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火的天堂
　　
　　文/顽也
　　
　　自从火灵出生，这两年里她们已经搬了整整七次家了。但是每次搬完她还是会觉得不踏实，总觉得一直有人在跟踪她，偷窥她，甚至在监视她们母子。
　　今天，这种感觉特别的强烈，不知为何她的左眼皮从早上开始就一直跳得好厉害。左眼是祸？她惶惶不安，总觉得会发生什么。给人做活的时候，好几次都因为走神而险些出事。连东家也看出她的心神不宁神情恍惚，早早地打发她收工了。
　　
　　一放工她立刻跑去接儿子，火灵才二岁多，还太小。她做工的时候不方便带在身边，只好托给隔壁的阿婆。她赶得很急，几乎一路小跑着往家里赶。这条路怎么今天这么长，又这么多车？她的心砰砰地直跳，跳得越来越厉害了。真怕会出什么事！还是走别的道吧，总好过这样磨蹭。她扭头钻进旁边的小巷，却未注意到身后拐角处一个骑单车的年轻人飞驰而来，要不是他龙头把得及时，眼看着两个人就要撞上了。
　　
　　“嗨！大婶，你走路没长眼睛啊！赶得那么急去投胎啊！”年轻人骂骂咧咧地白了她一眼，继续朝前。
　　“大婶？”她一愣，然后苦笑地皱了一下眉头，已经有那么老了么？只不过三年。她下意识地转身朝身旁人家的玻璃窗里张望了一眼，用手捋了捋头发，依稀可辨的那个影子，还是她吗？大婶？竟然有人对她用这个称呼，她有些无奈，整理了一下被撞乱的衣衫准备继续朝前赶路。才转出小巷，脚步竟又停了下来，这次不是别人要撞她，而是？
　　
　　风尘？风？她恍若再世却又只是惊鸿一瞥。那个人是他吗？坐在车里的那个人是他还是他？她的心抽搐了一下，不！一、二、三！是三下，风尘说过，如果她的心抽搐三下，那么就一定能见到他。可是，那似乎又是另一个人……他们真像，从一开始她就觉得他们像哥俩。红色的跑车极其张扬地从她的眼前驶离，果然只留下一片风尘。原来是幻觉，她混乱了。她低低地叹了一口气，气息里掩饰不住某种淡淡地失落。
　　
　　
　　“阿婆，阿婆，我来接儿子了！”总算快到了，儿子就在街尾的那片木屋里。她稍稍喘了口气继续加快脚步。人还没有进门口，声音已老远地传开了：“火灵？宝贝？妈妈来接你回家了！宝贝快出来，妈妈给你带了你喜欢吃的棉花糖！”
　　“咦，怎么你今天那么早就放工了？”阿婆听见她的声音，有些诧异地从屋子里探出身来，“嗳？你儿子火灵不是刚刚被他爸爸接走了？你不知道？他爸爸怎么到现在才来看他呀！”
　　
　　“什么？他爸爸？”她的心顿时往下一沉，手里的袋子也散落到一边。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原来该来的一定会来，无论她们走到哪里！
　　
　　“是啊，他爸爸，火灵这孩子一看到他，就高兴地扑到他怀里，还拉着他的手在我跟前一直说：‘婆婆，婆婆，爸爸来接我了，爸爸答应过一定会再来看我的。爸爸要带我去坐大船船，呜——’这孩子高兴得一口气说了好多话，我还从没见过他平时说得这么利索呢。呵呵，小孩子还是需要爸爸的，你以后应该让他爸爸多来看他。”阿婆的眼睛不好，又忙着低头拾掇门口的花盆，所以她没有注意到她异样的神情只是自顾自地一个劲地唠唠叨叨。
　　
　　“阿婆，他们是怎么走的？走了多久？”她的声音在颤抖，仿佛有一把没有磨锋利的小刀在一下一下撕扯着她的心，她的五脏六肺都被生生地搅在一起，生疼难受。但她仍竭力压制住自己的情绪，这个时候她一定要镇静，对手有备而来。她不能手足无措，不能慌，不能慌！
　　
　　“哦，好像是坐车的，那辆红色的车子还真气派，我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好的汽车！”阿婆好奇怪地看着她。
　　
　　而她的心在继续往下沉，水漫了上来，呛着她的喉。红色的跑车？不可能！不可能！她刚刚才见过，天哪！她竟然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被人带走！“不！”她的心剧烈地抽搐起来，她再也受不了了，一把抓起阿婆的手几乎声泪俱下地哀嚎：“阿婆，他们到底走了有多久？往哪里走的？”。
　　“刚走，去…去那边了啊！”阿婆被她的反应吓到，哆嗦着指着另一条往南去的岔路。
　　
　　南？路边的指示牌，清楚地写着，此路通往南山。
　　
