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愿 |
还愿
____金艮
高中语文教师张巧书的丈夫陶大权因公死亡两个多月了,这短短的两个多月她没有忘记死去的丈夫,似乎他还活在身边。丈夫生前趣事儿很多,所以,很容易引起思念。思念的时候,有时候她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也有的时候失声地埋怨丈夫几句。
周日的早晨,到奶奶家去玩儿的上高中的女儿圆圆来了个电话,告诉张老师说上午不回家了,奶奶中午给她包饺子吃,下午回来。也让张老师去吃饺子,张老师说不去了,要收拾家务。母女俩亲热地聊一会之后,张老师就开始收拾房间。夏日的阳光从高楼的缝隙中穿透下来,照射到她的住宅里,也映照在她与丈夫陶大权的合影照片上。她用很干净的毛巾擦着,擦着自己那秀气妩媚的娇容,擦着自己那双闪烁着美丽的、会说话的眼睛;也擦着大权那微笑的脸,擦他坚挺的高鼻子,擦他那她经常用手指搓点的、长在下巴上的大痦子,擦他那明亮有神的大大的眼睛。擦着擦着,她“扑哧”地笑了,自语着说:“你个吹牛大王!大‘活宝’!呵呵。”
张老师擦着、思念着,一会感觉到特别幸福,一会又感觉到很悲伤。这个时候电话响了。“喂,你好,”张老师接电话说。
“您好,是陶大权家吗?”一个男子的声音。
“是的。”
“他在家吗?”
“哦?……你找他有什么事?”
“这是花苑小区D座——6单元——602住宅吗?”
“……你是谁啊?”
“这个住宅地址对吗?”
“啊……你,你是谁啊?”
“陶大权在家吗?”
“你到底是谁啊?”
“谢谢您,再见。”
“喂?喂?你是谁啊?喂?……”
电话挂了。
张巧书老师感到莫名其妙。她分析着,好象不是大权的熟人,因为熟人都知道大权因公死亡了。哦,也许是熟人,没通知到,不知道他死亡。也许是陌生人?但是,陌生人怎么会知道她家的电话号码呢?是学生的家长打来的吗?这里面有什么事吗?难道是骚扰电话?有人在打她的主意?她告戒着自己:色狼很多,千万要提高自我保护意识。
她继续收拾着家务,思念着大权。
陶大权生前,他们夫妻的感情很好。他开朗、幽默,对她们母女俩呵护周到、宠爱有加。她经常大便干燥,都是大权给她一点一点地往出抠,每次都是边抠边说:“哈哈,我老婆就是宝贝,连大便都这么硬,和黄金一样,哈哈。我是不会和你离婚的,你是个黄金生产机器,将来靠你发大财呢,哈哈,”然后,用温水给她洗得干干净净。家务活儿大都是大权干,但是,就是做的不那么干净利索,致使她经常干第二遍。当她有病的时候,他经常用小勺给她喂饭,每喂一口就说一句:“来,小狗儿张嘴,”或者说:“来,小猫儿张嘴。”使得她倍感温情与受宠。有一次她犯了急性阑尾炎,大权背着她下楼,还一边唱着皮硬调:“猪八戒啊,笑嘿嘿,身后背着一个美貌娘子儿……”逗得她不笑疼笑了更疼。有时候,三口人在一起看电视,他坐中间,妻子和女儿坐两边。当看到有和谐家庭的节目时,他搂住妻子和女儿,左亲一下女儿说:“小宝贝”,右亲一下妻子说:“大宝贝”,弄得她经常不好意思。
可是,陶大权也有个毛病,爱吹牛,说大话,能装,尤其是喝酒之后。他的哥们儿们给他起个很不文雅的外号:大屁眼子。他在企业机关的后勤部门工作,是小小的副科长。他有不少朋友,不乏有钱的朋友。有一次一个很有钱的老同学请他们吃饭,吃完了也都喝差不多了,那有钱的老同学要买单,可陶大权不让,说这顿饭他请。其他老同学也不让他买单,可是他急了说:“怎么?瞧……瞧不起我啊?啊?就……就你们有钱啊?谁不让我买谁以后就他妈的不……不是我哥们儿!”这个时候,那个有钱的老同学已经开始到收银台去买单,把钱已经递给收款员,可是,陶大权晃晃悠悠地过去就把钱抢了下来塞在那有钱的老同学兜里说:“是……是不是都瞧不起我?啊?都走!都走!我买!”看到这架势,老同学们就都走了。他从兜里把刚开的一千六百多元的工资掏了出来,问收款员多少钱,收款员说两千八百六十元。“啪,”他自己抽自己一个嘴巴,懊悔的神情也似乎说明了些许的清醒。没办法,他给老婆张巧书老师打电话送钱,他在那里当人质。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很多次,他也经常清醒后抽自己的嘴巴,告戒自己以后少装大屁眼子。
