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吻是甜的吗
　　——金艮
　　上高三的小燕子得了直肠癌，经过几次手术，直肠已经全部切除，并且，癌细胞还在扩散——这就昭示着，她的生命快要结束了。
　　小燕子央求着爸爸妈妈和哥哥，把她抱回家，停止无谓的治疗，也拒绝医生用药。医生心里同意，但是，嘴里不好说。可是，爸爸妈妈哥哥不同意，虽然没钱了，也已经借了不少钱。他们还是希望小燕子在医院，这样能延续她的生命，哪怕是延续了几天。小燕子和他们说：“爸爸妈妈哥哥，我知道你们是那么地爱我，也为了我付出了一切。我把你们和咱们的家也快拖累垮了，我心很难过。再花钱让我在这里，我感觉是煎熬、受罪、很不开心。我也爱着自己、爱着生命、期待着美好。可是，想保住我的生命已经是不可能了，我们一起接受现实吧。给我点精神力量，让我有份清净的心情，把最后这些天活得快乐些。你们不总让我学会坚强吗？现在就让我感受坚强吧。”
　　他们只好把小燕子接回家。爸爸上班，没时间照顾她。能做的，也就是每天上班前和下班后亲女儿的脸蛋。妈妈退休了，成天照顾她，每天能做的也就是给她喂药、擦洗、哀叹和唠叨。当交警的哥哥也在单位请了假，和妈妈一起照顾她。哥哥的女朋友也经常来。她的同学们也隔三差五地三三两两地来看她，用哀伤与留连的眼神看这个他们（她们）心目中漂亮的温柔的学习优秀的她，送花与祝福的同时，也是提前来告别一个他（她）们都舍不得的美丽鲜花一样的生命。然后恋恋不舍地离去，准备着高考。
　　小燕子的家在这个美丽繁华的都市的中心的一个小区，但并不是豪华小区。她躺在她的房间里，每天都在数着生命的倒计时。妈妈晚上陪伴她，哥哥白天陪伴她。她没有了眼泪，因为她不想自己快要熄灭的生命之火有水来干扰。虚弱得快要不能动的身体，每说一句话，都显得很吃力。妈妈晚上握着她的手，睡了醒、醒了又打盹，每个夜晚都那么的疲惫与憔悴。
　　哥哥叫大龙，白天接替了妈妈，也握着妹妹的手，看着妹妹的脸，一分一秒地熬着。妹妹很漂亮，脸蛋圆圆，白皙，一双眼睛象两谭水，泛着涟漪。那睫毛，又长又密，给人一种粘贴着假眼毛的感觉。最近这些天，大龙发现了妹妹的异样，妹妹常常用她那美丽的眼睛看着哥哥，那眼神有着微笑，叫了几次哥哥后，她的脸出现了一抹淡淡的红晕，然后，好象很不好意思地转过脸去。然后又转过脸，几次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大龙断定，妹妹一定有什么话要说。所以，他就再次问妹妹：“燕子，哥哥知道你有话说，你就说吧。”
　　“哥哥，我……”燕子有气无力地说。
　　“燕子，你说吧，哥哥听着呢，”大龙说的很轻、很温情。
　　“我……”
　　“说吧，好妹妹。”
　　“哥，我……问你个问题……”
　　“好，哥哥听着呢。”
　　“哥，吻是甜的吗？”燕子的声音微弱，虽然脸色很惨白，但是也泛出了羞涩。
　　“哦？哦……”大龙没想到是这个问题，一下子语塞了。他在想，吻，都是甜蜜的温情的，她从出生到现在几乎每天都体验着爸爸的吻、妈妈的吻、哥哥的吻、亲属的吻，她应该知道这些吻都是甜美的啊。很显然，妹妹说的不是这些，是在说，与恋人的吻是否甜的。他在想，如何回答呢？
　　小燕子看着哥哥，等待着回答。
　　“燕子，你几乎天天感受爸爸的吻、妈妈的吻、亲人们的吻啊，可是，你不是问这些吧？”
　　小燕子羞涩地点头承认。
　　“你是不是说，和恋人的吻是不是甜的？”
　　“恩……”
