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樟木，一路上是歌声伴着嘻哈，尽管我们一路人谁都没有见过将要到达的目的地是什么样子。我开始凭空勾勒樱桃园的样子，粗壮的樱桃树，苍老的树皮，阳光下红扑扑的樱桃攒在枝头闪着亮点，然后是热闹非凡的叫嚷声在林子间回荡。无论如何踏在乡间的小路，扑鼻的泥土的气息以及庄稼蔬菜的味道都让我欣喜若狂，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不能形容的乡土情结。
　　
　　和这群女生在一起我总是很快乐的，或嬉笑怒骂，或是追逐打闹，或是观景忆事，或是吟诗作对，总有种情趣。我是个俗人却有那么一点要脱俗的期盼，我依赖于身边的人，便是她们，像一群鸽子哨音过后我已经触摸到云朵的轻柔。
　　
　　汽车在老化的沥青路面上快乐的摇摆，窗外的平原尽情延伸的朦胧的山脚下，金黄的小麦泛着耀眼的白光，墨绿的洋葱伸长了脑袋。这才农历二月底要说收获的季节怕是早了些，可这明明已经是个丰季了。怕晕车的开始含着酸梅，戴上耳机安静的靠在椅背上。歌声陆续停了，都注视着外面奇特的风景。成群的农人在洋葱地里收获，一条小河，清浅的河水像条丝带嵌在平展的庄稼地里，偶尔两间空心砖垒起的小棚像碉堡插在田埂边，两棵粗大的柳叶桉顶着蓬松的叶子在风中摆弄着妩媚姿态。“幸福的人” 和“快乐的日子”是她们形容当地居民的词语。
　　
　　车行驶到小山坡前缓慢了下来，对面的车辆排成了长队。“该死，还要堵车哇。”我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就被女高音压下去了“快看，好古老的吊桥呃！快把照相机给我。”她已经把头探出了窗户，随后是蜂拥般的挤了过去。吊桥是由手臂粗的铁索悬着的，两头的桥头堡已经被侵蚀得灰沉暗淡，“樟木大桥”的雕刻还隐约可见。说是大桥难免有些夸张，因为它只有一个车身宽，每次只能通过一辆汽车，跨度一也不足三十米。汽车缓慢上了桥就像我们的心情一样小心翼翼。横铺的铁板发出“咣铛咣铛”类似火车撞击轨道的声响。
　　
　　到了对面，司机叫下车了，我们还一直半信半疑。路边排成排的摩托车师傅赶紧过来“搭个摩托上山嘛，路还远的很呢！”我们才发现旁边拐角是条水泥路斜斜通向山顶。
　　“天呀，还要爬山啊。”
　　“我是说怎么不见樱桃的迹象呢。”
　　“现在是搭车还是步行呢？”
　　“同意搭车的请举起你们高贵的蹄子，很好，没有一个。我宣布步行，大家一致通过。”
　　……
　　“小妹，还远哦，就搭我这个嘛，便宜呢。”
　　“搭啵？”
　　……
　　“走在这山路上有美不胜收的田园风景，喜气洋洋的气息。我们结伴而行，啊——我们是朝气蓬勃的年轻人！”
　　“我要吐，诗人里面你歌唱的最好，歌手里面你是诗吟的最棒”
　　
　　在争吵和嘻哈中我们已经热情高涨的盘旋在山腰了。红色土坳，悠闲的荒芜着山体的时令，一片枯草，一丛灌木是一份安宁。新修的水泥路像条平静的河从山顶蜿蜒起伏而下。山坳下的村庄零零星星在平原边缘安息。一排葱郁的松树，一爿红土筑成的围墙，一个水池，一个院子一户人家，活像是英国古老的庄园主。荒梁像裸露着肩膀的汉子，已经被我们甩在了后头。渐渐有了些绿色的植物覆盖在上面，丛生的荆棘在上风中摇曳，一排大树垂下的枝条上可怜的留着足以证明它曾经丰姿绰约的绿叶。拐过几个弯看到大幅的广告牌上水淋淋的樱桃惹得人流口水，大家不得不加快步伐，像是福尔摩斯突然理出了凶案的头绪。
