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其实，我是顶不喜欢把文字变成工作的，所以当初拒绝了任何与文字沾边的工作。文字于我来说只是一种爱好，可以让我平常消遣消遣，发发牢骚罢了。如果变成了工作，它显得过于的庄严和乏闷。在我看来，一个人必须保留点私密、自我的东西，纯粹地把这些当作自身的事情，不与任何外界沾边，更别让它成为每天必须做的事情，一切都只在自酿的空间里自我述说，自我比划。向来，我就是这样看待文字的，它只是在记载我的心情，或者说是某种程度上的感伤。在我的世界里，文字是独行特立的，是猖狂的，不因任何的喜恶而改变。
　　现在，我还是要去做跟文字有点关系的事情，每天的工作就只管写点报告，做点会议纪录了。这已经差不多脱离我的本职工作了，更不用说是专业了。说来好笑，我真真感觉念了三年的大学到头来一点用处也没有，倒是平常的不务正业成了工作的经验。这不知该去嘲讽教育的失败，还是为自己庆幸。大学时，我念的是工民建，专搞施工的。毕业时投了三份简历分别是钢构、监理、拆迁，最终选择去做拆迁，这已经是和专业没什么沾边的职业，而在现在的单位里，我这阵子又是被安排专职写报告，更是与专业牛头不对马嘴了。恍惚想来，自有记忆来，我就像是兜了一个又一个圈，所有的坚持与棱角都被甩个一干二净后，突然掉进了窟窿里，从此认命。确实，就比如现在的我，就没有刚毕业时的倔强，凡是与文字有关的一律谋杀。我觉得我现在可以去接受任何种类的工作，这大概就是别人说的成熟。既然是工作，那做什么不是做，温饱才是我们真正最需要考虑的，而不是什么爱好与工作的分离。事实上，一个为肚皮努力的人谈不上什么爱好，任何东西最终都会归结于煳口这一现实来。舍了面包去买玫瑰这现实吗？我看这样的人不是疯子就是傻子，也绝对是不可靠的人，分明就是输光了的赌徒一个。我常说的，假如你饿极了，又没有办法解决，那么眼前就是面包店的话，你会不会去偷，会不会去抢？在这点上，我从来不鼓吹自己品德有多高尚，到了那种地步，要是我还不会去偷去抢的话，那肯定不是我。所以，到今天为止我还是一个循规蹈矩、噤噤颤颤的善良百姓，那仅是因为生活还没有把我逼到狗急跳墙的地步。因此，在个人的感情上，我向来同情那些为了吃饭而去小偷小摸的人，当然，我同样鄙视那些以伤害别人为手段掠夺的人，盗亦有道嘛。
　　毕业不到半年的时间里，我已经彻头彻尾地被改造了。现在的我再去做和文字有关的工作，显得很平常，也觉得很正常。工作就是工作，不掺杂任何一丝个人感情的，在其位，就得谋其政。我相信，敬业本身就是份内之职，就如同古人所说的操守。你可以不选择它，一旦选择了，你就得无条件地完成它。
　　处事，很多地方还是需要刻板的，特别是原则性的问题。因为那是底线，那是约束，使你不至于涣散，令人厌恶。而且，原则性的东西本身就是刻板，就如同不能因为没有车辆，红灯就不再是红灯。
　　
　　7
　　我现在是，每天在同一时间起床，在同一家店铺里吃早点，骑同一条路去上班，然后，下班、吃饭、回住处，生活千篇一律，甚至能在同一地点碰上同一个陌生人。实在想像不出这样的日子有何用处，难道真是为了讨个老婆，生个孩子，买幢房子，这辈子就算是打发了？如果事实就是这样，那么，我这一辈子过与不过又有什么区别呢？如此多人在重复的日子，我想是多我一人不多，少我一人地球转得更欢吧。
