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旋廷 来自黄金书屋
　　
　　在我的大脑记忆里我始终认为2002年只发生了一件事：我更爱叶子。仅仅这一件。除
　　此外，留在脑海的印象便只有岁末北京的那场大雪——降了足足五天的大雪。据媒体报道，
　　这是北京近百年来罕见的大雪。
　　那场大雪过后，我丢了叶子。
　　　
　　还是先介绍一下叶子吧。叶子是我的同学——女同学兼朋友——女朋友（她只认为是女
　　性朋友，我则视她为将来厮守终生的另一半。我们一直都如此互相认为）。
　　说来不怕人笑掉大牙，对叶子我是“一见钟情”的。我知道在21世纪是没有几个人会
　　相信这四个字的，但我“一见”叶子那时两个世纪正忙着交接岗位呢。也无论怎么讲，如若
　　那时的“一见”是在21世纪的今天，我发誓（仍用一个这个世纪没人敢信的字眼）一定同
　　样会对她“钟情”。像叶子这样的女孩不让我“一见钟情”只存在一种可能，除非我他妈打
　　小就是个阉人。
　　有生以来上天对我最残忍的一件事就是我对叶子已经一见钟情时它却还没有安排叶子
　　对我的“一见”。那个帅帅的高个子男生叫着“叶子”时便有个叫叶子的女孩小鸟般地向他
　　飞去，就在离那个帅帅的高个子男生三步有余的地方，我愣住了神，心里默念道“千万不要
　　抱在一起，千万！”我看到叶子像心领神会地逐渐减慢速度终于停了下来，然后两人说笑兼
　　施地进行着；再然后，我蓦然发觉自己并未过分失态——只是瞪圆眼珠张着嘴巴愣了十多分
　　钟而已，便将眼神从叶子身上收回狠瞪那个男生一眼依恋不舍地——对叶子——向远处走
　　去。
　　那时，只知道自己所一见钟情的是个女孩，她叫叶子，别的再无其他。这样的情形致使
　　我甘心情愿地丢下所有功课投入到“侦探”叶子的活动当中。我笨就笨在没有“侦查”出任
　　何有关叶子的情报，却一不小心获取了那个“帅帅的高个子”男生的底细。他叫艾生，校篮
　　球队的。——要知道，篮球是我最最生厌的运动项目，这似乎也便暗暗宣示了我们互为情敌
　　的身份。更为可气的是，我们相识后有次他竟攀着我的肩膀说我们是老乡以后彼此多多照应
　　等类的话，我却怎么也不敢相信和他是什么狗屁老乡。几欲吐他一身时，他给我分析说你在
　　L城最南边而我在N城最北边你说我们是否该算作老乡。我把视线移到他脸上，这时发现
　　他竟和我同样拥有着深邃的眼神和高高的鼻梁；这或许便是L城和N城水土养育我们的有
　　力见证。深吸一口气，耳畔回荡起多年前一部广播剧中的对白“老乡老乡背后一枪”，它使
　　我脑际倏地掠过一念：我是不能在一个叫艾生的男孩与一个叫叶子的女孩之间作为第三者
　　的。“老乡”二字在我心中掳去了一大席之地，何况在我眼中艾生和叶子又是那样的幸福。
　　但这一切并没有阻止我对叶子的侦查。当时我想即使不能够爱她，了解了解她总该是可
　　以的吧。了解她的结果便是让我由“一见钟情”转化为爱上她了；需要郑重声明的是这并非
　　我在老乡背后开枪。
　　　
　　我有个习惯，懒惰。我有个梦想，挣大钱。把我的习惯与梦想放在一起不知考虑了多少
　　年，直到有一天我蓦然发现正在用自己的习惯来实现着自己的梦想；即用我的懒惰挣着大钱。
　　念初中时我便已开始趴在被窝里写着文字换取着一笔一笔可观的稿费。当多年后发现自己早
　　就已经潜移默化地实现着自己的人生目标时，不禁暗笑那些杂志社和报社的愚蠢；连我多年
　　来没有明确目的的胡乱勾画也能骗过他们这些受过高等教育的文学工作者们的慧眼。
　　多年后发觉自己写文字的直接目的便是为了挣大钱时，我便愈益疯狂地利用这种高明的