　　
　　终于看到了樱桃，就在路边呈现了梯田一样的樱桃林。繁茂的枝叶间缀着一串串红黄的果子。
　　“快走啦，前面更多，只不过是一些片花，留着大片不看，干吗要对这些被人剪切掉的花絮爱不释手？没见过世面。”
　　“嗳，对了，谁叫我就是一土包子呢？现在咱不都站在这片泥土芬芳的土地上吗？我这地道的土包子是深深爱上了这片土地。你呢，我的贵妇人？”
　　“我不管是什么地方，能长出甜美的樱桃我就喜欢。”
　　“瞧你那点出息，高雅点行吗，拜托。出口就是为了吃啊？俗气！”
　　“人生在世，吃喝二字！”
　　“鸟都为食亡呢，这是忠告。”
　　……
　　将最后一点力气变成惯性，我们终于是饥不择食的选择了就近的一家农户。主人把我们带进他的樱桃园里，松软的红土铺垫成一层细腻。大片大片的樱桃树整齐的依着山势排列，我们顿时如同进入到迷幻奇阵里。在厚绿的叶子缝隙中是红得晶莹的樱桃，我们再也忍不住，随手就开始摘下往口里送。
　　“哎呀，老板呀，咋是酸的哦？”
　　“呵呵。”和蔼的老农夫那张皱纹遍部的脸上带着些歉意，“就是啊，今年连着阴雨了几天，所以还没有到真正的成熟期，不过大多数都已经成熟了，你们选那些最红的摘。”
　　“那不是欺骗吗？我们还是看了遍地飞散的宣传才专门来的嘛，这下好了，来了又只能吃到酸牙的……”
　　“来，把这个那去够着树枝顶端的。向阳的味道就要好些。”主人抱着一捆树枝做的钩子递给我们，“你们随便吃，随便摘，就是不小心弄到地上了也没有关系，这都是地里生的不在乎几颗。但你们别把树枝给拉断了，别看这树还矮小都栽五年了才挂果子，折断了划不来。”
　　“好的，你放心吧，我们知道的。”
　　“老板啊，像你这么好的人，我们也不忍心给你折断了，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在樱桃林子里转着到处都是诱人闪亮的樱桃，我就像是孙悟空进了王母的蟠桃园。唯一不足的就是一不留神会吃到酸到掉牙的。
　　“你们可别慌了神，要对得起自己的肚皮哦，慢慢吃哈，咱今天中午就不准备其他的午饭了。”
　　“咱们统一行事，都过来从这棵树开始依次吃到这片园子的最后一棵，再准备下一个园子。”
　　“疯子，你还真以为你是宰相哇，有能撑船的肚皮？还不撑死你。”
　　“我还没有听说，樱桃能吃饱得呢，那我今天可得尝试一下了。”
　　……
　　“快张开嘴巴，看能不能接住我这棵最甜的。”
　　“我才不呢，想哄我也不看看你是哪个。”
　　“哎呀，不骗你，真的很甜。快点嘛。”
　　果然接住了经过一道抛物线轨迹的红樱桃。“对了嘛，你已经达到了警犬的水平了，干的不错。哈哈。”
　　“我靠，你敢这样戏耍我，是不想活命了，还是狗胆包天？看我不弄死你。”
　　随之是两个人在樱桃林里追逐撵得上气不接下气。
　　
