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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杨林-特区文谈天下版主:戈壁红柳912     晴雨西子 [登录] [注册] [发表新文章]  

作者: 陋石 收藏:0 回复:4 点击:804 发表时间: 2007.10.27 20:39:55

阵痛(长篇连续之三)


   阵 痛
  
   三
   赵常有领着于杰进了村,不多时就来到他家大门外,正要抬脚进门,于杰停住了,看了看这砖砌的小门楼,问:“这是谁家?”
  “我家。”
  于杰问:“你安排我住哪儿?”
  “就住我家。”
  “不行,工作队有规定,必须住在全村最苦的贫下中农家里。”
  “先进家吃口饭。”
  “不啦!”
  “这——”
  “这是纪律。”
  赵常有一听“纪律”二字,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他怕落个拉拢腐蚀工作队的罪名,便领着于杰就朝村西头走。
  全村就这20几户人家,屁大点地方,谁家有几根钉赵常有也一清二楚。
  这村里最苦的就数羊倌刘福娃家了,祖宗三代都是贫农。
  刘福娃的爹刘汝年是个半瞎,看不到一尺远,下不了地。刘福娃小时候摔断了腿,没钱治,任凭自己长,结果就一条腿正,一条腿歪,走道一撇一撇的,干不了重活,只能给生产队放羊。年近四十还没媳妇,老老前年,也就是60年,他花了二斗谷子买了个比他大十多岁的女人。这女人就是不跟他睡觉,到了夜里,他在炕这头,女人就蹲到炕哪头,就这么瞅着。刘福娃一心留住这女人,也就没有强干。整整两个月光景,他连这女人的热屁股都没摸上,后来这女人跑了。
  去年赵常有又给刘福娃说了个傻闺女,还是个瘫子,这回跑不了。为这赵常有也没少费事,还搭了几盒烟,总算说成了。没承想,女方家来刘福娃家一看调头就走,就他家那穷样,一敲四十五里听得见穷声,贫到他家那样也就算贫到头了。
  赵常有正寻思着,就来到了刘福娃家。
  没有院墙,自然也就没了院门,无遮无拦地一眼就看见了那两孔黑乎乎的破窑洞。窑前那一小片坑坑凹凹的土地就是院子。院子里没喂猪,也没养鸡,到也显得清净。一股霉烂腐败烟熏火燎味直扑过来。
  赵常有问:“就这家,三代赤贫,咋样?”
  于杰扫一眼这近乎荒凉的院落,如果不是赵书记说,他绝对不敢相信这儿还住着一户人家。窑门上那窟窿,别说猫了,狗都能钻进去。当院里伫着个泥窝窝,就是用泥堆的小炉灶。旁边地上侧着一口没有刷洗的铁锅,几个脏兮兮的粗陶碗胡乱扔在锅里。刹时他心里比这没有一丝火星的炉灶还凉。他本想说再换一家,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说道:“就这儿,越贫越好。”
  赵常有安排好于杰回到家后就咋也坐不住了。他觉得过去搞运动都是依靠支部,这次却是由工作队全面负责。从于杰那不冷不热的态度也能看出,工作队并不相信他,只不过是让他负责安排生活住宿,通知开会罢了。接下来村里发生的事使他越发地坐不住了。
  工作队进村的当天晚上,于杰就招开了雷公庙大队全体社员大会。
  雷公庙大队所辖十个生产小队,四十多个山庄,什么马口崖、七叉里、丈八沟、槐树腰、前狭、后槽……分散在几十平方公里的山旮旯里。有的生产小队只有五、六户人家,有的干脆就是独家庄,像蒿疙瘩就只有一家人,前不靠村,后不靠庄,给谁谁不要,不说别的,光开会你就通知不起。
  工作队召开的是全体社员大会,赵常有焉敢怠慢,连忙找人四下里通知,紧催快赶,都夜里十点多了人还没有到齐。