两个多月前,陶大权开单位给他配置的桑塔那去办事,被一违章货车撞了,他当场死亡。死亡赔偿金几十万元。
整个上午,张巧书老师除了思念大权就是想着那莫名其妙的电话,她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但是,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是福是祸她不知道,只知道自己的心七上八下的,忐忑不安。
下午,她还在想着那莫名其妙的电话,想不出那人到底为了什么打电话。但是,她多了几分狐疑和戒备,提醒自己一定要警惕。现在毕竟是单身啊,漂亮的单身中年女人身边是不会缺少色狼的,只有警惕和用无情与冷漠的神情才能让色狼敬而远之。就在她不断告戒自己的时候,有人敲门,把她吓了一跳。她十分警惕地从猫眼儿往外看,原来是女儿圆圆回来了。靓丽的女儿圆圆象美丽的极乐鸟飞进了屋里,妈妈把那莫名其妙的也感到有些害怕的电话说给了女儿听。女儿却笑嘻嘻地搂住了妈妈的脖子撒娇地说:“嘻嘻,妈妈你多虑了吧?总把事情想得那么坏,说不定是哪个伯伯或者叔叔喜欢上你这个老美女了呢,嘻嘻。妈妈,我同学都说你最漂亮,真的。当然,也说我更漂亮,嘻嘻。”张老师甩开了女儿的胳膊,轻轻地拍一下女儿的脸,然后责怪她永远都长不大、不成熟。
十五点多的时候,张老师家的单元门铃响了。
“谁啊?”圆圆蹦跳着接室内门铃电话说。
“我是这小区的保安。”
“有什么事吗?”
“这是陶大权家吗?”
“是啊。”
“有个大男孩子,说找你家。”
“哦?大男孩儿?哪的大男孩儿啊?他叫什么名字啊?”圆圆纳闷地问着的时候,她妈妈也过来了,显得十分警惕,因为张老师又想起了那陌生的电话。
“他叫水水。”
“水水?哪的水水?”张老师从女儿手里抢过电话说,“他多大?是哪里的人?”
“他说他16岁,是离咱们这座城市一百多公里远的农村孩子。”
“那你问他,和我们家有什么关系吗?”
“他说,陶大权是他干爸爸。”
“啊?……”张巧书老师十分惊讶。
“啊?……我爸爸是他干爸爸?”圆圆也惊讶地看着妈妈。
张老师看着女儿,女儿看着妈妈,四只漂亮的眼睛眨么着,似乎都在用忽闪的、长长的睫毛询问对方。
“让不让他去你家啊?”楼下保安在催问。
“这……”张老师一时无法决定。她有种不祥的感觉,忽然怀疑死去的爱人陶大权有生活作风问题了。她心里想,难道陶大权早就有了外遇?并且还生了这个叫水水的孩子?可是,怎么是农村的呢?难道他和农村的一个女人有恋情?如果是的话,那么,他们婚外恋至少是十七年以上了!张老师的脸色开始发白,那有着韵致美的身材也有点发抖。
“这个叫水水的人说,有字据为证。”保安几乎是喊叫着说。
“啊?还有字据?”张老师更惊诧了。
“字据?”圆圆看着妈妈惨白的脸,她那秀美的脸也立刻扫尽阳光与妩媚。
“你,你领他上来吧,”张巧书老师说。她怕别人听见,更怕别人知道,无论水水是不是陶大权的孩子;或者,无论是什么事,这样喊叫着说大家都会听到的,极容易被制造出花边新闻。在她的灵魂里,操守道德、维护名誉是第一位的。
圆圆把门打开了,那个叫水水的孩子有点怯生地进来。保安要走,可是张老师让他等等,因为她怕出现意外。
“你说陶大权是你干爸爸?还有字据?”张老师打量着水水说。
“是啊,您是阿姨吧?”
