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SCO”应该是那种把音乐音量拧到最大,弥漫着重金属之类的摇滚,很多人在舞池里跳着一种使劲甩头、猛烈摇晃身体的疯狂舞蹈,很有爆炸味儿的地方。这种地方往往有一种窒息的氤氲,凝固在空气里,嵌入到墙壁中,渗透到地板下。
很讨厌这样的地方。
学校开了一间“PUB DISCO”。不过一点也没有爆炸味儿。相反,这里很清静,即使是在生机盎然的白天,也有点凄然的清凉感。黑色高雅的墙壁,红得刺眼的天花板和略显伤感的咖啡色地板,加上似白似蓝的淡柔光,更显寂静,给人一种莫可名状的安谧。这里没有waitress,只有一个举止优雅自称老板的男青年和三个年过50岁的老伯伯服务员,别具一格。致使很少有男生到这酒吧。女生也不见得太多,唯有那些失恋或患有严重忧郁症的女生,通常都会在这里借酒消愁,她们喝的都是Brandy 、Whisky、Galliano、Bokma等烈酒。我以前一直对喝烈酒的人抱有一种偏见,觉得那些喝烈酒的都是野蛮人,不好对付。后来发现,鸡尾酒、朗姆酒等都是烈酒中的极品,改变了我对烈酒的看法。PUB DISCO的香槟、鸡尾酒、朗姆酒等等都是上等的饮料。不过我怀疑这里的朗姆酒是假的。朗姆酒是通过蒸馏从糖和糖蜜中提炼而成,至少要封存15个月以上,工序极其复杂。中国很少甚至还没有这样复杂的生产工序。不过,假的朗姆酒也很有味道,体质轻,口感浓。
有一天晚上,我在PUB DISCO一个角落独自一人在品尝鸡尾酒加可口可乐加冰,带有一丝香草的气息。我正陶醉在鸡尾酒所带来的味觉冲击之中,一个女孩的声音灌入耳中:你最好尽快离开酒吧,打烊的时间到了。我瞟了一眼酒吧,的确只剩下我一个人了。老板用无奈的眼神望着我,好像在告诉我,今天就到此为止。回过神来,发现刚才那位女孩已经走出酒吧。我付了钱,追上那女孩。
她身穿纯白色的T—shirt,在晚上显得格外刺眼。一条淡蓝色牛仔裤。路灯落到她蜂蜜样细腻的皮肤上,粟色的长发被她扎起个马尾悬吊在脑后,嘴角有一颗深褐色的美人痣。眼睛深处,有一对晶莹黑亮像六岁小女孩的瞳孔,很好看。
“你走那么快,我还没来得及谢谢你”。我走上前,看着她那不见匠气、不见俗气的脸说。她的脸在路灯下,冷艳。迷茫。
“你这样是算跟踪我呢,还是算跟我搭讪?”她毫不客气的回答我!
“你是这里的学生吗?”
“我没有必要认识你,这么晚还一个人在酒吧,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那你就不要认识我,让我来认识你。”
她笑了。不是那种哈哈大笑,是慧黠的笑,笑的很浅。
“我叫新仇,你叫什么呢?”我继续认识她。
“海觞”。她的回答很干脆。
“哦。”
她又笑了,这一次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笑,她莫名其妙地说:“你很哲学”。
我疑惑着。
“好了,谢谢也说了,你也认识我了,你可以走了。”她说。
“嗯,这是我的手机号码,希望能等到你的电话”。
我递给她一张字条,消失在夜幕中,消失在她的视线里。短暂的对话中,我发现她是个敏感的女孩。在闷热的夏夜,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的,闪得心里发慌,迈着固执的脚步回到寝室。十二点,希望能睡个好觉。