  乡下人开会历来是:八点开会九点到,十点赶上听报告,墙脚一蹲睡大觉,任你问啥不知道。
  就这样等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赵常有凑到于杰跟前小声地说:“要不,先开着?”
  于杰望了一眼屋里这东倒西歪的六、七十个人,心里就有了一丝阴凉。
  这大队部其实就是三间空房。门扇窗户没有一件能关得上,平日赵常有和生产队会计都是在家办公。工作队要来才把这儿打扫了一遍,无非是把常年的尘土清理出去。住人的房子叫屋,不住人的房子和庙差不多,再收拾也透着一股清冷寡气。这儿没有电话,更没有电灯,在一只大粗陶碗里倒上些麻子油,放上一根手指头粗的棉花念子,胳膊粗的黑烟直冒,开完会满脸黢黑不说,鼻孔里准能抠出两粒像中药丸子似的黑球。
  熬到这时,于杰也有点困了。要是在县委机关上班,他早该上床睡觉了。可是现在他不能,打起精神揉了揉通红的两眼,咳嗽了两声,会就算是开始了。
  工作组进村的第一步是发动群众。宣读文件,阐明意义。明确目标,对广大社员提出要求。讲明“四清”是“清政治、清思想、清经济、清理阶级队伍划清阶级阵线。揭发干部的四不清问题。
  特别是文件中最后那几句:“一些原来比较好的党员干部,这时也搞起多吃多占,贪污盗窃和投机倒把来了。这两年资本主义泛滥成灾,许多人的党性革命性被淹没了。在困难面前有一批干部经不起考验,在资本主义势力猖狂进攻下被打倒了。从农村情况看来,特权阶层已经开始形成,有了权就有了钱,就有条件搞贪污盗窃,投机倒把,多吃多占,就要享乐腐化……”赵成就觉得这些话句句是冲他说的,这个会就是专为他开的。他那脸色请一阵,白一阵,若不是在暗夜里,在这昏昏糊糊的灯光下,说啥他也坐不住,待不下去。他就像被人抽去了筋骨,只剩下一堆肉还被皮包着,两臂无力地趴在桌上。再往后于杰说的什么,他一句也没听见去。
  会开完了,鸡也叫了,东方泛起一缕淡淡的白光。
  一连两个晚上的发动群众,赵常有就再也招架不住了。回到家倒头便睡,翠翠咋问他就是不吭声,活想一根三秋的黄瓜——蔫了。
  翠翠气得直骂:“像你这书记,一泡尿能捏几个。两个响屁就吓得你缩了脖子,你一头栽进尿盆里淹死算啦!”
  翠翠再骂,赵常有就是不吭声。他把自己蒙在被窝里,他不瞌睡,也睡不着,只是一门心思地琢磨工作队那报告:什么党性被淹没了,被资本主义势力打倒了,多吃多占搞特权,享乐腐化了……球!想腐化,腐化得了吗?队里穷得直冒穷气,满打满算就那仨核桃俩枣。别说多吃多占了,哪回上边来人他不得领回家吃饭。鸡蛋、白面自己舍不得吃,全都填了领导的肚子。一年到头就补贴那几十个工,还不够买烟卷的。这些年除了多听别人叫几声书记,连个屁也没捞着,他越想越觉得冤枉。忽然他又想到。自己当书记这些年,坏事虽然没做过,也不可能不得罪一两个人,这些人要是趁这机会报复他咋办?他想着想着就又想回来了;心里没鬼,不怕半夜鬼叫门。白的黑不了,假的真不了。大不了开除党籍,党票又不能当饭吃,书记不当了还当老社员。但他一想起被揪到台上批斗那阵势,心里不免就又“扑腾”起来。
  他隐约听见院里有人说话,也不想搭理,心里说:“还不是来问生产的事,管球他,不种不吃都饿着。”就觉得有人拽他的被窝,探头一看是翠翠,他不耐烦地翻她一眼,干脆把头蒙进了被窝里。
  翠翠压低嗓门说:“是工作队的人。”
  一听“工作队”三个字,赵常有脑袋“嗡”地一声就懵了,心说:“找上门来了。”手脚也不听使唤,抓过裤子找不着裤腿,两条腿硬朝一条裤筒里钻。
  翠翠不慌不忙地坐在了炕沿上,说:“急啥?沉住气不少打粮食。”
  赵常有总算穿好了衣裳,出了屋门,院里坐着两个陌生人,一个行李卷儿扔在院地上。他猛地想到莫非是雷公庙工作组组长?怎么会是两个?管他几个,工作组的都是领导,便紧忙吩咐翠翠,说:“快!倒茶!”