　　好！我上山，不管是谁，我一定要带回火灵！她毅然转身往南而去。但是，上山的路蜿蜒盘曲，如果没有车，这样走下去也不是办法。正在她踌躇的时候，吱——好刺耳的轮胎摩擦声滑过，那辆红色的跑车突然地就这么再次出现在她面前，宛如是一场挑衅。
　　
　　风…她刚出口就知道自己看错了。坐在车里的是个女人，她带着墨镜包着头纱，裹得严严实实的看不清脸，但是可以肯定她是个女人，一个年轻的能令人遐想美丽的女人。
　　
　　“上车，这东西是你儿子的吧？”女人递给她一样东西，声音冷漠地如寒冰，她感觉一股仇恨的火焰。
　　“火蜥蜴！”她失声了，那个塑料玩具是火灵最喜欢的呀！“你到底是谁？你把我儿子怎么了！”她的心已经快要蹦裂而出了。
　　“上车吧！”女人有些轻蔑：“哦，对了，不要试图做任何事，否则你见不到你的儿子！”
　　
　　她紧紧地抿着嘴唇坐在车后手里牢牢地揣怀着兜里的那把防身匕首，但是如果目光可以杀人，她会立刻掐死那个女人！可是，火灵在他们手里，到现在，她仍然不知道他们到底要做什么。仅仅为了她而来么？
　　
　　红色的跑车像一阵旋风，疾速而去，从山顶往下看，就像一个红色的陀螺沿着山道不停地旋转着，一如命运之轮也在不停地旋转。
　　
　　
　　“爸爸，爸爸，你快来和我捉迷藏呀！火灵躲好了，爸爸找不到！”她终于又听见儿子那稚嫩的声音，火灵！她恨不得一个箭步就飞车而下。女人把车停在了一个隧洞口，开了车门，竟听任她下车寻找儿子。
　　“火灵，火灵！宝贝，妈妈来了，你到底藏在哪里？”她焦灼的呼唤回荡在若大隧洞里。
　　
　　隧洞如迷宫，看起来这像是一个废旧的项目基地，她曲曲折折，跟随着儿子的声音，只觉得若即若离忽远忽近。宝贝，你到底在哪里？！儿子就在她的身边，可是她却找不到她。不！不可以，不可以再这样了！她快要疯掉了！风尘……她的心揪在一起揉成一团又想起了那个男人，他曾经也是这样从她的身边风一样的消失了。他不可以再带走她唯一的宝贝！
　　
　　不对！她忽然冷静下来，宛如黑暗中拨云见日！已经没有人知道，火灵到底是谁的孩子！他不可能再出现的，不可能！三年前，在那场大火里，他们都死了，她的眼前仿佛再次燃起了那熊熊大火，是风尘亲手推开了她，是他亲手把她交给了他，他决裂的眼神让她心碎，她无法忘记，那红色火焰里的声音：
　　
　　“原谅我，原谅我不能和你再在一起，你不可以死，而我必须要死！爱，一定有代价！答应我！无论怎样，你都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风尘——”她撕心裂肺地呼唤却再也没能留住他。而后来，另一个男人，另一个仅仅为了一场有关于男人之间承诺的他，也在这场大火中死去了。只有她，只有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活了下来。
　　
　　那么，带走火灵的那个男人到底是谁？火灵，为什么一看到他就会叫爸爸？她告诉火灵的仅仅只是一张照片，但照片上的那个人，他不是…女人，还有那个带她来这里的女人到底又是谁？
　　
　　“妈妈！”
　　“火灵？”听见儿子真切地呼唤，她立即转身，可是四周没有人，只有一台悬在角落里的电视机闪烁着模糊的信号。屏幕里儿子火灵正天真地在一个巨大的空舱里玩。嗬！她倒吸了一口冷气，那是什么？天哪，一群火红的蜥蜴！那不是玩具，是真正地一群冷血爬行者，它们蠕动着，吐着舌头。还有，那个在火灵身旁的男人，那背影，那侧面，怎，怎么会是他？！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想念他们么？你是否很想念他们，那就过来啊！他们现在都在我的手里，如果五分钟后你还找不到他们，你一定会后悔的！”女人的声音从电视机的扩音器里再次冰冷如寒铁般地传来。
　　
　　五分钟？！只有五分钟！可是这个迷宫一样的鬼地方怎么可能只在五分钟里找到呢！“在哪里？你到底把他们藏在哪里？你出来，你出来告诉我！”她极度抓狂，冲着电视机大喊大叫。
　　
　　“哈哈，哈哈，哈哈，你可以的，不要忘了你曾经的身份！你曾经是多么能干和聪明的女人！哈哈，哈哈，哈哈，只有五分钟！否则你一定后悔！”诡异冷漠地声音继续从扩音器里传出，仿佛对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
　　
