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飞跑了——
　　 大年初一的早上，这条与节日气氛极不相称的消息霎那间成了黄沙滩村村民寒暄的主题，几乎淹没了相互之间的新年祝福与道喜。
　　 几个后生簇拥着村里的长辈来到村西头，来到挂着“振兴造纸厂”的一个破烂不堪的工厂里。院里杂草丛生，瓦砾成堆，苍蝇乱飞，飘荡着的麦秸草围着一位老人转来转去。
　　 这位老人就是齐飞的父亲，村里人习惯叫他齐三爷。看见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齐三爷蹒跚着走了过来，喉咙哽咽着，嘴巴微张着，愣是说不出一句话，只是用手不停地抹着脸。脸上的泪水、口水还有鼻涕重重地涂在一条条沟壑似的皱纹里。
　　 老哥啊，娃不走不行啦！再不走那些人能把娃撕碎了喂狗啊！我们替娃想想，不要太难过啦，我们这把老骨头了，看他们还能把咋地。村里的一位老者拉着齐三爷的手一边摇晃着一边说。
　　 造孽呀！我的飞儿呀！齐三爷终于哭出声来，一个趔趄瘫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齐飞是齐三爷的独生子，母亲是在生齐飞的时候难产撒手归西，是齐三爷一把屎一把尿、又当爹又当妈把他拉扯大。不过，齐飞很争气，从小就懂事，20岁就成了黄沙滩村第一个大学生。大学毕业舍弃城里优越的条件依然回村，就是为了侍奉老爹，养老送终。
　　 那时候是齐三爷的黄金岁月。齐飞脑瓜活，再加上城里同学多，毕业不到五年就在村西头的戈壁沙滩上建起了一座名扬全县的乡镇企业———振兴造纸厂。那个时候真是报纸上有名、电视里有影。来看望慰问齐三爷、同齐三爷握手交谈、问寒问暖的各级领导真把齐三爷忙得晕头转向，满脸春光。
　　 齐飞结婚时已经33岁了，资产也接近了百万，新娘子当然也是百里挑一。结婚那天，红灯笼挂满了全厂、全村并且还向进村的路上延伸了足有五公里，贴有大红喜字的各色彩旗遮天蔽日，无边无际，清一色的小轿车牌照都是依次为序、绝不断码，执事、礼仪、迎宾、跑堂都配有专门的服装，且佩带标明职务权限的胸卡。县城里稍微有档次的饭店、宾馆几乎爆满，一直持续了五日。那些天，齐三爷行走都在齐飞专门定做的轿子里，专门有20个人轮流抬轿。齐飞吩咐：老爷子脚不走路。
　　
　　 乐极生悲，难道真是恒古不变的真理？婚后两年，妻子不育，齐三爷略有怨意，齐飞对妻子的态度更是一泻千里，常常三月、五月都不搭理。灯红酒绿、春歌艳舞成了齐飞生活的主旋律。直到有一天，以泪洗面、独守空房的妻子听到齐飞已经吸毒一个月后，硬是扑倒在齐飞的车前拦住了他，声泪俱下地规劝齐飞不要玩物丧志、不要前功尽弃。齐飞推开妻子扬长而去。
　　 随着市场结构的调整，碧水蓝天工程开始实施，振兴造纸厂被政府强行关闭了。而此时的齐飞也已经把自己挥霍的债台高筑，声名扫地。讨债的人把厂里的机器设备搬得一干二净，甚至搬走了妻子的嫁妆。一天天工厂里打骂声不断、哭喊声不停。巨大的落差，不堪的屈辱，齐飞终于挺不住了，除夕之夜仓惶逃窜。
　　
　　 飞儿跑了，我可怎么活呀！还有飞儿年轻的媳妇靠谁管呀！喘过气来的齐三爷眼泪汪汪地倒在一位老者的怀里，不停地哭喊着。
　　 而在旁边，在挂着“厂长办公室”门牌的旁边，齐飞媳妇的哭喊声更是叫人心碎。村里的几个大婶大概是劝累了，也许是无话可说了，只是搀扶着她陪着落泪。
　　 黄沙滩村的大年初一就在这种揪心的气氛中揭了过去。
　　
　　 大年初二，齐三爷家来客人了，一位西装革履、披着风衣、剃着光头的客人。这位客人，别说是黄沙滩村，就是全县也没有几个不知道的，人称“黑社会老二”又名老棍。老棍是专门替人讨债要钱为生的，手狠心毒，流氓成性。村里人见他来了都躲得远远的，再也没有人敢踏进“振兴造纸厂”半步。
　　 齐老太爷，过年好过年好啊！老棍我亲自过来给你拜年啦！迎着齐三爷惊慌失措的目光，老棍大大咧咧的在各个房间转来转去。当他转到齐飞媳妇房间的时候，这个苦命的女人正在收拾着凌乱的衣物。
　　 哟，妹子，新年好啊！齐飞这家伙真不是个东西，这么好的妹子就忍心丢在家里？不就是不能生娃吗？妹子，你棍哥我不嫌弃，今年过年我保证你过的舒舒服服地，从现在开始，我24小时服侍你，哈哈哈哈哈，来，过来……。说着话，老棍宽衣解带，躺到了床里。
　　 齐飞媳妇几乎被吓懵了，迟疑了一下刚要转身，被老棍伸开胳膊一下子就搂在了怀里。
　　 来，给棍哥点根烟，你服侍我，我服侍你，齐飞那小子在外边快活，你在家里也别闲着。
　　 战战兢兢地，给老棍点上烟后，齐飞媳妇撒腿就跑，一口气跑到齐三爷的房间里，目光痴痴地坐到床上，任凭齐三爷怎么问话都不言语。
　　 老棍跟进来了，转了几圈，忽然揉了揉肚子，当着这一对公公、媳妇的面，对着齐三爷床头的洗脸盆，解开皮带，拉下裤子，撒开了尿。便尿便调侃：齐老太爷，我老棍一个粗人，别嫌弃哦，要是不习惯，赶紧叫你那个王八蛋儿子回来还钱。你这个穷酸地方，我还真不想多呆了，要什么没什么。
　　 也许是无能为力，也许是迫于淫威，反正齐三爷是让老棍在“振兴造纸厂”住了下来。
　　 几天了，齐三爷到底怎样了？齐飞媳妇到底怎样了？黄沙滩村没人敢去探望，也没有敢相互打听，因为老棍的人在村子里不停地晃荡。
　　 黄沙滩村的春节啊，自打初二起，就死一般的寂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