　　懒惰方式写着文字，想象着日后足不出户便可成为富翁。
　　我写文字的一贯风格便是旁征博引：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古至孔孟老子今至“某大家说
　　过”（引用话的内容当然是我所说过的）。一日闲暇无事，清点箱柜废物时发现不明何年何月
　　何日所写字条，略作修改，引文章中。当然并未忘记前缀某大家所作。
　　　
　　一纸飞报，几家欢喜几家愁。忆岁月，携手共度流年日；亭宇间，夹道旁，酸甜之于心
　　头。终难忘。
　　二岁已逝，若个忧愁若个甘。思明日，挽臂同斩足下棘；回眸时，喟叹间，苦辣之于脑
　　际。闯风流。
　　　
　　其实，那篇文章写的够臭，只是不甘自己的功劳被埋没，便投了校文学部。半月之后，
　　校刊上便登出了那篇文章。从那之后，我才知道校刊上的文稿是何等低劣。那期校刊在我那
　　篇文章后面有篇创作风格和我极其相近的文章，同样引某大家所作诗一首：
　　　
　　想当年挥汗于校园共创难忘之事，久已远；看今朝奔波于红尘携手美好之日，闯风流。
　　　
　　尤其最后三字让我有与作者心有灵犀之感，不觉将视线移向文章署名之处，这个名字令
　　我如此熟悉却又那般陌生：叶子。
　　我终于可以用“正当”的理由和借口去找叶子时，发现自己竟是那般地迫不及待，仿佛
　　这天应早该来临，但我没有时间来责怪它的姗姗来迟。
　　面对着眼前这位让我一见钟情的女孩，我的心怦怦直跳跳得不知所措。叶子却如若无人
　　地进行着自言自语：我有个习惯，懒惰。我有个梦想，挣大钱。然后我便异常激亢地说你是
　　不是趴在被窝里赚着一笔又一笔的稿费，忽然有天发现自己竟欺骗了那些受过高等教育的蠢
　　蛋正潜移默化地实现着自己的人生目标然后便愈益疯狂地进行着你的创作以便成为富翁。叶
　　子像被揭了底地吃惊道：你怎么知道？我还知道你一贯的创作风格是旁征博引最常引用的则
　　是“某大家说过”。之后，叶子像被当场抓获的罪犯般无措地站在我的面前，一语不发。
　　“因为我就是这样。”过了不长时间我说。
　　“你怎么不说话了？”过了很长时间我又说。
　　又过了不知多长时间在我要张口说些自己也不知该说些什么的时候，发现叶子已经在我
　　面前消失了。
　　　
　　从那以后，我再没有向任何除校刊外的报纸或杂志投过稿，我写的全部都是关于一个叫
　　叶子的女孩的故事。叶子的文章在每期的校刊上也都能看到，她描述的故事里时常会出现艾
　　生和一个陌生的男孩。我想那个陌生的男孩当是我了。
　　　
　　那月29是叶子生日。我想生日了总该送你一些纪念的东西，也防止你日后忘记我。就
　　在这时，我才发现我们从未互相赠送过任何纪念品，我很为这个发现伤心。紧跟着我又发现
　　我们已好长时间没有见面了，我怕再发现所不该发现的让自己伤心便抓起手边的电话拨了那
　　8个摁过无数次数的阿拉伯数字，那端传来你柔软的声音，没等你多说下一句话我便急说：
　　叶子，我想见你！你只说下午2：40图书馆二层北厅。在我记忆里你还没有如此痛快地答应
　　过我事情，这反而使我有些不知所措。蓦地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来，“今天你生日，生日
　　快乐！”我忘记你说了什么总之不是谢谢之类的，我们之间很少会有客套，这总让我感到亲
　　切得很。
　　我说过我很难记清我们在一起谈话的内容，只知道和你在一起我很快乐；或是快乐取代
　　了它们。
　　下午在图书馆我们聊了好长时间，已记不清有几个小时了，只记得图书馆管理员隔一阵
　　子便会走到我们跟前说句“小声点”，然后我们就乐，那个管理员也真够耐性，往我们跟前