　　忽然，她有一种恐惧不寒而栗地恐惧，她终于醒悟自己已沦落为一具牵线木偶，每一步都受人摆布，而她，那个女人才是真正的对手。可是，儿子！她一定要救回儿子！
　　
　　“火灵，火灵”她拼命地奔跑着，呼唤着，一遍又一遍地找寻着，但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五分钟，十分钟，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已经浪费了多少个五分钟。每过去一个五分钟，她的希望都在往下沉一点，那是个无底深渊，她不知道自己还要坠落多久。她已经精疲力竭了，真的再也找不动了，无论向左向右，她都觉得自己仍在原地，一筹莫展没有出口。
　　
　　火灵——儿子，你到底在哪里？她绝望地靠在冰冷地隧洞壁上瘫软地坐着，不想再爬起来。洞内的光线已经越来越暗，如同她的心跌入了黑洞洞的底处。
　　
　　
　　“哈哈，哈哈，哈哈，原来赫赫有名的杀手也会害怕也会绝望也会痛苦！”突然，那个鬼魅般的笑声又一次出现在她的身边。
　　“你，你到底是谁？我知道你要找的人是我，放了我儿子，一切和他无关！”她已如困兽，但对手的挑战陡然又让她振作。
　　“无关？呵！你竟敢说无关！如果不是因为你儿子！我就不会家破人亡，弄成现在这样子！是你，是你这可怕的女人狡诈的杀手，害死了我丈夫，也害死了我没出世的孩子！我要你以牙还牙！要你尝尝我的痛苦！”
　　“你说什么？”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女人的控诉让她一头雾水。因为她？她曾经是个杀手，欠下了累累血债，也许死有余辜。可是火灵是无辜的，他那么小，怎么可能？“你要杀就杀了我吧，我这条命早该死！可是，我儿子…”
　　
　　“你儿子！”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人恼怒地给打断了，“你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你没有！”歇斯底里地喊叫震得她震耳欲聋。
　　回声怎么这么大？是扩音器？不对，不是的，她有一种感觉，女人和儿子就在这附近。她小心地开始套她的话：“是的，也许我没有，我曾经是一个杀手，我的手里沾满了别人的鲜血。”她一边侧耳倾听着，循着声音摸索过去。
　　“哼，你早该死！我真奇怪，他为什么不杀了你，还要救你！”
　　救我？她的心忽然一亮，如见曙光。难道是他？那个女人是他的？“他不是已经死了么？”她试探着。
　　“死？你很想他死么？他要真的死了才好，就不会活活的多受这几年的苦。那场火，把他烧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整天躺在那里要靠机器苟延残喘。你真该一刀杀了他，他死了才是英雄，活着却还要被人怀疑、指责、不明不白地受那些委屈冤枉，身后连国旗也盖不了！”女人的哀怨是那么沧桑和凄凉。
　　
　　是他，真的是他！她的心竟然深深地深深地被刺痛了，泪无声地从眼眶里滴落。原来，他后来没有死，竟因为她又受了如此多地痛苦。她知道，那个女人是谁了。他年轻的未婚妻。他说过等事情结束，他还要回去，不再做卧底。他和她还有他们未出世的孩子，一起回到乡下，在那个平静地小渔村里，快乐地做一对渔夫渔娘。看天边卷起的火烧云，他说那是失火的天堂！好漂亮！
　　
　　“你杀了我吧，我该死！”她豁然开朗，心静如水。
　　“好啊！我会成全你的，还有你的孩子！”
　　“不，不要！放过火灵吧，我求你放过火灵吧！”她真的痛不欲生，这是报应，命运之轮转向了她们，不！不是她的孩子，要报应的应该是她！三年前，那场火早该烧死她，她早该和风尘一起去，她的男人。如果，不是因为肚子里的这个小生命。他救她也无非是为了这无辜的小生命啊！
　　“你要怎样？才肯放了火灵？”她怆然而苦苦哀求。
　　“你求我么？那我那可怜的没出世的孩子怎么办？！我看着我的男人生不如死，又看着我的孩子就这么流掉，它已经有手有脚了！我的痛苦怎么办！我不要你死，我只要你亲眼看着你的儿子痛苦地死去！”她的仇恨在噬咬着她的心，她疯了，这个女人她疯了！
　　“不！如果你杀了火灵，他在九泉之下也不会瞑目的！当初他是为了这条小生命才救我的！”