　　话说回来，大部分人的生活都是单调而且无趣的，就如同一潭死水，早已泛不起波澜。对未来经营得好的人也摆脱不了这种重复的，只不过他们有个很美好的希望，相信自己会通向一个开满鲜花的圣地。因此，或许这种重复对他们来说就不是单调了，而是一种一点一点累积的幸福。像我这种反把生活认作迷梦的人就不同了，我每天一睁眼，就知道了今天会做些什么，结果会是怎么样，分分秒秒都可以随意地从脑海中提取。说真的，我除了死亡无法预知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能给我点儿意外。有人说，生活正因为充满惊喜才变得无限的美丽。照此说法，我的生活是一片永远阴霾的天空，看不到蔚蓝。其实，我是渴望惊喜的，哪怕是给我制造一点事端，起码可以让我忙些与昨天，与前天不一样的事情来，以此证明我的盼头所在。比如，哪天在路上走时，突然从巷子里冲出条恶犬，让我吓一大跳也是美好的。以后，我再经过这里时，我就会提心掉胆，就会感觉到自己存在的一种意义。
　　的确，恐惧、痛苦或者成功，这些都能给人深切的体会，实在地感觉到自我。那么，当我没有可以希冀的成功时，就给我痛苦或者恐惧吧，藉此留下一点挣扎的遗迹。只是，生活永远不是你所要的那个样子，就像那日自填的一句词“冷夜为知酣梦短，觉来薄阴天气”，生活充满了重复的惆怅。
　　
　　8
　　舍与不舍，仅是两种不同的心情。一旦钟情了，自然就会舍得。所以，唐皇为了杨玉环的回眸，不惜费尽心思，哪怕背个扒墙灰的臭名也是肯的。待到屁股坐不稳时，三丈白绫轻易赐下，一把悬尽往日的诸般缱绻。舍得万世的骂名，却舍不得区区的江山，这世间的情事，在此刻形同一场闹剧，舍与不舍也仅是心头的一转念罢了。
　　当然，我想说的并不是这层意思，对于情事，我无表态的立场。纠缠在我心中的是那舍与不舍之间的摇摆。每次去逛街，没一会儿工夫就会逛进了书店，而后，再也出不来了。我宁可大把的时光独自静默，也不愿去街上看那红男绿女蹁跹。寂寞的人当然只有寂寞的消遣方法，见不得欢乐，也见不得热闹，泛起的总会只是心酸。所以，我宁可去独对任我摆布的书本，宁可去一个人窝在角落里发呆，也不敢呼朋唤友，热闹过后，总是把寂寞反衬得更为突出。何况，从小到大，也真真只有那些沉默的书始终不渝，我时刻能找着它们的身影，至于其他的，包括情，或者爱，终有一天因这因那地脱离你的视线，甚至你会想爱无从爱，想恨又无法恨，整整把自己逼入跳墙的时候。
　　世上没有不老的容颜，却有那些书，今日我在看它，也许百年千年后还有某些人怀着与我相同的心境捧起了它，满是虔诚，满是知足。如此，我还有何不舍得呢？不就是时间，不就是长久的寂寞，又有什么不能赔进去的？难道把这些大把的时间去谈一场不着边际的风花雪月就可以让我幸福，就可以让我欢乐？长久以来，我也一直都在怀疑，甚至后悔。我如果不迷恋于书，是不是可以得到一个更好的结局，可以变得简单、明朗，不会有太多的忧郁，也不会荒废。之所以把舍得把梦想建立在书上，才造成我今日更大的困惑，要不，我也会清楚地长大，沿着一条明晰的路逐步让人欣喜，而且，我还会如我所愿地在十八岁就谈恋爱。但一切，在某个时候都永久地拐了个弯，再也回不到原来的路了。
　　回想近十来年来，甚至仅是昨天，要是我舍得的话，我也许就不再那么的无奈，就不用无语去骂老天，显得自己像个瘪三一样。可是心中总会有那么一点眷恋让自己逃之不得，挥剑斩不断，为了这一丁点儿的不舍，却甘愿舍弃了万千的世界。确实，骂就骂吧，戳着脊梁也成，美人终归还是我抱着，只要江山不丢了。而我呢，悔就悔吧，只要活着，终还是成的。
　　9
　　又要搬家了，我打心底感到厌倦，不说搬家的琐屑，单单那漂泊无定的触感就痛入心扉。我不喜欢变荡，但十岁那年之后，我就一直在从一个地方挪到另一个地方，也无所谓为了舒适或者方便，仅仅是谋个停顿的窝。事实上，早已认命了这种反认他乡是故乡的日子，所以才会一再地搬家，只是心情难免定性地麻木。但愿，这一次搬家后能让我安顿一段长点的日子，不至于几个月后又得拖着行李不知到哪里去，甚至有一天会如向朋友开玩笑的那样，真搬到天桥底下去了。
