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花人间
　　
　　文/借借
　　
　　多年以后步蟾在传说客栈种出第一朵梦幻空花的时候，他明白了那天人们看着小栀时为什么有那样的表情。名花与美人，两者俱倾城。
　　
　　她不是人。
　　步蟾试图唤醒痴迷中的众人。
　　
　　小栀倚在酒柜边，回眸浅笑，朱唇微启，雪白的贝齿轻嘻。
　　
　　你难道就是人了。
　　清音如春天第一缕春风滑过脸颊，众人神情愈发沉醉。
　　
　　这花妖。步蟾有些恼了，后悔没有在沙漠里收了她，而任她在这里迷惑众生。许是看到他眼里的恼意，小栀收了媚态，换上一副泫然欲泣的哀伤表情，怯怯走到他身边。
　　
　　爷，婢子不该惹你生气。来，我伺候你饮酒吧。听说这里的酒很有名，喝了能让人忘记烦恼。
　　
　　步蟾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女子表演。妖怪他见过许多，这花妖让他第一次有失败的感觉。他不是多情的人，他是杀手，人间杀手；出道不久他的名字便被冠上人间第一杀，他是一具完美的杀人机器，没有是非，爱憎，只有任务。被他猎获的妖类无不惊恐觳觫。惟这个花妖从未真正害怕过他。而他，似乎亦始终未对她动杀意。难道那个传言是真的，自己身上流着花妖的血液。他，人间猎手中的新贵会是人，妖媾和的野种吗？
　　
　　不。
　　步蟾一拳击在桌上，饭菜撒了一地，飞溅起来的碗碟碎片划伤小栀艳绝的脸，雪玉般的肌肤裂开，流出来的却不是鲜红的血，是淡金色的液体。
　　
　　她果然不是人。
　　有人拍掌大笑，笑得如同偷着了鸡的狐狸。
　　步蟾迅速看向发出笑声的方向，几个形貌各异的人站在客栈的窗与门边，他的眉毛微微抖了抖，这些人到底是追来了，这一次他还能脱困吗？
　　
　　步蟾，太固执的人往往会很寂寞。看，我们有这么多盟友，你却只有影子跟着你。放弃这花妖，你仍然是我们天上人间杀手坊的一员。
　　
　　发出笑声的人一袭青衣，手挥折扇，人间杀手凌波。他诚恳地注视着十步之外的步蟾，眼角的余光对着的却是已经恢复一张丽颜的小栀。
　　
　　步蟾不足惧，逃亡后连翻激战，他的功力已经大打折扣，至少身上应该有五处伤未痊愈。他惧的是那绝色倾城的女子。如果天界的消息是确切的，此女乃当年佛祖讲经时口诞而生的莲花，得者能灭世或创世。不论对天界还是人界，她都是一块禁脔。
　　
　　人界杀手组织发出杀手令务必生擒此女送往胡扬林总部。在祈水困住此女杀手们在目睹她生死人肉白骨，驱风雨，点化金银的诸般本事后心照不宣地起了占有念头——分赃。食一瓣莲花即能立即化仙，有什么比这更诱惑人类的呢？
　　
　　变起出在步蟾身上，那平日沉静孤僻的冷血少年，竟乘他们密议怎样分赃的时候带了那女子逃走，留下字说带花妖去总部销任务。
　　
　　杀手们连夜追赶，数次激斗皆未抓住一人一花。不是步蟾的本事大，是那莲花的异能每次都使他们逃出生天。这让杀手们更加疯狂地追逐，愈见识那莲花的神奇，愈使他们的贪婪膨胀。
　　
　　爷，这次我们好象没有那么容易走脱呢。不如交出我换你平安。
　　
　　小栀又恢复先前烟视媚行的魅惑姿态，眼波流转在众人之间。
　　步蟾暗怒，世人推赞莲出淤泥不染，她却时常作出的种种媚人姿态如青楼女子一般，令他嫌恶。妖就是妖，即使生于佛口也脱不了妖性。当年父亲临死念念不忘的那花妖也是如此情状吗？步蟾心口刺痛，回想起小栀跟着他逃离杀手群体后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呵，我们是同类呢。
　　
　　他与一个花妖是同类，荒谬。无论如何他不会相信一个妖的判断。可是，为什么他执意要护着她到总部呢？即使小栀淡淡说自己是杀手坊老大江月等待的升仙药引，他也明知那是答案却不肯承认。
　　
　　他一直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世，如同他不承认小栀说出的真相。他借杀戮逃避一切答案，已成习惯。他的人生在他成为人间杀手的时候给他的逃避戴上了面具，杀手永远不需要知道答案，只需要执行过程。他不爱杀手这个职业，他爱上的是那血面具。
　　
　　爷，你猜猜这次是我们先走出这间客栈还是他们。
　　小栀殓了媚笑，面容渐渐清冷如莲，似有凉润的月色浸到她的发间衣上，
　　步蟾有些失神，这样的花妖让他有一点点的怜悯。他早已经知道她的命运，出淤泥不染，入淤泥呢？堕落人间的莲逃避不了红尘中无数双贪婪的攫取。
　　
　　刷。凌波折扇挥出他的成名绝招，画龙点睛，无数暗器裹住一人一妖。
　　有人在兴奋低语，一瓣莲花渡凡身，大伙并肩上啊，人人有份。
　　
　　步蟾的听觉被嘶嘶的暗器声占据，手中的剑舞成一圈白光护着两个人，他感觉自己身体内的力量在一点点消失，身体某个部位越来越空洞。那贪婪如兽的攻击者们是他曾经仰慕敬重的盟友吗？成仙得道可以将人性踏在尘埃里吗？步蟾被自己强行禁锢的一些东西在渐渐苏醒。
　　
　　原本他是一个善良的孩子，只是背负了那人，妖媾和所诞野种的耻而性情激变。
　　
　　步蟾，每个人心中都应该有一朵花。你父亲没有错，他不过是爱上那朵花的美丽。人和妖是以什么划分的呢？人和人在一起不一定快乐，只有那令你心灵放松的才是你的需要。
　　小栀的声音清柔如风抚去他不断增加的创伤。
　　
　　他沉静地看了眼化身莲花施法为自己疗伤的女子，她眼里有温柔的怜悯。他明白了父亲为什么念念不忘了，有些情感异类之间更纯净更契合心灵。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他想明白了，也放下了。妖也罢，人也罢，勇敢面对，放逐心灵才是佛祖那拈花一笑的慈悲。
　　
　　步蟾突然记起自己的理想是当一个花匠，也许还来得及去实现那个理想。他在各种杀人武器交织成的网中微笑，母亲到底遗传给了他爱花的天性呢。
　　
　　你终于悟了，我的任务也该向天界交代了。
　　小栀全身发出灿烂的金色光芒，步蟾渐渐失去意识。
　　
　　许多年后每个来传说客栈的人离开的时候会被送上一朵花，客栈老板娘掩月说那是祝福的花，只有心灵自由的人才会获得它的祝福。很少有人会相信老板娘的话，他们往往很快便丢弃了那些花，因为他们要负担的东西实在太多，每一样都比一朵花重。
　　
　　而不再年轻的步蟾每次收回那些被丢弃的花时，神情总是带着希望，会有人懂得这些花的，小栀消失的时候不是说了吗？当你懂得爱一朵花的时候，你的心灵便会丰盈。
　　
　　贴杀小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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