自从那个晚上跟那个叫海觞的女孩邂逅在酒吧后,她一直没有电话或发信息给我。还是老样子,经常在晚上兀自一人去PUB DISCO喝酒。最近PUB DISCO引进一种叫cubida的咖啡,口感细腻润滑,丝毫不逊于朗姆酒或鸡尾酒。我喜欢喝纯咖啡,不喜欢加糖或加牛奶,不含异味的咖啡,芳香浓郁,慢慢细品,其中苦涩的味道也别有风味。喝咖啡就要喝出它真正的味道,加了别的东西,其味必受影响。很多人对牙买加蓝山咖啡情有独钟,这种咖啡在各方面都堪称完美,酸、苦、甜、香,一应俱全。不过我还是喜欢PUB DISCO中的cubida咖啡,这种来自古巴的咖啡,味道比较稳定。喝完酒或喝完咖啡后,有时候我还会抽一支烟。就一支,不会多。其实抽烟的学问可大着呢,有些人抽烟很不雅且不健康,拿起烟点火就猛烈的抽,什么病都能抽出来。拿起烟,先要闻闻烟草,烟草中有罂粟的味道,细闻起来,能给人一种精神上的快感。点火之时,千万不能一边点一边吸,不雅,而且还会吸入空气中的杂气,这样抽的不完全是烟,还抽了一部分空气,抽烟就要抽出它真正的味道,其道理跟喝咖啡不能加糖一样。
美酒加咖啡,外还有香烟中的浓郁香气为之点缀,如果此时的音箱播出的是当年邓丽君的“美酒加咖啡”,别有情调。
有一天晚上,我正细品着香烟中尼古丁的味道,一阵锐耳的手机铃声,响彻在空洞的酒吧中,我从尼古丁中回过神来,再一次发现,酒吧中又只剩下我一人,该打烊了。我拿起手机,离开了酒吧。是一条信息,一个陌生人发来的。我没有看,也没有删掉。
白天上课,晚上喝酒,几乎成了生活的规律,突然发现生活有规律是多么美妙。因为我常进出于PUB DISCO,渐渐地,跟老板熟了起来。他很热情,常常介绍这些那些饮料给我,不亦乐乎!拿起手机记下酒吧老板的电话号码,发现还有一条未读信息,原来是前几天那个陌生人发来的。因为好奇,打开来阅读,才知道是海觞发来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无意间看到你给我的电话号码,发一条短信给你,新仇,祝好。我回复了她:谢谢你还记得我,谢谢。
又一次发现,这个女孩很可爱。
几天来,总能发现一个女孩出现在PUB DISCO。她的头发从两边垂下,白皙的皮肤,清秀中略带稚气的脸。从酒吧老板那打听到,她叫十六夜。每天晚上,她都独自一人在那喝荷兰烈酒Bols。很烈的酒。突然发现我以前那种对喝烈酒的人抱有偏见的看法是多么可笑。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喝起烈酒,更显示出一种魅力、豪气。
我点了另一种荷兰的烈酒Bokma,请那女孩喝,叫老伯伯服务员送过去。她拿起高脚杯,向我笑了笑。含蓄中略带伤感地笑,不知道为什么?
农历八月十五,中秋节。照例,一个人在PUB DISCO喝酒。十六夜也在那儿。一个电话,我被朋友call去电玩。离开酒吧时,经过十六夜身边,她伏在桌子上睡着了,睡得很轻,几乎没有呼吸。在淡蓝色的灯光下,优显凄美。脸色苍白,感觉好像从她身上散发出一股冷气,活像一具冷艳的尸体。我找不到更好的词来形容。
电玩玩到凌晨两点多,在回寝室的路上,发现天上的月亮出奇的亮。过了十二点,中秋已经过了。现在应该算是农历八月十六日的晚上,十六夜的月比十五夜的月更圆、更亮、更凄凉。
翌日,学校纷纷传说,PUB DISCO死了一个人,自杀。酒吧老板告诉我,十六夜自杀了,死得很安静。
一个叫十六夜的女孩,死于十六夜这晚。
关于十六夜自杀的原因,学校流传着很多版本,有的说她失恋了;有的说她被强奸了,还有一种很凄美的版本,说她喜欢一个男孩,因为那男孩不喜欢她,她单恋,结果造成她单方面殉情。这种说法很美!
十六夜死在PUB DISCO,自然会给酒吧带来麻烦。本来酒吧的生意就够萧条了,现在又死了一人,很多人都不敢来,说会闹鬼云云的。我一直很鄙视这类人,天天晚上我都还会去酒吧品酒。说来也奇怪,这么萧条的酒吧,老板既然没有要关闭的意思。对此,我很感激他,我真的很喜欢这个地方。
传统上,香槟是由黑葡萄和白葡萄独自发酵后,混合后一起在酒瓶中,经过第二次发酵而成。香槟的酒精含量相对比较少一些。“醉翁之意不在酒”嘛,酒精含量的多少,一点也不影响香槟的口感。香槟的色泽透彻,香气馥郁。如果把香槟混合朗姆酒,其味道必是一种享受,令人飘飘欲仙。混合了朗姆酒的香槟,不能超过两杯,否则,必醉!
