她曾表示她要在媒体工作,为学校的发展尽一点力。这是冰儿一生的梦想啊,为了这个梦,她觉得所有的牺牲都值得。可是,社会是残酷的,很多你想要的都不一定会得到,冰儿必须要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去要面临其它选择。
在离开报社前的一个星期,那天已是黄昏了,但报社是没有确实的上下班时间的,所以冰儿还没有走。学校的慕老校长忽然打冰儿手机,说找她有点事,冰儿本以为是关于学校一些稿件的事,可一想:“这完全可以在学校讲啊,而且,也用不着慕校长直接和她说,只要找个老师和她讲一下就可以了。那会是什么事呢?难道是关于她的工作问题?”而慕校长也没有和冰儿解释什么,只是请冰儿到他家吃顿便饭,顺便和她聊聊。
这是冰儿第一次去慕老校长家里,慕校长是个严厉又慈爱的人,虽然冰儿在学校的时候与他接触不算很多,但仅有的这几次却已让冰儿尊崇不已。来到慕校长家,没等冰儿问,他倒先问了冰儿一个问题:
“你知道我今天找你来干嘛?”
“我想——可能是关于我工作的问题吧!”除此之外,冰儿实在想不出其它理由。
慕校长笑了笑,并没有直接回答冰儿,而是继续问:“那你知道我是怎么知道你手机号码的吗?”
手机是新闻工作者不可或缺的一样东西,因为新闻的价值就体现在它的“新、奇、快”上,所以实习时,冰儿的父母就为她买了一台手机,可冰儿知道没有工作就拿着手机似乎不太好,她便没有把号码留给许多人,除了小涵、鑫原还有班主任。“我的号码知道的人不多,是我们班主任吧!”
“当然不是,你班主任不是出差了吗?”
“是啊,班主任出差已经有一个星期了。那是小涵吧,您和她应该有点熟悉,她也是学生会的。”
“她和你一样在实习,我根本找不到她。”
“那就是鑫原了,哦,原来是他告诉您的。”为什么慕校长对这个问题问得如此多呢?他到底想说什么呢?冰儿不得其解。
顿了顿,慕校长又问:“你知道我为什么问你这个问题,现在是不是知道我找你的原因呢?”
冰儿真的有些糊涂了:“他根本就没有告诉我什么,我怎么会知道呢?”冰儿只得木然地盯着校长摇了摇头。
“鑫原和你也算是好朋友,以前你们又在学校共事过,应该对他有所了解,你觉得鑫原这个人怎么样?”
“总不会谈及我的个人问题吧?至少我还没有真正毕业,而且他是我的校长啊,怎么可能会……”冰儿定定地想着,一时不知说什么,慕校长却抢过话头:
“其实我觉得小鑫这个人还不错,比如说他的工作,能在大学留校的同学一般是不错的,而且他的现在是在校长办公室,现在找一份比较好的工作是不容易的哦;还有就是小鑫很有能力,做事非常沉稳,待人又诚恳,很尊重我们;还有一点就是——虽然家庭条件不能说有多重要,但有总比没有好,至少在你们以后的生活中,不会为了生计而奔命;而最值得肯定的还是他能在家庭条件比较好的情况下不放松对自己的努力,他在学校已准备进一步深造……”
慕校长一下子说了很多,别人的话一般不会影响冰儿,但慕校长的最后一个理由倒不能不成为冰儿考虑的理由。因为她也一直认为,在鑫原身上最可贵的就是——他能在自身及家庭的条件都较优越的情况下,依旧很执著、很谦虚、很努力地学习着、工作着。这在冰儿看来,贵而不骄的人是她乐意接受的,但让冰儿有所犹豫的是,鑫原的生活中有过故事,而自己的过去几乎是一片空白,除了一些很幼稚、追星般地感觉外,根本就没有遭遇过真正的爱情。冰儿实在不知道真正的爱是什么,而她到底是鑫原生命中的匆匆过客,还是真正的归宿,她一无所知,她只知道自己不想成为过客,一下就烟消云散了,她要的是归宿,一个能欣赏更能包容她的人。
另外,家庭的原因让她在很多时候都只有承受结果的权力,却没有选择的权利,她不知道,即使她和鑫原能在一起,家庭是否能接受。倘若有一天,彼此深陷其中的时候,却必须要面临爱情与亲情的割舍时,她会怎样,冰儿不想遭遇这种痛。所以,她即使曾经对鑫原有过感觉,她却没有让这种情感再蔓延开去。最后,冰儿只得对慕校长说:
“真的很感谢慕校长为我的个人问题操心,但是这种大事我一下子还无法决定,给我一点时间,我和家里商量一下再给您一个答复,好吗?”