　　说吃樱桃不过是来玩一圈，谁能有那能耐吃多少东西啊。不一会儿大家对樱桃已经没有什么新鲜感了，甚至是很无赖的随手摘着扔进口里。已经在樱桃树下气息奄奄的休息了，打闹和歌声又开始响起。更有甚者打电话有气无力的告诉别人自己被樱桃撑得不能动弹了，随后就是大伙一阵狂侃，她不得不挂了电话找人单挑。
　　“时候不早了，我们准备回家吧。”
　　“是该走了，再这样疯闹下去我怕连回去的路都找不到了。”
　　
　　我们告别了主人，顺着尘埃荡起的小路刚踏上那条平坦的水泥路面，还来不及欣赏这个山凹里的风景，一阵豆子般的雨点砸在我们的头上。灰蒙的天空浮着几片乌云，散乱的风夹杂着雨点“唰唰啦啦”从山坡卷过来。
　　“完了，怎么办？要成落汤鸡！”
　　“下不大的，我这有伞。”
　　两人合打一把伞正好合适，尽管有风吹着雨点飘在衣襟上，渐渐打湿了身后的背包，这还是不能减退乡间的情致。有这么清秀的风景，加上一些雨点的湿润，更吹起潮湿的泥土的腥味，迎面而来的是一股清新的凉气。
　　
　　我从来就不喜欢打伞，似乎总有一些压抑的感觉。我喜欢淋雨，独自在雨中或是慢跑或是漫步，雨幕模糊了视线，我便能更加安静的体味这片安宁的净空。曾经，我是经常在雨中缓解孤独的寂寞，在雨中聆听远方熟悉的声音，在雨中理清自己烦乱的心绪。喜欢雨，喜欢雨点滴在脸上冰凉的感觉，喜欢模糊眼角的朦胧。我知道雨幕遮盖了我的视野，同时也掩饰了自己的表情。我已经不知道在雨中一个人安静的流下多少泪，是那安心的纵情，是淡化现实的安宁。
　　
　　我知道在现实中总是伪装的太多，而我又是极其不忍的，对于朋友越来越陌生我是很难过的，甚至我不再有机会去感受那份久违的静心。更多的是无赖的茫然，或许我们都有很多的借口说着言不由己违心的话。是的，我们可以带着疲倦的眼神说太忙可以甩下一个荒唐的背影迈着急匆匆的步子离开，可以偶尔在电话里把寒暄的对白讲得像电脑程序一样冰冷死板，可以相互见面时面无表情的纯属问候的去问候。钢筋混泥土和摩天大楼一重重阻隔了联系，一次次提速的交通工具把距离在瞬间拉的越来越大。于是我们才有了形同陌路的借口，是忘记后的生疏占据了回忆，遮盖了原本就发黄的照片。我们说尘封，其实那是为了能让它保持新鲜，不让它在混乱的过程中被遗忘被粉碎的灰飞湮没，尘封后总还有某个时候能把自己污垢的心情放在卑微的角落去打开曾经的往事。在面对离别和忘却时，我宁愿尘封一切，宁愿暂时让美好深藏在心底。
　　
　　可是到现在我知道只有我一个人还在渴望曾经那些温柔的画面，我是舍不得走出那扇古铜色的充满温情的门。也许飞翔就注定要离别，各奔天涯就必然是踽踽独行。而我这多情的生命仅仅是长不大的幼稚，放纵自己的情感单纯的想要依附在细腻的感触中。我索性从伞下溜开，把自己彻底浸在雨里。很快，头发上已经湿漉漉的了，衣服浸透后贴在背心，一股冰凉。
　　“哎，你怎么那么疯啊？这么大的雨还不感冒？”
　　“快点过来，至少你得把头遮了嘛！”
　　“疯子……”
