蒜芽 |
(谨以此文献给母亲)
惊蛰过后,天气渐渐地暖和了。
妻做饭,让我剥蒜。我想起几日前在阳台上还有一瓣,过去一看,果然还在那里。尘土穿过窗户的缝隙,飞进来,落在它的身上,颇似披了一层薄衣。
拍落尘土,剥去外面的种皮,我赫然发现:它已经吐出尖尖的嫩芽!
这小东西!
春寒没有挡住它萌动的步伐,春风吹醒了它短暂的休眠,它萌芽了!一丝绿色混杂在芽子顶端,似乎昭示着日后的生机盎然。
看着蒜芽,我想起母亲种蒜芽了。
正月里,闲暇时,母亲把家里储存的蒜剥下,挑些又大又胖的,准备种了。过了十五,她从外面颇费力地挖了些冻土,盛在盘子里,浅盆中,洒些热水,等冻土变成软泥,再将去了皮的蒜一个个插在泥土中,然后拍拍手上的泥巴,笑着说:“好了,就快有吃的了。”
那时候,每年二、三月,正是青黄不接,家里吃的菜,除了土豆,还是土豆,偶尔人们泡点绿豆芽,那便是奢侈的了。母亲为了我们,就想了这个法子,再怎么说,蒜芽也是叶菜类,营养与口味都是不错的,还少了大蒜刺鼻的味道。
蒜芽生长速度很快,而且它不需要强光,也不需要高温,更无需施肥,家里的条件完全适合它的生长。
然后,我就与其他孩子一样,在焦急的等待中,一天天地看着它成长。
刚种上蒜的时候,圆圆的盘子里,盆里,覆盖着一层黄土,白胖胖的蒜整整齐齐立在上面,就像操场里的士兵一样,等待着人们的检阅。
母亲每天浇水,不时查看蒜的生长,偶尔发现一枚腐烂的蒜,抠出它来,扔掉,再补种上新的。她说:“可别让一粒老鼠粪,坏了一锅粥啊!”
而我在种蒜初时的新鲜过后,慢慢地,等得不耐烦了,催问母亲,什么时候才能吃蒜芽呢?
母亲笑着说:“不用急,快了,快了。”
果然,三、五天过后,蒜的芽长出来了,嫩绿、嫩绿的。“蒜兵”的头上似乎长了一只角,又似乎是它们举起了刺刀,静静地等待着进攻的号角。
然后……
蒜芽如见风般地长着,又似在竞争着,七、八天功夫,便如长枪林立了。
母亲轻轻地拍打一下我的手,“你这个馋猫,还没长成哩,掐掉多可惜!”不过,她还是禁不住我的央求,用小刀仔细地切下一根,“先给你尝尝鲜吧,等长得更高些,咱们再吃。”
于是,在我的等待里,在母亲的浇灌下,蒜芽更高了,足有一尺,也许是头重脚轻的缘故,它们弯下了腰,东一条,西一根,显得有几分乱。母亲拿一根细绳,在它们半腰缚住,这才恢复了往日的齐整。
但孩子的天性还是让我迫不及待地吃开了,放了学,拿上一个窝窝头,掐一根蒜芽,水也不喝,就这样也是吃得津津有味。母亲见了,心疼地说:“你这孩子,也不热一下,来,喝口热水,别吃坏了肚子。”当然了,她也会炒一盘蒜芽,让我们美美地饱餐一顿。
蒜芽割了一茬,母亲继续浇水,没几天功夫,它们又长起来了,然后再割,再长……儿时的岁月就在这割割长长之中,度过了艰难的二月天。
母亲说:“蒜的生命,顽强着哩,就像韭菜,割不完的。”
我问娘:“为什么蒜的生命那么顽强呢?”母亲想了半天,她说道:“这还要理由么?”
不错,就是这小小的蒜芽,割也割不完的蒜芽,让我们见识到生命是这样的顽强。
母亲也是顽强的,或者说是坚强。
母亲一生多灾多难,用村里老人的话说,那是黄瓜苦到瓜蒂上了。她三岁丧父,随后母奔他乡,孤儿的苦难自不待言。成家了,正是六十年代——祖国还很贫穷的时候。她与其他人一样,日夜劳作,而又营养不良;她生育了我们兄妹六个,特别是生最小的孩子时,难产,血崩,几天的昏迷,几乎丢了性命。就在父亲焦急与彷徨的时候,她奇迹般地醒过来了,不过,也给她落下了病根。
后来,大家的日子慢慢地好了,我们也先后成了家,而母亲,却不得不忍受病痛的折磨。在我的记忆中,母亲大病不下十次,小病小痛就数也数不清了,曾经有好几次,母亲被医生宣判了死刑,但她都挺过来了。不过,她受了多少苦呢?谁也说不清了。
对于母亲奇迹般地生还,我们除了庆幸,也都惊奇,她那弱不禁风的身子骨,究竟蕴藏着多少力量,而能屡屡死里逃生?
不过,我从母亲身上也看出来了,母亲其实也如蒜芽,是坚强的,生命是经久不息的。
但母亲最终在她六十岁的时候离开了我们,在她忍受了二十七年病痛的折磨后,在她忍受了六十年艰难与辛酸后,她还是离开了我们!
母亲出殡的时候,走在最前面的是我的侄儿,外甥和儿子,他们还小,不懂得亲人离去的痛苦,一路上有说有笑。我看着他们,忽然想到二十七年前,我们兄妹也正是和他们一般的年纪,想来也是那样的无知。
我的心不由的一颤:母亲,她这么多年来,坚强如斯,不为别的,是因为我们——她那还未成人的儿女阿!我的泪水又来了……
从此,我知道了生命坚强的理由,同时,我还知道,坚强的不仅仅是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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