“是……是啊,把字据给我看看,”张老师真不想说是,但是也没有理由说不是,所以,说话结巴了一下。她接过字据,看着上面的文字,仔细辨认着。字迹很潦草,似乎不象;可是,又很象,从那字的风格上看。一会觉得象,一会又觉得不象。她的心砰砰地跳着,手有点哆嗦。那张纸是十六开的有着绿色格子的作文纸,还有点油渍。无论是不是大权写的,她想一定要问个究竟。于是她仔细看着字据上面写着的字:
证明
今天,我认水水为干儿子。如果他能考上县重点高中,我负责他上高中的费用。男子汉大丈夫吐个吐沫都是钉儿,绝不食言。
立据人:陶大权
住宅地址:雪原市雾凇区花苑小区D座——6单元——602
手机:139XXX5257
住宅电话:5858XXXX
XXXX年3月22日
证明人:王明
张巧书老师反复看着,很怀疑字据的真实性。但是,也不敢完全否定。那字迹风骨与特点,无法让她否认大权的所为;而过于潦草的、歪歪斜斜的字和纸张上的污垢,又使得她也无法认定是他所为。虽然她暂时否定了自己的妒恨与猜疑,但是,她觉得还是在五里雾中。她把那字据递给了女儿看,女儿看后也茫然地给她递了回去,然后搂住妈妈的胳膊。张老师镇静了一些,仔细地看着水水。水水个头有一米七,有点偏瘦。那双大大的眼睛很象大权的眼睛,使得她的心又一下紧缩,又产生了猜疑与妒恨。她也试图否定自己的猜疑与判断,可是,那种相象也总使她坚定自己的猜疑。她继续观察水水,这么大热的天,水水还穿着蓝白相间的全套校服,并且衣服还有了几处破绽,也很脏,足以说明了水水的家庭的贫困。可是,如何辨别真伪呢?张老师在想,大概也就大权的哥们儿、还做什么证明人的王明能揭开谜底了,所以,她让保安和水水坐下,然后给王明打电话,叫他和他的爱人马上来她家,说有事。张老师很谨慎,让王明和他爱人一起来,目的是怕王明那小心眼的爱人胡乱猜疑,本来他爱人就有疑神疑鬼的毛病,并且捕风捉影、制造诽闻。尤其现在是单身,并且青春时的漂亮在不失妩媚的情况下被岁月转换成中年女性的韵致美,即使极其谨慎也会有人说三道四的。看重操守道德的品行,当教师的父母在她小的时候就用心地教诲了。并且寄予厚望地给她起了个“巧书”的名字,就是希望她将来心灵手巧有文化知识。长大和上大学以及参加工作期间,以及结婚之后,她更在乎自己的名誉。她会唱歌,民族唱法,是市教育系统的歌星。她也会弹钢琴,经常演奏贝多芬和柴科夫斯基的钢琴曲,虽然弹奏水平不能与专业钢琴演奏者比美,但是,也有了很深的艺术造诣。这样曾经是校花儿的美女和才女以及现在还有着风韵、优雅、端庄、把个人名誉看作是生命的女人,在生活中首先要告戒自己的就是:操守优秀的品行。
王明也住在这栋楼,很快就来到了张老师家。一进屋,他的头就碰在了门上框,疼得他哎吆一声,因为他个头太高了,一米九十多。精瘦黢黑,且有着老鼠一样的贼眼。他原来是篮球运动员,现在在企业工会工作。而他的爱人却只有一米六十多,有点肥胖而不失白皙,脸却有点低沉,虽然是带着笑意进来的。这对儿夫妻的身材,有着明显的长短不齐的差别。
张巧书老师让保安走了,并表示了感谢。她怕这还没明朗的故事里有让人耻笑的事,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了一种辐射性传播的可能。
“怎……怎么回事啊?”王明有点结巴,声音厚而低沉。
“就是啊,张老师,究竟怎么了?”王明的爱人用尖利的声音说,说完,还瞪着圆鼓的眼睛扫视着水水。
“王明,嫂子你们请坐,”张老师让完坐又说:“你看看这张字据吧,你还是证明人,也签了字。是大权写的吗?是你签的字吗?究竟是怎么回事?”