照例,还是在晚上,我正在PUB DISCO喝着香槟混合朗姆酒,加了一些冰,很清凉。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飘入耳中,抬起头。海觞。
在淡蓝色的灯光下,海觞的眼睛犹如一潭清澈,颇有“神如秋水”的情致。她的粟色长发又长了一些,照例,扎个马尾,前额的刘海很好看,分得很整齐,很顺。嘴角那颗深褐色的美人痣隐约可见。
第二次见到这张不见匠气、不见俗气的脸。
“好久不见,新仇。”她微笑着说,露出一排整齐雪白的牙齿。
“是啊,够久的,几个月没见了,海觞。”她的名字我叫的很轻很轻。
我邀请她坐下,她点了一杯cubida咖啡,没有加任何东西。她喝咖啡的样子很迷人。
“你还是经常在PUB DISCO喝酒吗?这里死人了,你不怕有鬼吗?”她说。
“怕,当然怕,哪有人不怕鬼的。”我轻慢地说。
“那你为什么还来这里喝酒呢?”她一脸疑惑地问。
“怕鬼是一回事,但对方是一个女鬼。”我说。
“女鬼就不可怕吗,电影上那些女鬼都是厉鬼,索命啊什么的,几乎都是女鬼,像日本的贞子,多么可怕!”她说。
“电影上是骗人的,鬼是没穿衣服的,死在PUB DISCO的女孩很漂亮,裸体的她肯定很好看,呵呵。”我开玩笑地说。
“那女孩是穿着衣服自杀的,怎么会是裸体?”她说。
“汉朝的王充提到‘形体虽朽,精神尚在,’衣服不一样,衣服没有精神,所以不能和鬼一起出现,晋朝的阮修则进一步否定了‘有鬼论’,他说:‘今见鬼者云着生时衣服,若人死有鬼,衣服有鬼邪?’所以,那个女孩死在酒吧,除非她全裸出现在我面前,不然她就不能算是死。”我假装认真的分析道。
“错,莎士比亚《皆大欢喜》的剧本就拿灵魂比喻成衣服,可见衣服也有灵魂,能和鬼一起出现。”她辩驳。
“可惜呀,那是指男人,女人嘛,死了以后还得光着身子,哈哈。”我诙谐地说。
“你直接说你不相信鬼不就行了吗,何必引证这么多,我也不笨。”她说。
其实海觞挺聪明的,换成是逻辑比较差一点的女孩,还以为我在宣扬我的色情理论,图谋不轨呢。有时候,跟一个漂亮的、聪明的女孩谈话,能升华自己的思想,净化心灵。这种净化,不会使脑子里衍生出一点猥亵的想法。
“你很喜欢这个地方吗?”她问。
“很喜欢很喜欢”。我答。
“为什么?”她问。
“原因嘛,有四个,一是为了不想你,从第一眼看到你,我就喜欢上你了,你知道,单恋是很苦的,为了不整天想着你,我必须靠外界的其他条件驱使我不去想你,我想到这间酒吧,强迫自己努力去品尝酒的味道,忘记想你或忘记我自己,这个方法很奏效;二是为了再次和你邂逅在PUB DISCO,希望能再一次遇见你;三是因为这里的饮料真的很好喝,特别是香槟、鸡尾酒、朗姆酒、咖啡等等;四是我喜欢安静的地方,这里正合我的胃口。”我不快不慢地说完,不知道这样算不算表白。
“你为什么喜欢我?”她问。很奇怪的问题。
“没有想过为什么。”我答。很奇怪的回答。
海觞一阵沉默。这段沉默的时间还真够长的。我决定打破这令人尴尬的沉默。
“你准备怎么回答我呢?”我说。
海觞被我一句话从沉默中回过神来,慌忙看了一眼手表,说:“酒吧就快打烊了,我想我们还是快离开这儿吧。”
在死寂的夜晚,路上空洞洞的,凛冽的秋风撩起一丝寒意,好像在告诉我们,仲秋已过,冬天就快来了。
我先送海觞回她的寝室。然后一个人迈着固执冰冷的脚步,失落地往寝室方向前进。我发了一条信息给海觞:刚才在酒吧说“我就喜欢上你了”这几个字时还真不习惯,我从来也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几分钟后,海觞回了信息:让我们彼此等待吧!
她回的信息很有诗意,让我想起,海觞拥有一头拜伦的粟色头发,诗人的颜色。
我凝视的仲秋,已到尽头。
------------------------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我是火首,谁敢当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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