　　走的次数至少也应有二十次。我只记得一件事，在图书馆给你说的。我说叶子今天你生日我
　　有个提议，你便问什么提议。我说把我俩在校刊上发表的文章结集出版吧书名我都想好了就
　　叫《叶子和一个陌生的男孩在两个世纪》，让它作为你的生日纪念吧。
　　我现在要告诉你三件事：第一我明天回家；第二回家前你必须告诉我“两个世纪”是怎
　　么回事；第三下周末我们宿舍在鑫海搞party.叶子一一列举的三件事我一字不漏地听着并都
　　记在心底，只是我搞不明白为什么她要在这时说这些。
　　我当时真想问她你说这三件事是想干什么或者是想让我干什么。后来过了一会儿，我说
　　好吧叶子明天你回家我去送你：“两个世纪”的事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于是，我就把20
　　世纪和21世纪忙着交接岗位时有天她小鸟般飞向艾生时我对她一见钟情的事详细地描述了
　　一遍。我以为听完描述后她会很感动，甚至还会落眼泪呢；从她的脸上我也确实看出了感动
　　的存在。我描述完想象着她要说些什么我该如何应对的时候，叶子却发出了一声短暂的怪笑，
　　那笑声很短却夹杂着一丝冷冷地怪怪地味道。她说：鬼才相信什么狗屁一见钟情呢！
　　也就这样，那位图书馆管理员再没有往我们跟前来过。我们沉默了不知多长时间，总觉
　　得比谈话的时间要长得多。后来叶子说想出去走走，我们就走出了图书馆；走出图书馆后她
　　又改变了主意，直朝宿舍楼走去，我也什么没说送她到楼门口便回头毫无方向地走着。
　　　
　　叶子总让我捉摸不透。
　　第二天我还是送她回家了。她回家要坐914到阳坊再倒911.或是叶子在生我气，她不太
　　乐意我的相送，但她嘴上没说我也就死皮赖脸一回了。本想送她上车我就回的，可那车在我
　　刚对叶子说给你说件事吧它就发动机器了，于是我又接着死皮赖脸地说送你到阳坊吧，叶子
　　却还给我不冷不热的两个字“随便”，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儿。
　　就像侍奉我敬爱的妈妈似的对叶子小心陪着笑。我是不是做了什么特别对不起你的事；
　　是不是因为我对你太过关心才致使你从不管我的死活。没话说的时候我总是找些无聊至极的
　　话题，而她的作答也永远奉行着一贯风格——含糊其辞，从不言是亦不言非。我曾经请教过
　　一个女同学她说无论女孩子的对于错都要以“对”来处理，无论对于错都要用“哄”来解决。
　　于是我说叶子不要这样嘛你说的都对现在你好好听话听我把刚才要给你说的事说给你听。叶
　　子便忽闪着眼睛像是不再生气地看着我，我就给她讲毕业后我们一起考研，然后我会努力去
　　做一个大学教授，你不是要做幼师吗我支持你，尽管你在才艺方面有所欠缺，我就在物质与
　　精神上给予你大力帮助；另外你不还想开个花店吗，店名我也取好了就叫“叶与花”——当
　　然这时我是叶子你是鲜花了。
　　阳坊到了。
　　叶子对我那一席话仍是充耳不闻，不置可否。她催我下车，我只好拎着她的东西下了也
　　许就不该上的车。我问她在哪等911，她却一语不发地环视一下四周，从手提袋里拿出一本
　　吴彦祖的专集塞给我说这是你的吧，我愣了一下，她又说我坐两块一位的小公共了便倏地上
　　了车，司机像我的情敌似的载上叶子只留给我充满汽油味的尾气。
　　我说过，叶子总是让我捉摸不透。手里拿着吴彦祖的专集像是被冲到海滩无法回水中的
　　小鱼在那儿晾着。
　　蓦然，我急忙翻阅那本专集，想象中的字条飘落而下：
　　　
