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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杨林-特区文谈天下版主:戈壁红柳912     晴雨西子 [登录] [注册] [发表新文章]  

作者: 陋石 收藏:0 回复:2 点击:1339 发表时间: 2007.10.23 14:45:32

阵痛(长篇连续之二)


   镇 痛
  
   二
   赵常有弄不清工作组到底是因为啥没来,他坐在当院的小板凳上,一边吸着汗烟一边寻思。
   这院子不大,却也干净利落。北面东面各三间房。墙是土坯的,灰黢黢的屋顶上长着一坨坨绿莹莹的瓦松,给人一种年代久远的感觉。
   北面三间里住着赵成久和他媳妇翠翠。东面三间房:南头住着他闺女巧莲,北头是伙房。院地上摊着一堆玉茭棒子,几只鸡儿在院地上悠闲地觅食。黄橙橙的玉茭对鸡儿们极具吸引力,鸡儿们“咕咕”地叫着企图走近,坐在一旁剥玉茭的翠翠一伸胳膊,鸡儿们便猛地一乍翅膀,“咯咯”地叫着走开了。
   赵常有思谋着公社传达的“四清精神”;“四清”是进行社会主义教育。在农村主要是“清工分,清帐目,清仓库和清财物”。他觉得自己不管钱不管物,不记工分不管账,再清也清不到他头上。”不觉心里就坦然多了。
   忽然他又想起前天在村边碰上了桑树坪大队支部书记韩来喜,这小子刚从县里回来,悄悄地对他说:“老赵呵!你说的那是去年的四清精神,现在都六四年八月了,精神早就变了。斜火着哩!叫“二次解放”,你琢磨琢磨这意思——”这时有人来了,韩来喜神经兮兮地慌忙在走开了。
   啥是“二次解放”他弄不清?不觉就想起了翻身解放,闹土改,斗地主。那时他虽然年岁还小,只是跟着大人们哄哄,却也知道运动的厉害。把人推上台去,呜嗷一通喊叫,一阵乱棍下去这人就血肉模糊了。
   都解放这些年了,现在又要“二次解放”,这“二次解放”是解放谁?他想起了整天喊叫地“解放全人类”,全人类就是广大群众。既然有解放对象,那么斗争对象又是谁?他不禁打个寒战,斗争会那场面便浮现在眼前,仿佛他已站在了台上,无数双拳头对准他,无数个声音在喊叫,刹时他额头上便浸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
   翠翠剥着玉茭,偶一转目,见他额头上汗水津津,便问:“咋啦?”
   翠翠这一声问把他从“台上”拉了回来,吱唔地:“喔,没事。”
   “没事淌啥汗?”
   “烟辣。”
   翠翠嗔他一眼,说:“辣还吸?”
   他支支吾吾地答应着,抬起屁股就出了门。
   翠翠斜睨了男人一眼,目光中似有几分疼怜,却又不完全在乎的样子,低下头照样剥她的玉茭。
   雷公庙人所共知,在这个家里翠翠说了算。她说东男人不敢说西,她说打狗男人不敢撵鸡。并非她男人好捏,实在是她的能奈太大了。
   别的不说,单这雷公庙大队支部书记一职,若不是翠翠,凭他男人那点能水,下辈子也没指望。
   那年春上,县委书记栗敏让公社张主任给翠翠稍去二斤点心。
   翠翠把点心往张主任怀里一扔,说:“二斤点心就想把我打发了!你告敏哥说,我不稀罕!”
   张主任一看这架势,翠翠叫县委书记“敏哥”,也就知道了翠翠跟县委书记的关系非同一般。没几天雷公庙支部书记就落到了她男人头上。
   赵常有当然知道自己这乌纱帽是咋来的,更知道自己的老婆的分量有多重。因而在这个家里,翠翠说一,他绝不说二。
   若说起翠翠,雷公庙这一带没人不替她惋惜的。论本事、论人材,她男人给她提鞋她都不要。可她爹偏偏就把她嫁给了一个与她即不相配也不相爱的男人。
   在乡下,尤其在山里,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嫁狗跟狗走,嫁鸡跟鸡飞,翠翠不认命也得认命了。
   翠翠天生的一股犟劲儿,她为人软的不欺,硬的不怕,心眼也好,村里人都叫她“翠嫂”。
   翠嫂今年三十五、六了,面相却还是那么年轻。她闺女巧莲十七了,长得五大三粗,俩人走在一起别都说像姊妹俩。
   翠嫂哪儿都好,就是一样,爱跟年轻的后生说笑亲近。这种事只要她男人不说,别人都是扯淡。赵常有更想得开;那东西是高级橡皮,用不烂,怕啥!只要不耽误他用就行。
   翠嫂正剥着玉茭,她闺女巧莲就进了院门。一看就是的是个“铁姑娘”;黑红的脸堂,浑圆的腰身,肩上一把铁铣,袖子挽到肘上,裤腿挽到膝盖。她把铁铣往院墙上一靠,说:“娘,上午吃啥饭?”
   翠嫂眼皮也没抬,说:“随便。”