　　大龙思索了一会，那圆圆的、有着络腮胡的脸显得很凝重，然后说：“燕子，和哥哥说实话，你一直没恋爱过吗？也没有追求你的男孩儿吗？你没喜欢过一个人吗？和哥哥说实话。好吗？”
　　小燕子想了一会儿，然后对哥哥说：“哥，我还想去广场晒太阳，抱我去好吗？在那里和你说，好吗？”
　　“好，好，燕子。”
　　大龙抱起了燕子，用一条鲜艳的红毛毯盖着妹妹的身体，然后，从五楼到一楼。他敲了一下一楼马阿姨家，肥胖的马阿姨一看就知道大龙又要陪妹妹去溜达了，所以，把放在她家的轮椅推了出来。大龙把妹妹轻轻地放在轮椅上，给妹妹盖好，然后推着妹妹，来到了离家不远的明媚广场。
　　北方的五月，是春天还没有完全展示其妩媚的时候，广场里的草坪还没完全绿，花坛却是妩媚万千的，因为这花都是刚刚移栽的。几只白色的蝴蝶在花丛中飞舞着，刚落到花蕊上就又飞起来落到另一花蕊上，似乎在挑肥拣瘦。垂柳绿了，嫩绿的叶子象绿色的水滴，欲滴欲落。天很蓝，尤其是在几朵白云的衬托下，色彩反差得明丽。阳光灿烂明媚，把一切映照得鲜艳亮泽。大龙把坐在轮椅上的妹妹用毛谈盖得很严实，然后蹲在妹妹旁边，看着妹妹仰着的并被阳光涂抹一层灿烂的脸。
　　“哥，天……好蓝啊，那么明净，”小燕子气力不大地说，但是，声音还那么甜美与温柔。
　　“是啊，明净得象你那纯洁的心，”大龙从小就宠着妹妹，现在更宠更疼爱地附和着说。
　　“花儿都那么漂亮、那么好看。”
　　“是啊，和你的脸一样。”
　　小燕子再没说什么，只是看着花坛里的各种鲜花。
　　大龙始终想着刚在在家问妹妹的话，现在看着妹妹不说话了并且沉思着，就对妹妹说：“燕子，你不说到广场和我说吗？说吧，一定要说实话。”
　　“恩。哥，有一个同学非常喜欢我，他叫庞大将。他曾经给我写过几次纸条，说喜欢我、爱我，要请我吃肯德鸡，并约我出去散步。我没答应，并且生气似地拒绝了他。其实，我内心也喜欢他，他学习也好，长得还帅。可是，我始终记住爸爸妈妈和你的话，高中时期不要处对象，就是要努力学习。再就没有过什么，哥。”
　　“哦，就是到医院总看望你的那个大高个儿？下巴上有个痦子的那个男同学？”
　　“恩。”
　　“哦。”大龙在思考着，他似乎明白妹妹为什么问他了。
　　大龙看着妹妹等待着那个问题的回答的神情，一时感到了不置可否。他在想，恋人间的吻肯定是甜的啊，因为他正在恋爱中，也体验过那甜美的吻。可是，他还是觉得无法回答那个问题，无论怎么回答，对妹妹的身心都是不好的。他想，假如回答：“燕子，吻，是甜的，”那么，妹妹将在遗憾中离开这个世界，因为她毕竟没感受过啊；假如回答：“燕子，吻，是不甜的，”那么，妹妹会淡化心中的那份躁动与美好，尤其是她会对还没来得及体验的浪漫而甜蜜、圣洁而伟大的爱情美好产生怀疑，更是严重伤害了一个少女春情萌动的心。他想，先不回答这个问题，无论如何不能回答这个问题。于是，他为了转移妹妹的思维目标和视觉方向，就指着在广场上空盘旋的鸽子群说：“燕子，你看，那些鸽子多漂亮。”
　　“恩。”
　　“还有，你看那些燕子，和你一样漂亮，它们穿梭在柳树间，在尾剪柳叶呢。”
　　“恩。”
　　就在小燕子用那渴望的眼神看鸽子和穿飞的燕子的时候，大龙的手机响了，是他的女朋友打来的，问他在哪里，一会就过来。燕子听到了后，对哥哥说：“哥，求你个事，你别把我对你提的那个问题和你的女朋友说好吗？也包括爸爸妈妈。”大龙自然立刻答应了。
　　大龙推着妹妹在广场里游玩，他的女朋友琳琳来了。琳琳是一个大宾馆的服务员，身材苗条，容貌秀美，穿着红色的职业装翻着白领和短裙。
　　“琳琳姐，我可以叫你嫂子吗？因为，你们也知道，我以后没机会叫你嫂子了，”燕子抬着脸看着和哥哥一起推她的琳琳说。