冰儿从来没有和鑫原提起过这些,她不知道,这到底是鑫原的意思,还是老校长的意思,而且,这将是她这一生最大的承诺,它将意味着她的一生将交给一个人,因为冰儿的承诺是从来不会改变的,即使将来错了。
(十四)
回校后不久,就开始了毕业论文答辩,而答辩结束后,也意味着在一起生活了3年的同学,都要各奔前程了。但由于答辩过程很紧张,倒也让大家暂时忽略了些离别的失落。
因为冰儿在实习期就对论文作了充分地准备,所以她很顺利地拿到了“优”,而其它的同学,也基本上拿到了他们想要的分数。
答辩结束后,接下来是饭店每年的“黄金时期”,这当儿,是同学告别一种生活去接受另一种生活的空白阶段,也是彼此互诉离别之苦的时候。这几乎是每个高校的定律,而冰儿的学校也一样。
仔细一想,这应是电视台最后一次聚会了,冰儿在当时,有太多的话想说,她要谢谢电视台将她从一个普通学生变成一个学生会主席;她要谢谢学校领导对她的培养,让她从上台连大气不敢出的小丫头,变成了一个有着较成熟头脑的青年;她要谢谢电视台里所有人,让她认识了许多朋友,鑫原、虑水、秋浩等等,虽然与他们同处的日子里,有开心也有失望,但至少让她多了许多值得回忆的往事;……还有很多很多的感谢她都想说,但真正当滴酒不沾的冰儿拿起酒杯向大家敬酒的时候,她却除了一句“谢谢”之外,再也说不出话了,她只有一仰头把酒干了。
从来没见过冰儿喝酒的人,都被冰儿的这次“勇敢”和诚心打动了,他们也纷纷喝掉了杯中的酒,大家都很高兴。可冰儿此时却直想哭,但冰儿知道不应该扫大家的兴,冰儿也很少在别人面前落泪,她便借口去洗手间,悄悄走出了饭店。虽然已经是夏天了,但晚上还是有些凉意的,冰儿用手轻轻拍打着有些疼痛的头,吐掉了一些酒,吸了一口冷冷的空气,让风吹干在脸庞上滑过的泪,重新带着微笑,走回了座位,几乎没有谁在意冰儿的小动作,或许鑫原知道,或许也不知道。如果说这个学校她最留恋的什么,她想都不用想便会说是电视台。因为电视台给过她很多感动。
毕业前的聚会是异常多的,相对电视台而言,她最不愿意参加的便是系里的聚会,冰儿觉得系科很像她的姑姑,和她关系最近却还是看不起她,对于她,一个大部分老师都认同的学生,系科却永远持反对意见,她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即便到毕业以后很久,她还是没明白。
不过,聚会那天,她还是去了,三年的同窗情,还是让冰儿放不下的,即使二年前班上的一个和她几乎没说过话的同学被开除,她还有些不舍,并带头让全班同学写了一本留言本送给他。同学被开除那天正好是雨天,她是这么写的:“朋友,雨天路滑,请一路走好!”她的意思有两层,可不管他有没有看懂,她的心意是到了。