  两个人中,较为年长的那个淡淡一笑,说:“喝着哩!”用手一指旁边小方桌上的茶碗,接着又说:“我叫张占元。”
  赵常有一步跨上去就握住了这人的手:“张组长,你可来啦!咋不稍个信叫人去接你,山里这路不好摸。”
  张占元哈哈一笑,说:“没事,我有向导”指指他旁边那个年轻人。
  赵常有这才认出,张占元说的这个向导就是蒿疙瘩刘寡妇家的二小子榆钱。就顺手在榆钱头上轻轻拍了一巴掌,说:“这小狗日的,滑耍着哩!”脸又转向张占元,问道:“还没吃哩?”
  张占元呷了一口茶水,似笑非笑地:“光喝了。”
  赵常有一声吩咐做饭,翠翠两手握着五六个鸡蛋就走出了屋,舒然一笑,说:“山里可没啥好吃的,鸡蛋捞面行不?”
  在当时,能吃上捞面条就算是上等好饭了,再炒上几个鸡蛋,决不亚于今天的海鲜大餐。张占元只笑了一半,说:“随便吃点就行”
  翠翠抿嘴一笑,佯嗔他一眼,说:“工作队也不能背着锅,俺可不敢愧待了你,要是在你家俺还不管哩!”
  张占元裂来大嘴笑了,说:“好吧!客随主便。”
  翠翠宛而一笑,说:“这还差不多。”便去到火房动手做饭。
  这张占元倒是个当兵的出身,只是这些年在机关里养尊处优贯了了,才五十来岁就有点发福,十几里山路就走得他有些乏困,不觉就打了个哈欠,伸伸懒腰。
  赵常有见他这样子,试探地:“要不喝两盅,解解乏?”
  张占元也没客气:“有就抿两口。”
  赵常有乐哈哈地走回屋拿酒。他觉得这张组长跟于杰就是不一样,起码人家没把他赵常有当外人。支部书记是啥?是党的依靠对象,他又找到了以往工作队来他家的那种感觉,此刻他也特别留恋这种感觉。
  他拿出一瓶津垣烧,虽不是什么名酒,却是纯高粱做的。用牙咬开瓶盖后,把碗里的茶水泼在地上便用来盛酒。
  “哎哟!”随着这一声吆喝,翠翠已奔过来,伸手夺下男人手中的酒瓶,说:“热酒喝了养人,凉酒喝了伤人,这酒不烫,喝坏了张组长身子你吃罪得起么?等着!”说着把酒瓶往桌子上一顿,转身出了门。
  翠翠这几句话说得张占元心里美滋滋的。望着翠翠那背影,他真有说不出的感慨。他咋也没想到,在这穷乡僻壤竟有如此出众的女人。她那一双毛茸茸的大眼睛就会说话,而切能说到你心里去。阿娜的身姿,浑圆的臀部,倩细的腰身,他一直把她目送进对门的那家人院里。
  淑贤正在院里收拾玉茭,翠翠推门就进来了,说:“把你家那烫酒壶借我用用。”
  “来客人了?”
  “嗯,工作队的张组长。”翠翠不遮不掩地说。
  淑贤进屋拿了温酒壶交给翠翠,说:“你又得忙乎了。”
  “嗨!当这书记就得支这差,没法呵!光听这话音象是很无奈,却还是喜眯眯地接过烫酒壶快步走去。
  翠翠回到伙房三下五除二就弄好了下酒菜,酒也烫好了,便端上来。
  小小的方桌上一尘不染,白净的瓷盘里盛着黄灿灿的炒鸡蛋,一盘碧绿晶莹的腌香椿,一盘红格莹莹的咸辣椒,还有一盘洁白如玉的小葱段,这红、黄、绿、白四样小菜摆在一起,切不说香味扑鼻,吊人胃口,色调搭配的也极为和谐。一只大茶缸里盛满了开水,在那热气腾腾中伫着一只小巧玲珑的烫酒壶。
  三只酒杯早已摆放停当,翠翠伸出莲花指轻巧地从开水中捏起烫酒壶,对着酒杯只那么一下一上地轻轻一点,便是满满盈盈的一杯酒,一点有没有外溢。动作娴熟飘逸仿佛她是在做一种表演,实在是让人叹为观之,张占元两眼都看直了。
  在这样的山野之乡,在这样的年代,能有这样的酒菜,这样倩巧秀丽的女主人招待,也着实是一种享受。此时,张占元还真有点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感觉,两眼笑成了一条缝,直勾勾地望着翠翠,说:“你也喝上些?”