   “随便?”巧莲嘻嘻一笑,说:“大便还是小便?”
   翠嫂哭笑不得,说:“像你这总没个正形,谁敢要你?”
   巧莲敛住了笑容,说:“多着哩!人家说就冲你,也愿意上咱家来。”
   翠嫂把手中的玉茭棒往堆上一摔,骂道:“说放他娘那寡妇屁!那是娶你还是娶我?”
   “娶谁还不一样?都是倒插门。”
   “你再胡说!”翠嫂抓起一个玉茭棒就要打。
   巧莲一扭身钻进了屋里。
   山里的夜来得早,只要挨过上午,放屁的工夫天就黑下来。
   乡下人对月亮的观察也很详细,还编成了顺口溜:初一初二看不见,初三初四一条线……今儿是农历八月初六。一弯眉月早早就挂在天上,融融的月光透过窗户泻进屋来。翠嫂出去串门还没回来。赵成九一个人和衣歪在炕上吸烟,嘬得旱烟锅儿吱吱作响。烟锅一红,他那愁眉苦脸一亮,就像放幻灯片子一样。他那思绪也在这忽明忽暗中翻腾着。
   他觉得这运动,只要上边一运,下边就跟着动。运的人明不明白他不清楚,反正这些动的人一个个稀哩糊涂地跟着跑,摔倒在沟里还不知道。就象哪年反右派,县里下了一个指标。啥是右派,谁也没经过,便来了个民主选举,结果选上了陈秘书。起初还没啥,不到俩月就开始揭发、批判,硬是把一个老实巴脚的人批成了“不齿于人类的狗屎堆”,戴上右派帽子卷起铺盖卷儿回了家。
   他觉得这些年,他这支部书记之所以能安安稳稳地当下去,靠得就是他那老主义:多磕头,少放屁。不落后,不先进。遇事随大流,天塌砸众人。凡是那些伸头的、冒尖的、聪明过人的、能说会道的,哪个有好下场?凭他一往的经验,多听多看少说话比啥都保险。
   他有一个习惯。头一天晚上就把第二天要办的事梳理一遍,不然就睡不着觉。他合计着明天如何招待工作组,不能铺张,也不能寒酸。下午他看过了,瓦罐里还攒下十来个鸡蛋。叫翠翠把白面用细罗又过了一遍。茉莉花茶不好也不孬,黄金叶烟不高也不低,鞭炮也买下了,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他就钻进被卧先睡下了,明天还有重要的事要办。
   心里有事,就一下子难以入睡,他迷迷糊糊中看见工作组高举着红旗进了村,一个个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一切都依照他原先的安排,锣鼓咚咚,鞭炮轰鸣,彩旗挥舞,口号嘹亮。他和工作队长走在最前面,后面紧跟着工作队员和社员们。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他款步走到台前,干咳了一声,说?:“工作队的领导们,社员同志们,我代表——”刚说到这儿,就觉得身子直往上飘,还有点疼,不由地睁开了惺忪睡眼,见翠翠揪住他耳朵使劲地拽
   他正要发火,就听见门被敲得山响,屋顶的尘土哗哗地往下掉。羊倌刘福娃在院门外扯着喉咙喊叫:“赵书记!工作队进村啦!赵书记——”
   赵常有一听工作队进村了,当时就慌了手脚,光着屁股跳下炕,兜着衣裳就要出门。
   翠翠骂道:“急地投胎呵!吊球露蛋的,慌球个啥哩!”
  赵常有两腿一蹬,提着裤子,披上褂子就窜出了屋,开了院门,二话没说跟着老刘奔去。
   八月里秋高气爽,一早一晚还有着些许凉意。尤其日头出来以前,地面上雾气霭霭,就像揭了盖的蒸笼。石头,树木好似从水里捞出来的,湿漉漉一层,让人感到潮乎乎地难受。
   天色麻麻亮,赵常有跟着老刘来到麦场,就见有二十来个人,横七竖八地头枕着行李卷,和衣躺在场地上。麦场中央立着一面红旗,在晨风中习习招展。“四清工作队”几个大字特别醒目耀眼,有个人怀里抱着长枪坐在石辘碡上打顿,他可能是听到了什么声响,倏地站起来,端着枪警觉地四处张望。
   赵常有老远就打招呼:“同志!同志!我是——”
   “站住——”
   听到这一声喊,赵常有两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也就乖乖地站在了那里。与此同时,躺着睡觉的人也先后叽哩咕噜爬起来,就听有人问:“有情况?”
   端枪的人走到这人跟前,小声说了些什么。这人说:‘叫他过来。”
   “你过来!”
   赵常有走到那人跟前紧忙介绍:“我叫赵常有,是雷公庙的支部书记,同志们睡在这撂天地里,这咋行!快进村,我去——”
   那人一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扭身坐在辘碡上,长长的打了个哈欠,说:“好了,好了,军不扰民,四清工作队更要遵守《三大纪律,八项注意》。长话短说,我是南山公社四清工作队长谢军,雷公庙四清工作组由张战元和于杰二人组成。张战元是组长,他病了,晚一、两天到,暂时由于杰同志负责全面工作。具体安排由他向你交代。”便扭头喊了一声:“于杰!”