所以聚会那天,冰儿还是面带微笑去了,再计较什么呢,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开心的和不开心的都已是曾经,至多以后不去想便是了,冰儿便向每张桌子一一敬了酒。冰儿是文科,班上的同学只有十来个是男生,正好凑成一桌。这时,当冰儿举着酒杯向他们走去时,让冰儿至今难忘的场面出现了,所有的男生在冰儿没有任何的要求下,主动把杯中的“自制酒”倒掉了,换成了真酒。他们说:“我们没想到不喝酒的冰儿今天也会喝酒,也没想到一直很内向的冰儿会来敬酒,而且是真酒。或许真像我们感觉到的,冰儿是真实的,当面对真实时,我们也应该同样真实。”不管会喝的还是不会喝的,都喝了至少一杯,还有几个,便拿起了酒瓶干了起来。此情此景,又怎能让冰儿不感动呢?没想到,一个并没有和他们有很多交流的人,竟会受到如此的尊重。
这太让冰儿意外了。
……
这段日子的夜晚,其实冰儿睡得不好,除了面对离别的种种情绪,还是就是一些事没有一个分别的结果,太多的事要她去承担后果,而她自己却没有决定或选择的权力。
每天晚上,她总是久久无法入睡。有很多次,她躺在床上很久,却能依旧很清楚的听到不远处钟楼上传来的钟声,一声,二声,她知道那已是凌晨了;有许多次,她睁开眼睛,窗外的路灯光隐约透过冰儿没有拉上窗帘的玻璃窗,那幅“出水芙蓉”越发显得美丽;可又有许多次,冰儿愣愣地看了照片很久,竟能感觉那朵荷花慢慢开放了,而且开得好大好美,可不久,它便渐渐失去了原有的光泽与颜色,冰儿试着伸出手去挽留时,荷花却丝毫不理冰儿,任由自己慢慢凋谢了,渐渐枯萎了,这些感觉让冰儿一点办法也没有,很多时候,她看得眼都痛了,想得心都痛了,却还是一无用处。虽然每天清晨起来,它还是好好地呆在原处,一点都没有改变,可前一晚的感觉还是让冰儿害怕得心有余悸。
是不是拥有的美丽到最后还是会慢慢逝去?是不是希求的幸福到最后还是会擦肩而过?
(十五)
日子是逝而不回的,无论是愿意还是不愿意,纵然有万般的不舍,所有的毕业生终究会在指定的日期内全部离校,三年的同窗情,将面临以后不会重逢的可能,这是需要勇气的。
临走那天,一大早,宿舍里就有几个人匆匆地走了,留下了那句话:“让我当一回逃兵吧,不然我会哭的。”可是,总是要有人最后一个离开的,总是要有人面对人去楼空的苍凉,既然大家都无力去承受什么,还是由冰儿去承担吧!
帮着搬行李,帮着叫车,帮着别人控制情绪,告诉别人不要哭,告诉别人再见是为了再相见,告诉别人我一定会想她们,而当冰儿自己走时,却没有人为她做这些了。每送走一个人,她便想过也要做“逃兵”,但她终究没有“逃”。
几乎送走了宿舍里所有的人,只剩下小涵了,其实冰儿很想和小涵一起离开,可她总觉得还遗忘了些东西——
她替小涵擦去了眼角的泪水后,抱住了小涵,为的是不让小涵看到她的眼泪,她要让小涵走得从容些,轻松些,她不断地重复着:“小涵,你说话不算数,前两天我们说好了不哭的,我们说好的,你怎么可以这样。”彼此间饱含着泪水的微笑,竟让身旁一些路过的陌生人也有些激动。
“对了,你和佳能结婚前,不要忘了请我吃肯德基。结婚也要告诉我,我好送你一对钻石耳环。”
“你也是,如果有一天结婚时,一定要告诉,我答应过送你一车的白色郁金香的。”
“是啊,你不许赖帐的,我很小气,你忘了我一定会生气的!”
……
“一到家别忘了给我打电话,不要忘了我的号码。”
“让我看你的本子,我的地址和邮编都记好了吗?”