“哈哈,啊……,”王明看完字据又看了水水,突然大笑,还使劲地拍了自己的闹门说:“啊……好象是大权和我……和我写的,好象,啊,是我们写的。”
“到底怎么回事啊?”张老师追问着。
“大全没……没和你说?哈哈,那他又是喝……喝多了,装大了;我也喝……喝多了,哈哈。”
“哈哈什么?你快说!你个‘大旗杆’子、‘结巴精’,看你那黑牙,恶心死了!快说!”王明的爱人厉色说道,并且说出了他的两个外号。
“好,好,我……我也记不太……清楚了,好象有这么回……啊就回事,哈哈。”
王明张牙舞爪地想诉说着,虽然不乏眉飞色舞,但是,那结巴的语言和记忆里存留少量的经过使得他很难说清楚,那结巴得实在让人难受,也另人窒息。他脸憋得通红,他爱人还不断嘲笑与漫骂他。他点燃了一枝烟说:“司机小……小……小孙都……都清楚,问……问他吧。”
张老师问“结巴精”知道了小孙的电话,然后给小孙打个电话。小孙家虽然不在这小区,但是离的也不远。不大一会儿小孙穿着汗衫和大裤衩子就来了,还打着哈欠。小孙就开始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事情经过是这样的:
刚过完春节,春天雄赳赳地来到了北方,但是,遇到了赖在冻土上的、冥顽的冷气,前行的步伐就显得很踌躇。也使得被阳光与蓝天鼓励着的春天不得不有点畏缩地挪动着前进的脚步,担心着一旦不慎会被冻感冒了——那可是奇耻大辱的、被残冬戏谑的羞辱、有辱使命的耻辱。虽然太阳和暖风已经把雪融化,为春天清理了阔步的障碍,然而,它的脚步还是缓慢而犹豫。在这样的时节,陶大权和王明坐着司机小孙开的五十铃客货车去外县办事。办完事他们顺便去了司机小孙的农村的舅舅家,司机的舅舅舅妈的热情挽留,使得他们无法立刻就走,非要吃顿饭再走才行。
小孙舅舅杀了一只鸡,做了个小鸡炖蘑菇,红焖鲤鱼、猪皮冻子、猪耳朵丝拌黄瓜丝等八个菜,陶大权和王明盘腿坐在炕上就喝上了。司机的舅舅不停地倒酒,他们的酒量都不小,喝差不多的时候,司机小孙的舅舅家的儿子和邻居的同学水水进屋来了。“大旗杆”王明惊叫一声:“啊……哈哈太……太象了!”
“什么太象了?一惊一诈的,”陶大权喝得脸通红,看着王明说。
“那……那孩子象……象你啊!哈哈。”
“啊?是吗?我看看,”说完,陶大权就揉了一下眼睛,把水水叫到跟前,仔细地看着水水。把水水看得脸通红,站立在那里不知所措。
“你……你看他那双眼……眼睛,多象你,又大又……又明亮;那鼻子,也……也是高鼻梁;那嘴,更……更象,又小又……又薄;不胖不瘦,不……不高不矮;还有……下巴好……好象也有个痦子,就是偏……偏了点儿,小……小了点儿,哈哈,真……真象,太……太象了。”
“恩?是象,象我小时候。”
“哈哈,简直是……是一个模子倒……倒出来的,哈哈。”
“你叫什么名字?”陶大权醉眼惺忪地问水水。
“水水。”
“这孩子苦命呢,太苦了呢,”司机的舅舅说,那掉了一颗门牙的缝里,冒着气泡儿。
“怎……怎么命……命苦呢?”