　　其实，我先前住的地方也不见得怎么样，小区的环境脏且乱，屋里更是蟑螂横行，时不时还有肥大的老鼠光顾，比我还像主人般在屋子里招摇。对此，我一点法子也没有，只能咬牙发恨；房子到期时一定搬走。如今，却很是怀念。在那个小区，有很多和我一样早吃晚归的人，也有很多的大排档，适合我这种邋遢在半夜里找食。何况，破旧的社区不会给人压迫感，邻里式的生活气息相当浓，哪怕心情自卑，也可以安逸地消磨，偶尔也可在心里如螃蟹般张狂得心安理得。至于脏、乱、虫鼠肆行，也只得睁只眼闭只眼，反正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草窝睡得踏实。早些年，我是借居在别人家里，个中滋味实在无从提起，谁都有谁的难处，也谈不清谁真正伤了心。这么多年下来，已淡忘了当年的委屈与倔强，除了那些恐惧。后来，住在学校，大学毕业后，才一个人租房子住，有点安顿的感觉。现在，不得不搬家，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借居，所以心怀恐惧，只能祈祷。
　　随时打包行李的人，只有把每一个落足的地方都当作家般来爱护，才不至于绝望，由此，我怀念着每一个我呆过的地方，像怀念初恋一样纯情地怀念着那些或脏或乱或心酸的地方。我也相信，我不会长久地呆在同一个地方。在我身体里，有一股不可遏止的力量迫使我去破坏，去破罐子破摔。我需要经常性的变荡，才能免于更多地思索那些芜杂的事情，诸如我从何来、从哪里去。其实，两三年后也无法改变什么，但我不得不忧虑，哪怕仅从亲人的角度来看，两三年后的我起码也得为某些事情做出努力，或者说负起责任。这是一个事实，每个为人子者都必须面对的现实。而照如今的光景，即使让我苦干了两年，在福州这座日渐昂贵的城市里，我依然买不起两平方大的厕所，确实是一种很大的悲哀。所以，我虽然讨厌搬家，却还是时常地搬家，长久地呆在同一个地方于我是种钝刀割肉的折磨，如冰川融化的泯灭，而也只有靠辗转无从的生活来焕起往日的点点怀念，才能平衡自身对未来的绝望。“我想有一个家”，时常唠叨潘美辰这句疲倦的歌词。是的，无须太大，也不必华丽，但能让我安身且随心所欲就够了，最好，还能带着点家的味道。只是，这谁也不明白。很多年后，我还是一个人在一个孤独的城市里搬来搬去，惟有那几本书陪我从这个炕头到另一个炕头。至于何时能在街头执子之手，带着温暖与幸福，仅仅是期望。只是，这谁也无法给予。
　　如是心痛！
　　10
　　那日，见到一朵玫瑰掉落在马路上，包装华丽，艳红如血，却被来往的车轮碾得干扁，花瓣零散。刹时，凄艳、绝美之类的字眼充斥感官，以致多日来对那朵零落的玫瑰久久难以忘怀。
　　本来，它也该承载着某个温馨的使命，如今却因未知的原因零落在马路上，无人认知，无人眷恋。再美丽的东西，也会有红颜薄命的时刻，在这时，命运实在不负责，漫不经心地把一道原本可期待的佳肴作弄成大排档里的杂烩。此时，这朵玫瑰也该零落马路上，任芳华东流水，而不是在某个春闺里散发着芬香。甚至说，它此刻给我惊心一瞥就是它的宿命，是我前生敲破无数的木鱼，又在佛前苦苦求了五百年的因果，那么，我是满足了，而玫瑰呢，它的满足又该在哪里，若是生来仅是为了满足别人的奢求，这样生还有着真正的意义吗，世界上多少的人因为没有奢求而活得更好呢，又何必牵涉玫瑰的命运来圆那份不该实现的缘呢？何况，惊艳的只是刹那芳华，偏偏就呆死在一棵歪脖子树上，这又是何等的不忍与哀怨！
　　就如同，天姿卓越者大凡命运多舛，郁郁终生；生性豁达纯朴的人却只是委屈地死于无名中。老天并不因你是什么样的人而宽容待你，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死伤惨重的都是学不会自我保护的人。所以，天才颓伤，善人含屈，红颜沦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