   一个三十来穿着干部服的人,快步跑到谢军跟前,啪地一个立正:“到!”
   谢军对于杰又嘱咐了几句便对着众人喊:“集合!”
   一声哨子响,二十几个工作队员便列好了队,扛着红旗浩浩荡荡地进发了,谢军走在最后。
   赵常有清清楚楚地看到谢队长屁股后高高地鼓起一块,显然那是手枪。刹时他就感到一种不安,倒不是怕,只是有点懵。
   他明显地感觉到这次“四清”和以往的运动不一样。过去无论什么运动,工作队从不带枪。他又想起了韩来喜的话:“斜火着哩!叫“二次解放”……顿时他心里就扑腾起来。
   “赵书记——”
   赵常有听见有人叫他,这才回过神来。回头一看,见于杰扛着背包直挺挺地站在那里。他讪讪地一笑,就去接于杰肩上的背包。
   于杰两手推挡,说:“不用,我自己扛!”话说的虽客气,那声调却很坚定。
   于杰执意不让,反到使赵成九不好意思。他突然想起什么,从兜里掏出一个二踢脚,就是天地两响炮。为欢迎工作队,他特意准备了两个这玩意儿,昨天没用上,此刻却排上了用场,说:“工作队进村是件大事,咋能不声不响的,得叫村里人知道知道。”便划着火柴,另一手捏住二踢脚下端,就去点念子。
   他手捏着二踢脚,心里直扑腾。他没玩过这玩意儿,只是见别人这么着,他也这么着。捏着二踢脚的那只手直颤抖,火咋也对不到念子上去,一连划了几根火柴也没把念子点着。
   于杰笑了一下,接过他手中的二踢脚,不慌不忙地把火对准了念子。就见蓝烟一闪,“砰”地一声,那二踢脚就“哧”地一下从他手中蹿了出去,直冲蓝天,“啪”地一声爆响,片片纸屑像雪片一样飘飘洒洒,飞飞扬扬地降落下来。
   一声脆响划破寂静的长空,赵成九顿时就感到身上有了精神,更主要的是表达了他的心意。他傻傻地一笑,领着于杰进了村。
   大队的羊圈就在麦场边上。羊群早已放出栅栏,悠闲地啃食着场边的青草,刘福娃拄着羊鞭塄塄地出神。刚才这一幕他看得一清二楚,他发现书记赵成九也会低三下四地说小话,心里似乎也就有了一种平衡。突然他发现麦场上,也就是赵书记站的地上有个红红的圆东西。他走近一瞧,是刚才“哧”地一下上了天的那玩意儿。他明明看见那东西在天上成了碎片片,地上咋还有一个?一定是书记掉下的。他如获至宝,拣起来就塞进怀里。他不知道这玩意叫啥,却觉得这东西很好玩,就那么用火柴一点,“砰”地一下就蹿到了天上,“啪”一声像雷一样炸响,全村都能听见。
   他很想现在就点着这玩意,再听一声雷响,这可是他亲手点的,当然跟别人点的就不一样了,但是他没敢。他怕赵书记听见了会来找他麻烦,这东西不是他的,是他拣的。不管咋着,拣的就不是偷的,他还是把那东西很仔细地装进了兜里。
   他又想起了书记才刚那点头哈腰的样儿,不觉在心里说:“书记有球啥了不起,见了比他大的官还不照样是孙子。还不如自己放羊痛快,天、地、人三不管,看哪只羊不顺眼,就是蹄上两脚,它也不会犯犟。不由得就嚎了一嗓子:
   手握鞭杆来放羊
   老子就是草头王
   愿打愿罚全在我
   呛呛呛呛……
   “啪——”地一声鞭响,领头的大黑羊仰起头直往前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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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戈壁红柳912 Re:雷公庙轶事 (长篇连续之二) 回复时间: 2007.10.23 20:59

    今天才知道"四清"的内容!
  
  恩~~这年代这些人这些事和共和国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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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我是淡然 Re:雷公庙轶事 回复时间: 2007.10.27 20:18

    好的小说,总是有时代的烙印!希望在人物刻画中能看到出人意料的的悲剧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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