“咳,提起他家的事就闹得慌,真命苦呢。来,干杯,”司机舅舅又提议干了一杯,然后抹一下他那脸上的灰色的风霜说:“三年前的秋天,水水他爹妈开着四轮子去城里卖土豆,那年呢,那土豆才他妈好呢,又大又面呢。他们装了满满一车呢,半路上翻车了,水水他爹立马死了,他妈腿压折了呢。咳,到医院把腿锯掉半截儿,命保住了,可是呢,什么也不能干了。现在呢,他家的地都是亲亲邻居们帮着种、帮着收呢,咳,难啊,真他妈难。这不,这孩子不想上学了,帮他妈干活呢。白瞎了呢,这孩子可‘尿性’了呢,学习可好呢。为了给他妈治病,没少拉饥荒呢。水水今年肯定能考上县重点高中,他老师说的。可是呢,考上了也上不起学啊。咳,命多苦啊,白瞎这孩子了呢。”
“是可惜了,”陶大权自己干了一杯说。
“哈哈,干脆,那……那么象你,你……你就收水水当……当干儿子吧,你……敢吗?哈哈。要是象……象我,我……我就敢,哈哈,”王明说完,也干了一杯。那长长的躯干盘腿坐在炕上,就好象一根电线秆子从中间折成九十度而栽立在炕上。
“耗子来例假——多大个事儿啊?”陶大权说完扬脖又干了一杯。
“好好,来……来水水,给你干爸爸磕头,哈哈,来……磕头。”
“你们别闹了,你们喝多了,领导,”一向寡言的、显得很深沉的、敦实肤黑的司机小孙说,然后示意他那长得不高的、象胖墩儿的外甥领水水走。
两个大男孩子刚要走,陶大权就拉住了水水的胳膊说:“别……别走,男子汉大丈夫吐个吐沫都是钉儿,”他有些喝多了,然后看着结巴王明说:“你以为我是你呢,说话不算数?你怕老婆我不怕,哼!”
“你……你不怕?哈哈,那……那你就认……认水水当干……干……干儿子啊,哈哈,”“大旗杆”王明也喝多了,说话就更结巴了。
“领导们,别的了,你们真喝多了,”司机小孙拉了一下陶大权说。
“可不是呢,你们别闹笑话了呢,”小孙的舅舅也说。
“不行!是个爷们儿说话就不能当屁放!来,水水,给我磕头,叫爸爸。真是的,叫了爸爸,等你上高中了我就供你上学。”
水水扑通跪在了地上,咣咣咣磕了三个响头,并叫了三声爸爸。陶大权也答应了三声,然后晃悠着扶起了水水。他差点倒了,还被水水扶了一把。
“拿……拿纸来,立个证据!多大个事啊!真是的!”陶大权显出了英雄豪气,撸着毛衣说,然后那通红的大眼睛乜斜了一下王明。而王明停止了大笑,拉了一下陶大权说是开玩笑呢,别认真了。可是陶大权甩开了王明的手又说:“什么叫男子汉?啊?男子汉说话就算数。象你呢?怕老婆象耗子见猫似的。拿……拿纸笔来,快点儿。”
司机小孙的外甥小胖墩儿从作文本撕下一张纸,然后拿出钢笔,一起递给了陶大权。大权把饭桌上的菜推到了一边,手不太听使唤了,歪歪斜斜地写着。写完之后,从兜里掏出剩下的一千多元钱,拿出六百就给了水水。“儿子,拿……拿着,先上学。”然后,折叠着那张字据,又打开,颤抖的手抓起钢笔在最后写了“证明人”三个字,然后让王明签字:“你是个爷们儿你就当证明人,签字。”王明嬉笑着,推托着。可是,陶大权急眼了说:“你……你还是不是个男子汉?啊?是……是不是,啊?咯咯,”他完全喝多了,并打着酒咯。“白……白叫‘大旗杆’了,怕……怕老婆,咯咯。”
“哈哈,你……你啊,签就签!谁……谁……谁怕老婆啊?你……你才怕老婆呢!我……我……我才不怕呢!”
王明也喝多了,潦草地签完字后,陶大权就把字据给了水水说:“保存好,我……我手机和我家的地址还有电话都在上面,考……考上高中找……找我去。真是的,多大个事儿啊?”
