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冬季的尾声很长，灰调子地拖曳和绵延着，很长，很长。
　　
　　三月末了还在下雪，地上泥水是黑颜色的，富含煤和煤燃烧后的灰。属于这里的人，早就适应了时令的变化，温度稍微转暖就能引来服装颜色的调整。于是，这个冬天的尾声是皮装、牛仔及长靴的，点缀这些的就是一条或艳或暗的丝巾，柔软地堆在胸前，或者张扬地飘在耳际。
　　
　　男士似乎就是那一身的装束，深颜色的西裤配着深颜色的皮上衣，前几年流行的样子又折回来了，却抖落不掉怀里的烟酒气息，彪悍却也侠义。不知是男人还是季节把更多的色彩给了这的女人，还是女人的性情比他们更能托起这些纷繁的颜色，抑或是女人的勤快能打理得过来这些儿亮丽却又极易被染黑的颜色。她们的服装总是生动的，在天边的这个角落里比着穿，争着靓。
　　
　　她们绝不落后于时尚，独树一帜，悄然降落于哪座城市，都显得很大方和得体。冰雪和寒冷造就了她们，梅不能生长的纬度，黑色的煤却成了一面深沉的底幕，显亮出街巷上的她们，婀娜多姿。说不好是秉承穿的艺术，还是继承生长的自信，只是她们修长的身材，白皙的皮肤，泼辣的性格，自信的举止，使这块远离中心文明的神奇土地紧跟着潮流。于是，我们便说她们就是埋藏这里的黑土里的金子，隐藏在这里地下的火焰，叫男人们世世代代耕种和挖掘。挖掘出一个越来越亮丽的很远很远的自我繁荣的东北。
　　
　　她们和她们的后代的她们，却一个个自信地走向外面的任何一个有霓虹闪烁的光怪陆离的城市和城市里的角落，融化掉那里的浮躁，使那里重新再掉进一个更大更深的浮躁的漩涡里。于是，她们就理所应当地定居在那里，被傍依在那里。在那些更适合生存的地方，每年冬季里她们都会很想念这里的雪和冷，想得掉泪。这是他们的故乡。
　　
　　小城的春夜很静，象悄悄消融的雪，漫进每个缝隙。于是每个街角都飘着菜香、酒香。啤酒里麦芽香、白酒里的粮食香、果酒里的葡萄香。还有土豆片、油豆角、干豆腐丝，还有鸡蛋酱的香气，要么就是这些混合的味道。这些香气会从量贩式流淌的灯光和混杂的音乐声里传出来，从拉扯搀扶的含混的拒绝声里分辨出来。便能闻到那股子掺了饭菜的酒淋到炽热的火碳上的蒸汽的味道，听到那滋滋啦啦不甘被湮灭的抗争声，那便是火吸吮液体的炽烈，有一股傲视寒冷不甘屈从的暖，在这冬季的尾声里散播。在夜风稍凉的幽暗街灯下，会是一段白皙的被搀扶的扭动的腰肢，或者是摇摆不稳的不甘却也无力支撑的几句醉骂，象街边棵棵细软的柳，摆在夜风里，并不影响小城的美感，恰恰却彰显了城市的魅力。
　　
　　夜色中就这样轻轻走过，你会庆幸与小城丝毫没有粘连，尽管也有一些儿不安，有一些儿寂寥，却也乐得这份孤傲。
　　
　　睡梦里，当这股子炽热的酒气从电话的听筒里扑面而来，那份热烈还是叫人惊怵。便会担心梦醒中那些儿清明的语言能不能顺利灌进被酒精鼓胀的耳朵，担心小心储存的这杯凉水能不能在语言的迎拥中被瞬间蒸发。子夜的热线，在丝丝沥沥的水与火融合的湮灭声里终于平静下来，万籁俱静。慌乱中搅碎的睡眠，便在天边的星月下散落一地，不知不觉中躺着一个人的大床，就摇摆进无边无际的水里，深不可测的一夜，无法掌控一夜。
　　
　　混沌中醒来，面对眼前的一切，醉酒一般。
　　
　　小城是宽容和健忘的，只消一夜的昏睡，翌日的晨风里依旧风调雨顺，橱柜里有的是亮丽的时装，化妆台上有的是丰富的表情，只消在电话里随便抛出几句歉意的话语，一切就进入到了忙忙碌碌的白天。
　　
　　冬天的尾声里容易醉酒，这个季节里极易产生故事。
　　
　　可以开个缠绵悱恻的头，也可以有个耐人寻味的过渡，还可以收一个平平淡淡的结尾。和着冬季的尾声，在一个饱睡的清晨，我选择了后者，并顺手打开了离去的倒计时开关。
　　
　　我喜欢天边的这块土地，依旧不想破坏它的美。这一站我待得够久了，将结束在下一个冬季的尾声里。
　　
　　黄尘漫天，那才是我的最终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