……
很多很多的话还没有说出口,汽车便离去了,卷起一片尘土,所有的故事以及故事里的人都被尘土淹没,只留小涵回望的脸,清晰地定格在冰儿的脑海深处。
冰儿带着众多的伤感与不舍回到宿舍,此时的宿舍除了冰儿的一些理好的行李外,几乎什么也没有了。可冰儿还是记得:窗口的桌上曾经放过她们的牙刷杯;那一根断了的床板是她和小涵的“杰作”;那个后窗曾有许多人敲过,平安夜和情人节总有人给室友送玫瑰;还有这“一帘幽梦”,是大家为了评“雅室”而连夜赶做的,可惜刚拆床的时候不知被谁拉破了,可是没破又能怎么样呢,不久,还是会被别人扔进垃圾箱;那边还有……忽然,冰儿猛地把门窗关上了,她好怕所有的记忆全部溜走,她也好怕以后有机会到这里看看时,就是“闯入寻常百姓家”了,她会被一群陌生的女孩赶出去,她们以后的确没有理由再来了呀!可毕竟她和室友们在这里住了3年啊,她对这里所有的东西太熟悉了,她还是忍不住一个人趴在那张断了床板的床上哭了起来……
冰儿很想多留一会儿,能记得多少就多少,可下午4点前宿舍将要被封起,她不得不走了。可一个人走,冰儿真的承受不来。再坚强的人,也总有脆弱的时候,何况冰儿本不算一个坚强的人。
她想到了鑫原,这或许也就是刚才她没有小涵一起走的原因。在宿舍里打了个手机给他,他的办公楼其实就在冰儿的宿舍楼前面,但冰儿没有勇气去找他,而且那时冰儿知道自己一定好狼狈。电话接通了,传来鑫原熟悉的声音,冰儿尽量放松自己的声音,告诉鑫原:“我要走了,我把其它的人都送走了。”
“现在就你一个人吗?你在哪里,是宿舍吗?要不要我帮忙?我可以送你吗?”
“不用了,我知道你很忙,只是打电话告诉你一下。”冰儿知道走的人会比留下的心理好受些,她不想在鑫原的目光中离去,而让鑫原成为唯一留下了。不见面,或许反而好些。
“你的声音似乎有点怪,哭过是吗?你为什么要最后才走,你不要总这么伟大好不好?”听到她的声音,让鑫原觉得有点心疼,可除了安慰,他又能做什么呢?至少目前,他还只是冰儿的老师和朋友。
“好吧,我不送你了,自己要小心,不开心时打个电话给我。”鑫原从不勉强冰儿,从不。
“那我走了,再见!”虽然鑫原没有真正送她,但冰儿还是觉得,她已不是一个人单独离去了。
(十六)
冰儿的朋友大多知道她一向喜欢喝黑咖啡,就是不加任何调料的那种,很清很苦也很纯,她以为这才是生活的原味。而且,在咖啡中放糖几乎是所有人的习惯,而她又不想随波逐流。有一天,她突然尝试着在咖啡中加了一点点盐,没想到在超乎常态的方式背后面,竟也隐藏着另一种独特的味道。
冰儿告诉自己,其实人生也是一样,很多认为根本不可能的事也是可以发生、可以改变的,假如自己能有勇气说服自己和朋友、家人一起试着去接受一种超出常规的选择,就很可能会有另一种幸福,冰儿一共试过两次,一次是咖啡,一次是初恋,她真的找到了比一般的幸福更幸福的幸福。虽然冰儿的路屡屡走的很艰辛,但这次却有些不同。
找工作一如三年前的上大学一样艰难,不一样的是,这段介于毕业之后、工作之前的空白地段,对于冰儿来说,要轻松许多,只因有人陪她一起承担——
鑫原是个理性的人,虽然慕校长提及他们之间的事,他还是没有和冰儿讲明,这让彼此少了许多的尴尬,可在心里,他还是惦着冰儿的。每天,冰儿总能收到来自鑫原不同方式的问候,有时是拷机上的信息,有时是电话里的问候,有时是伊妹儿的祝福——这许许多多的信息,几乎全是对冰儿的支持与鼓励,就是这样支撑着冰儿面对艰难的决定,而坚强地走了下去。
冰儿:
最近的一切都好吗?
开学两周来的事务真是很多,我每天都要处理大量的文件,收文、发文……就在这样的程序中运行。
这些天在报社实习,自己感觉到收获大吗?自从你进入报社以来,我一直在关注这份报纸,每次在不同的版面上,我总希望能多看到你发表的作品。说心里话,你发表的作品越多,大报上发表的作品越多,我就会感到非常的欣慰。因为我有一个比我更强的师妹。你一定会是好样的!
祝福的话不说,因为我珍藏在心中。
鑫原”
“冰儿:
见信好!