小孙还在劝说陶大权,给钱就给钱了,别当真了。小孙舅舅也那样说,并且让水水说了几句感谢话,就让孩子们出去了。显然,陶大权兴奋了,又张罗喝酒,他们又干了几杯,直到眼睛有点睁不开了、身体瘫软了才结束。小孙和他舅舅一人扶一个,把陶大权和王明扶上车。
回到城里之后,在后来的日子里,司机小孙想问他们是否好记得认干儿子的事,可是只是想想,寡言的他也没问。而陶大权和王明也朦胧地想起过认干儿子的事,毕竟陶大权有六百块钱对不上帐,但是,都没太在意以后,所以,也没和各自的爱人说。
……
张巧书老师听完了经过之后,好气又好笑。女儿圆圆也看着妈妈,表露着同样的表情。而王明的爱人却笑了,劝说张老师:“不必认真,没必要兑现承诺,因为,陶大权……”
“玩……玩笑开……开大了,哈哈,对……对不起,”王明惭愧地对张巧书老师说。
“对不起个屁?哼,你也能装大屁眼子!”王明的爱人训斥着王明,好象不解气,就又接着说:“你个‘大旗杆’、大结巴、二球儿,这辈子也干不出好事来!狗屎!”
“麻烦你们了,你们辛苦,我冷静一下,”张老师说。然后王明夫妇和小孙他们走了,王明那厉害的夫人在楼道里还嘟嘟囔囔地骂着王明。
张巧书老师让圆圆给水水倒了一杯水,可是,水水不喝也一动不动。尤其是那双和大权很相象的眼睛,一直盯着张老师的眼睛。张老师把字据放在了茶几上,看着水水的眼睛。而水水的眼睛毫无惧怕地、流露着渴望地看着她的眼睛。那眼神随着她的眼神移动,仿佛在跟踪她的心灵。那眼神,她觉得很不一样,虽然以前也见过很多类似这种的眼神,但是这眼神的确是很特别。他们的眼神互相交织在一起,似乎都在说着什么。那眼神,仿佛是探索世界的光,无论哪个角落,都敢触及。那眼神,有着相信一切都美好善良的纯真与质朴,没有一点怀疑的色彩。那眼神,是没有被世俗污染的明净,仿佛是人类文明最理想化的精心打造出来的试探人类思想的试金石。那眼神,是对信誉的毋庸置疑。是审视这个世界与人类的镜子,是任何谎言与欺骗都会发抖的镜子。那眼神是在验证教诲者的诚信,如果验证失败,那么,世界将缺少一份对人类的信任以及热爱与拥戴。那眼神,在等待他注视的人对世界诺言的证明与兑现。如果证明失败,那么,世界又多了一道简单的却计算出错误结果的错题。那是不容伤害的眼神,如果被伤害了,将不会有良药治愈。那眼神,更是不容不屑一顾的,如果被不屑一顾,那么,那将成为怀疑未来一切的目光。是一束不容忽略的眼神,而一旦被忽略了,忽略者就会感到有一种罪过。那是能影响他一生命运的眼神,任何人都能看出来那眼神在用灵魂作赌注。也是散射着渴望与希冀的眼神,那眼神中的光华就可以说明。更是要必须回答的眼神,如果不回答,那么,他将在人类与世界面前沉默一生。是考验他敬重的人的眼神,如果他敬重的人是伪君子,那么,他将用吐沫淹没这个世界。是必须给予回应的眼神,如果给予沉默,那就多了一双质疑人类思想与道德以及行为的眼神。是一旦被伤害就会不再相信世界和人类的眼神,并且会讨厌以及憎恨人类。也是如果不会被理睬就会很快灰暗的眼神,不会再渴望光明,哪怕太阳到了他的头顶。更有求助愿望的眼神,而一旦被拒绝,将回身就离开不愿施舍的人。也有着乞怜的眼神,那是在舍着羞耻说:我是贫困的弱者。更是太阳也无法躲避的眼神,因为太阳的光辉在那眼神中已经自惭形秽。也是月亮更无法回避的眼神,那是因为月亮从出生开始就向世间炫耀着自身的善良与美好、美德与品行。是星星求知时眨动的眼神,因为如果没有宇宙思想与人类思想的启迪与行为作榜样,懵懂将是它们永远也不会成熟的羁绊。那眼神,是宇宙中原本赐予人类的灵光,本性的闪现。那眼神,是时空的一种奇异的闪亮,让黑夜永远记住的光与火。那眼神,是光阴储存在心灵的时间,没有起点也不会有终点。是蓝天背后的不容欺骗的眼睛,当被欺骗的时候,会撕裂蓝天而怒视大地一切生灵。那眼神,是大地内核燃烧的闪烁,来自于心的中心点。那眼神,是春雨夹杂着阳光的七色绚美,哪怕是阴天,也一样闪耀太阳的光辉。那眼神,是春风裹胁着的云丝,白色且透明的长条似的精灵……
那双眼睛是抛向世界与人类的两个大问号:
一问:“诚信是什么?”