  翠翠俨然一笑,说:“我也喝,谁给你做饭,光喝就能喝饱?”说完“咯咯“地笑着回伙房去了。
  张占元被翠翠那话噎得说不出话来,心里却格外地舒畅,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当赵常有再次斟酒时,张占元对这烫酒壶产生了兴趣,便接过来在手中细细地把玩着。
  这烫酒壶是银制的,很像一个长颈烧瓶。壶上刻着花鸟虫草,还有几个镂空篆字:梦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旁边是一行小巧的行书:雍正年辛丑月国泰银楼制。
  张占元不由地冒出一句:“山里还有这般好东西?”
  赵常有说:“哪儿好?我咋没看出。”
  张占元忽觉走了嘴,便说:“啥好,都是四旧的玩意儿。”装作不屑一顾的样子,把烫酒壶很随意地放回桌上。
  赵常有忽然想起什么,说:“把于杰同志也叫来?”
  张占元筷子一挥,说:“不用,在路上碰见他了。他去公社汇报工作还没回来哩!”
  这顿饭,主人殷勤招待,客人开怀畅饮,皆大欢喜自不必说。临时向导榆钱也跟着开了一回洋荤。
  酒足饭饱之后,翠翠送到门外。
  赵常有前面带路,张占元跟着,榆钱扛着小行李卷儿尾随其后。
  翠翠扬着手儿,扯着嗓子喊道:“张组长,有空就过来呵!”
  张占元转身挥了挥手,说:“你准备下好吃的就来!”
  “只要你不嫌弃就行!”她这话声扯得又高又长,仿佛不是说给张组长听的,而是说给别人听的。尤其那娇柔的笑声,“咯咯”地响个不住,久久在这小山村的上空颤颤巍巍地荡漾。
  对面院里的淑贤听到翠翠这刁声浪气的招呼声,好奇地跑过来趴在门缝里朝外看。她一眼就瞧见了扛着行李卷儿的榆钱,顿时就软瘫在了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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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戈壁红柳912 Re:雷公庙轶事(长篇连续之三) 回复时间: 2007.10.27 22:33

    娓娓道来,足见功底!

1 篇回复    查 看 回 复    回    复    

回复人: yc姚律师 Re:雷公庙轶事(长篇连续之三) 回复时间: 2007.10.30 21:41

    继续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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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yc姚律师 Re:雷公庙轶事(长篇连续之三) 回复时间: 2007.10.30 21:41

    继续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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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千里共婵娟 Re:雷公庙轶事(长篇连续之三) 回复时间: 2007.11.02 07:40

    不错!林中有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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