工作还没有落实是吗?哎,才发现虽说能力要比学历重要,可是本科文凭迟早都是要考的,从明年开始,我们一起报本科函授,怎么样?让我们再做3年的同学。我想,不管我将来从事什么职业,但在这样一个重视学历与能力并重的背景下,光有能力还是不够的,还要有足够让人信服的学历,可不是吗?
祝愿你一切都好!
祝愿你早日参加工作!
祝愿……
鑫原”
“冰儿:
昨晚,为了今天办手续的事情,我特地去了一下慕校长家。他很爽快地答应了此事,并约在今天下午办理。不管事情能办到什么程度,但至少我们又离目标进了一步。
这些日子的努力,终于有了一定的眉目。与你一样,我感到特别的高兴。
鑫原”
……
其实,也仅是这些很平常的问候,但很真诚,它让冰儿明白,其实牵挂真的是一种幸福,想想千里之外,有一个你牵挂的人,而他也在时时牵挂着你,开心有人分享,忧虑有人分担,这是怎样的一种快乐。
虽然此时,她很清楚地知道,工作对于她根本还是未知,是去是留根本无法由自己作主;父母对于她根本是“命难违”,感情问题根本由不得自己选择;鑫原对于她,缘份之事或许还是由天注定。冰儿对于自己的事很茫然,只是靠着这些问候和牵挂来面对希望与失望之间的无止境的切换。但是不久的以后,即使很清楚这些,冰儿还是情不自禁地、一点一点地深深陷了下去,她终于没有控制住自己。
在情感问题上,在鑫原没有介入冰儿的生活时,她和母亲就已经有些不一致了。母亲希望冰儿以后能多接触一些人,并作一个很好的选择,恋爱可以有许多次,可婚姻却只有一次。可在冰儿的心眼里,已经是下了决心了,以后的恋爱和婚姻都只有一次,也就是只可能有一个人,因为她根本不可能排除人与人之间的感情。难道说婚姻只是相貌、工作、学历等方面的“等价交换”吗?彼此间的了解,彼此间的喜好,彼此间的信任等等都可以忽略不计吗?冰儿做不到。
虽然而后谈及此事,她在母亲面前可以是一幅无所谓的态度,可在心里,她根本没有作过失败的考虑。也就是说,在她心里,只可以有一个人的空间;在她身后,已是悬崖万丈,冰儿已经没有退路了。这不是对母亲的欺瞒,这是对他的诚,也是对自己的诚,而且自古这“情”字是所有人都无能为力的。
每天晚上,冰儿都是在回忆中睡去的,与鑫原的种种都会像放电影一样从脑海中经过,他的样子、他的声音、他的笑容以及他握住自己手时的感觉,很清晰,很温暖地定格在冰儿的记忆里,已经挥之不去了,她已经认定了自己将是鑫原感情世界里的最后一个天使。
余 韵
那年,许多人都面临着下岗的危机,冰儿最终却还是在另一个城市有了一份很稳定的工作,这是父母的满足,也是所有人的羡慕。但他们还是答应,等就业形势好转后会让冰儿回到那个城市。
而对于冰儿,这种生活在她看来近乎逃亡,但是,有了她生命中至真至纯的爱,即使明知是一种逃亡,冰儿也不会觉得辛苦,因为一切变得有目标,有价值。
冰儿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只是有时,她的脑海里还是会浮现当初的冰儿——像山中的野丁香,美丽得神圣,也美丽得孤独。但这也只是偶然想起,而且一闪而过,因为她现在过得很好、很满足。
其实“鑫原”就是冰儿心中的“心愿”,自此,那个叫冰儿的女孩在那场丁香雨的心愿中慢慢睡去,不愿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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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皆有规则 |
Re:丁香雨 |
回复时间: |
2006.12.18 20: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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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鸟不传云外信
丁香空结雨中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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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
无名510 |
Re:丁香雨 |
回复时间: |
2012.04.14 10: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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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全文,不禁让人回忆起十年前的校园生活。真美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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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梧叶 |
Re:丁香雨 |
回复时间: |
2012.04.14 17:4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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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到当初的校园,却再也没有了那份美丽。是我们忘记了,还是我们根本不愿意记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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