二问:“承诺是金吗?”
——这是张巧书老师从水水眼神中看出的内容,也是她与水水刚刚完成了心灵的交流的内容,几乎是一问一答的交流。张老师拿起了那张字据,站了起来突然说道:“水水,你干爸爸——陶大权,他死了,两个多月前因公死亡。”
惊讶!
沉默!
再沉默。
静,出奇地静,窒息的静。
还是那双大大的眼神,然而却暗淡了,仿佛太阳突然被黑夜吞噬。水水的眼圈涌着泪水,并且大滴大滴地垂落着。张老师和依偎在她身边的圆圆也流着泪水……
“我知道您叫张老师了,对不起,我不知道干爸爸已经去世了。我给他打过多次手机,始终关机。哦,我明白了。张老师,我……回去了,打扰你们了,对不起。”水水站起来说,然后鞠躬。
张老师忽然看到,刚才那神奇的眼神变得暗淡之后又突然变成了死光,两只眼睛似乎是两片黑夜的天空,神情也懊丧到了极点。她想解释大权的手机和卡她没舍得给别人,保存着并一直关机;想大权的时候,偶尔就开机看一下。可是,解释这些似乎也没必要。另她最注意的还是那眼神,现在已经是彻底绝望的眼神了!虽然不可怕,但是实在是绝望而可怜。她曾想过,只要一句简单的话,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否定那张字据立下的承诺。然而,与那眼神交流之后,她就感到了:不应该让这个世界多一双怀疑与鄙视诚信的眼睛。
“等等,”张老师拽住了水水说。“把你的高中录取通知书给我看看。”
张老师看着录取通知书,然后,又看着女儿圆圆。那有着征求意见意味的眼神,圆圆立刻就看明白了。她对妈妈微笑着,点了一下头。张老师拍一下漂亮的、懂事的宝贝女儿的脸,然后对水水说:“既然你干爸爸答应了你,那么,我就要替他兑现承诺。供你上高中,等你考上大学,我继续资助你。但是,必须是一表或者二表录取,并且还要是本科。”
水水闪忽着大眼睛,看着张老师。然后,跪在了地板上磕三个响头。
“你以后就叫我张老师,或者叫张阿姨,不要叫干妈妈。可以吗?”张老师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如果答应当干妈妈,那么,水水以后很多事要负责的,她不希望那样。
“恩那。”水水被张老师扶了起来说。
“你回去后,到学校报到的时候把你们学校校长电话告诉我。”
“恩那。”
“那么,你到县城上高中,你妈妈谁来照顾?”
“我妈妈还能自己照顾自己。”
“你比圆圆小,圆圆以后就叫你弟弟了,”张老师拉了一下女儿,“圆圆,认这个弟弟吗?”
“弟弟好,”圆圆大方地叫水水。
“恩,姐姐好。”
“好了。咱们先去饭店吃饭,然后给水水安置在旅店住下。明天,我和圆圆领你在城市里逛一下,再给你买两件衣服。”
“谢谢阿姨,谢谢张老师。”
她们刚要下楼,电话响了,是喜欢捕风捉影的、善于制造与传播诽闻的“大旗杆”王明的老婆打来的,问张老师怎么处理水水的事情的。张巧书老师心想,电话来的正好,让她知道真相,省得她制造诽闻。张老师在电话里说:“大权不是在字据上写了吗?‘男子汉大丈夫吐个吐沫都是钉儿!’你爱人不也证明了吗?我决定供水水上学,完成大权的心愿。不过,有件事我说了你一定会记住的,一定的,因为你记忆力好,呵呵,那就是:我虽然继续供水水上学,但是,没认水水为干儿子,只是让他叫我张老师或者张阿姨。呵呵,你听明白了吧?再见。”
写于2007。12。修改于2008.1.1.
------------------------ 百花盛开未必千般妩媚,一草轻舞亦可万种风情.-----摘自我的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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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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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1.01 17: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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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伊始,祝福林友们开心快乐健康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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