　　我走向艾生发现身旁的那个男孩时，竟有种见到久违故友之感，是那般的亲切。后来当
　　我知道我们拥有着同样的理想和目标在做着同样的事情时，我真的不能相信21世纪的今天
　　会在我俩身上发生这些。
　　中原和北京本就是让人终生相思的地方，老天有意安排了这一切就让它也来安排我们的
　　将来吧。
　　　
　　叶子在她署名的下一行又写到：谢谢你对我所有的好，也请让我对我所做的说声抱歉。
　　这是我们相识至今她第一次对我客气。
　　我最不相信的就是什么狗屁上天主宰一切，但叶子的出现却让我不得不相信这个狗屁；
　　或是从那“一见”开始我就相信了。
　　“中原和北京是让人终生相思的地方”，这句话深深地在我心底烙下印痕。不不，这是
　　让我们终生相爱相恋相亲的地方！我不需要什么狗屁上天来安排我们的将来，我要努力去争
　　取属于我们的。
　　　
　　天气逐渐冷了起来。
　　北京的鬼天气和别的地方不同，常常只有冷是不够的，还得有风来凑热闹。越是冷的时
　　候我便越想念叶子，想念她那柔软的声音，想念她的温柔，想念她明明动了心却俨装一切都
　　无所谓。
　　没有叶子的日子一秒也难捱，后猛然想起她们宿舍周末要搞party，打电话时同宿舍人
　　告诉我叶子已经好几天没在宿舍住了party也只好推迟。我不明白电视上男女主人公的悲剧
　　为何要在我与叶子身上上演，我疯了似地成天出入在我们经常相会的地方，满世界地找一个
　　叫叶子的女孩，却没有丝毫结果。
　　天气更冷了，这却更加增添了我对叶子的想念。
　　之后，我写了篇篇目为《我找叶子七天之后……》的文章，想就此作为故事的结局。但
　　这丝毫没有减少想念叶子的痛楚。实在没辙，我便想起鲁迅先生抑制情欲的方式，冬天只穿
　　条单裤。后来仍不行，便对自己的三餐也作了要求：从不能吃饱。
　　本以为这种方式至多就是让苗条的身材更为苗条一些；如若能够由此结束这场情感的纠
　　葛且达到再度瘦身的目的，也可谓一举两得。
　　当我用手抓起话柄阻止铃声响起之时，脑袋便顿时胀了。“什么？喝醉了？”赶到鑫海
　　的时候，叶子瘫坐在凳子上像个不明事理的孩子。我急忙向前去搀她，她却下意识地躲避着
　　我，但我已搀上她的胳膊，当她注视我的时候，我看到她的双眼盈满泪水，我小心地叫了一
　　声：叶子。我怕她哭出来便搀着她向学校宿舍走去。
　　一路上，她只给我说过一句话，“你不要再对我那么好。”我是不愿在她不清醒时说只言
　　片语的，就说“我知道了”。再没有第二句话。
　　晚上，我打电话问叶子的情况，宿舍人告诉我没事好多了。后来，叶子主动接过了电话。
　　我知道一定又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外面下雪了。”
　　我没想到她会说这个。
　　“是呀，应该是场大雪。”我说。
　　“每逢大雪，我都会去远行，”她急忙接着说：“我不希望你送我。雪停之后，我会回来
　　找你的。”
　　“叶……叶子。”她的无法捉摸又让我一阵莫名其妙，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说了句：
　　叶子，我等你！
　　　
　　2002年那场大雪是除了“我更爱叶子”外留给我大脑记忆里印象最深的事。因为那是
　　北京近百年来罕见的大雪，足足降了五天；因为那场大雪过后，我丢了叶子。
　　我仿佛早就该知道“等”的分量。
　　大雪早已停了，积雪也早化了；倒是这两天又飘起了零星的雪花。
　　如果叶子指的是这整个冬天的话，我一定会等到明年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