　　我朝她们笑笑走在路的另一边，看她们急促的表情充满了埋怨和气愤。我的眼睛是一种朦胧，是很久很久没有过的激动。但我习惯要在雨中行走，执意不肯躲在伞下，更是为了以这熟稔的方式来沉浸烦躁的心情，我感到脸颊上有热乎乎的湿润，只有让雨水来掩饰。耳畔的声音由劝说变的愤怒，我已经不能再听下去了，我愿意是她们口中的“疯子”，愿意在她们的夹缝中找到自己的样子。我这个卑微的生命几乎是被无数的过往忽略遗忘，以至于我自己都妄自菲薄的抹杀了自己飘渺的影子。不想不生活简单的只是一种呼吸的过程，可我这么多年来又仅仅是把呼吸作为我活着的唯一证据。我从没有想过要离开世界，因为是不甘心就这么告别我的情感，甚至我是在睡觉前还心惊胆颤的想要告诉身边的人：这个人并没有死，他只是不小心睡着了，请别把他活埋掉！正是这种不甘心才使我还存有那么一线可怜的希望，是乞求自己能遇到一个人能让我感受到真正意义的活着，让我在感动的瞬间铸就我一生的力量。我这个可怜的俘虏，只是把眼泪流到黑夜的枕巾上，只是把心痛悄悄捂在冰凉的被窝里。渐渐的是绝望完全地吞噬了我的梦幻，变成一种永不可触及的奢望。
　　
　　直到我遇见了这些女生……她们不是我的过客，我深信地流下久违的泪水。又回到了樟木大桥，密集的雨点打在清浅的河面。整个平原都浸在烟雨迷蒙中，顶着铁索的桥头堡像不倒的勇士给樟木那像兽的背脊一样的山坡拉扯一道腾飞的希望。也就在这狭长的山道里种下了我温柔而小心的希冀。汽车来时蜂拥而上，顾不得满脚的稀泥和身上的雨水。顿时汽车像腆着大腹便便的肚子醉醺醺的壮汉，碾过大桥时“咣铛咣铛”，在雨雾中跌跌撞撞。站在巷道里，车窗上都蒙了一层雨雾，外面的一切都模糊起来。穿过人缝是“樟木大桥”最后的身影，渐渐远离了红土山坳远离了晶莹诱人的樱桃，我却不像以前那样总是一些失落和不舍，我知道我已经知足了。好比是一只流浪狗得到了一个可以避风的窝棚，哪怕是简陋但我希望是永远拥有。
　　“看看窗外吧我的朋友们，这么好的景致难道不想吟几句诗吗？”
　　“来吧，尽管放马过来，奉陪到底。”
　　“好，接招：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各断魂。……”
　　“停，下雨嘛都挤在汽车里面了，路上哪里还有人呢？”
　　“渭城朝雨邑轻尘，客舍清清柳色新……”
　　“打住，应该是：樟木阵雨邑轻尘，客舍清清柳色新。借问樱桃何处有，司机遥指红土村。”
　　“很得意吗？司机会遥指吗？先看字面意义，‘遥指’大有俯视的含义，那樱桃明明是在山上，他怎么去‘遥指’啊？其次我们来的时候那些司机哪里会闲情雅致的给你搭讪而是热情的招揽生意呢！所以你分明是胡诌嘛。我要是你还不赶紧下车用头去把前面的小坑填平。”
　　“毛病，我们来的时候可是还没有下雨哦，我的前提是下雨了，所以我的意境应该是我们下山时。傻了吧，小笨蛋？”
　　“好，还强词夺理，又露破绽了。既然是下山了，意思就是我们已经吃了樱桃，那么我亲爱的小同志你还会去问司机‘樱桃何处有’吗？除非你是白痴……”
　　“‘叮当’，反方时间到，请正方代表发言。”
　　“哪里又弄出了辩论赛哦？”
　　“你们能不能把旺盛的精力稍微保留一些呢？这是公共场所，又不是你自家的客车。好没素质。”
　　“你的意思是你很高了，根据目测你还不到一米六。”
　　“你是人身攻击哦，夹带有人格歧视罪。”
　　……
　　
　　汽车进了城，喧闹的争吵依然没有停止。
　　“这群女生真的很可爱。”这是我在当天日记中写给自己的话。
　　
　　
　　雪欣儿 于 月城
　　 07.04.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