　　“救你？！呵！”女人冷笑着：“那是因为他救的是他自己的儿子！那孩子是你和他的！”
　　“不，不是的！你弄错了，你真的弄错了！”她的心真是百感交集千言万语，怎么会是这样，命运究竟在他们之间做了什么。
　　“我没有弄错！没有！如果，火灵不是你和他的孩子，为什么你要拿他的照片给你儿子看，每天对着他说，这是你爸爸，长大后要像他一样做个好人！如果，火灵不是他的孩子，为什么一看到我化装成他的模样，就跟我亲近认定我就是他的爸爸！这不是血缘相通么！”
　　
　　老天！她颓然跌坐在地，一切竟然是这样的。命运究竟惩罚了谁！“不是这样的，真的不是这样的！”她哭诉道：“我爱的男人叫风尘，他一直那么落拓不羁浪荡江湖，他才象一阵风总是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又率性地离去。火灵才是他的儿子！”
　　
　　“不是，我不信！你说的都是谎话，全部是骗人的！如果你不是他的女人，为什么他至死都念叨着你：
　　 [火杀]
　　 火扑飞蛾
　　 一记沉默的闪躲
　　 火，误陷湖泊
　　 溅起的水波
　　 泛着发烧的脸畔
　　
　　而你，就是大名鼎鼎的火杀！”
　　
　　“不！水魄，他爱的人始终是你，风杀没有忘记过，没有！他始终记得他是一个卧底，他是一个好男人一个真正的英雄！他受风尘之托，在那场追捕里最终放过了我，因为我怀了火灵，一个无辜的小生命，最后又因为要救我逃出火海而自己深受重伤生死不明。我以为他们都死了，我是为了纪念风杀，才一直给火灵看他的照片，因为他的亲生父亲始终是一个被通缉的杀人犯，我不要他成为一个杀手，一个杀人犯。我好希望他长大后清清白白，像风杀一样。做一名警察！”
　　
　　她潸然泪下，终于唤出了那个女人的名字。她喃喃自语着：“
　　 [风杀]
　　 杨柳生风
　　 吹散了思绪，吹乱了影
　　 脚步踱地渐行渐远了
　　 杨和柳还在原地跳舞。”
　　
　　“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为什么你竟会有这首诗？”水魄迟疑了。
　　“相信我！风杀一生，只爱过一个人，他的爱都埋藏在他的诗里，即使迫不得已在给我写诗的时候，他也没有忘记你。因为他本来的代号才是火杀，是命运的交错交换了位置。火，误陷湖泊，溅起的水波 ，泛着发烧的脸畔；杨柳生风，吹散了思绪，吹乱了影。他的心真的只有你一个。水魄，对不起，原谅我！答应我，好好照顾火灵，让他成为一个好人！”她的气息忽然间越来越孱弱。
　　
　　“你？借借！你到底要做什么！”惊呼声后，灯亮了，隧洞里灯火通明，而她们原来真的只在咫尺。
　　
　　她看见她了，水魄的脸原来真的是这样可以杨柳般生风；她看见他了，她的儿子，火灵！她没有伤害他，水魄没有伤害她！她也是个母亲，她早知丧子之痛，她不会的！她只是恨她罢了！她早该知道的，风杀爱的女人一定不会这么做的！
　　她凝望着儿子，无限怜爱。呵呵，小家伙，你竟然睡在别人妈妈的怀里，还睡得那么香，那么沉！竟然还把那个妈妈当作爸爸，真是个小傻瓜！是不是玩得好开心？看你满头大汗的，玩累了就好好睡吧。妈妈好想抱着你睡，可是，妈妈也累了！唉！她长舒了一口气终于可以放心地去了。“告诉我，为什么，你也知道我的名字？一定是风杀说的吧？”她没有力气了，却忽然如孩子般顽皮，好好奇啊！
　　
　　“瞎子说过，我要找的人，是昔日之人！我要杀的人，也是昔日之人！”水魄抱坐着火灵木然地看着,看着这个她几乎仇恨了整整三年的女人,终于也泣然了。
　　
　　“哦，就这么简单？原来是拆字谜啊！昔日之人，不就是一个借字！两个昔日之人，就是借借！原来我的名字可以这么解！那瞎子呢？瞎子又是谁？一个世外高人？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好累啊，她不想再问了，她似乎又听见了那血已慢慢从身体里渗出的声音，围绕着胸口上的那柄匕首殷红了一大片!呵！火杀!无人能杀死的火杀终于也要死了,她的出手还是一样那么快!原来将死的感觉也可以这样美好。呵！她怎么看到了山那边已燃起了一片火烧云，像失火的天堂如火如荼，好漂亮！风尘说得对，爱！就要牺牲，就要付出代价！她抚摸着匕首上的铭刻，风尘，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