　　“可以啊，燕子，”琳琳说完就蹲下了，抱了一下小燕子的头，然后，眼泪流了下来。
　　“嫂子，我不和你们说好了吗？以后谁都不能再哭了，用微笑陪伴与欢送我。”
　　“好，好，嫂子不哭了。”
　　他们又游玩一会儿，就回家了。
　　回到家里，大龙把妹妹放在床上躺下，然后，又把笔记本电脑放在燕子的身上的特制的小木桌上，燕子又开始了她的记录，题目叫：灵魂记录。
　　燕子和家人都说好了，她的《灵魂记录》等她死了的时候才允许家人看，并且和哥哥说好了，永远保存着。家人当然尊重她的意见，谁也不愿意违背她的意愿。虽然，他们对她的《灵魂记录》一直很好奇。也希望永远看不到，因为，那证明燕子还在人世，如果因为好奇而早日看到的话，那是谁都不希望的事。
　　燕子今天打字比以往快点儿，似乎也很兴奋，文字一行行地增加着……
　　哥哥大龙和女朋友琳琳没有在妹妹的房间打扰，来到了已经睡醒了的妈妈的房间。他告诉妈妈，要和琳琳一起出去办点事。
　　大龙和琳琳从家出来后，牵着手在大街旁的人行道溜达。琳琳问了好多次大龙，说要办什么事去。可是，大龙只回答“我还没想好”，使得琳琳很着急。到中午了，他们来到了一家不大但是装修却很有特色的麻辣火锅饭店，他知道她喜欢吃麻辣火锅。当两人刚吃几口的时候，大龙对琳琳说：“琳琳，燕子向我提出个问题，并且不让我和你说。可是，我还想和你说，就当我背叛她一次吧。”
　　“什么事啊？看把你愁的。”
　　“她问我：‘哥，吻是甜的吗’？”
　　“呵呵，是指与恋人的吻？你怎么回答的？”
　　“是的。我没回答，因为，无论我怎么回答，她都会遗憾。”
　　“哦，也是的。”
　　两个人继续吃着，并且互相给对方夹菜。大龙又喝了一杯啤酒，然后说：“我问过燕子，她没谈过恋爱。可是，她喜欢过一个同学，就是总追求她的那个庞大将。”
　　“哦，那？……”
　　“我想去找庞大将，把那个问题告诉他。”
　　“哦，明白你的意思了。可是，庞大将能……”
　　“无论他怎么回答，我心里都会有数了，知道以后会怎么做的。”
　　“哦，也好，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吃完，大龙送走了琳琳，让她回家睡一觉，然后就打出租车到了燕子的学校。门卫不让他进校园，他编了个谎言，然后，门卫保安通过电话叫来了庞大将。庞大将见到是燕子的哥哥，很惊讶地说：“大龙哥，燕子是不是……”然后，眼圈有点红。
　　“没有。我找你有别的事情。可以到别处说吗？”
　　“可以，我和老师请个假。”
　　他们来到了一个门面很古典的茶楼，大龙要完了茶，回答了庞大将急迫地询问燕子的最近情况问题，然后说：“大将，我问过燕子，她说了，她虽然几次很坚决地拒绝你，但是，心理是喜欢你的。拒绝，只不过是为了学习。我问你，你真的爱过她吗？”
　　“大龙哥，真的，绝对真的爱她。到现在，我还是爱她。只不过是老天不给我们机会啊……”
　　“谢谢你，我代表我们全家感谢你。是啊，她没这个福气了。”大龙喝了一口茶，吐了沾在嘴唇的一茶叶接着说：“燕子向我提出了一个问题，我无法回答了。”
　　“什么问题？大龙哥。”
　　“她问我说：‘哥，吻是甜的吗’？你知道，她绝对不是问爸爸妈妈亲人们的吻的滋味儿。”
　　“那？……”庞大将瞪大眼睛，也一时无语。用食指揉着自己下巴上的痦子。
　　“来，大将，喝茶。”他们喝着，都低头看着明净的茶杯。大龙也点燃了一枝烟，可是，没想到庞大将也要了一枝，抽一口咳簌三下，并且把头埋在烟雾里。大龙又说：“你知道怎么回答吗？”
　　“大龙哥，我知道怎么回答！”庞大将说完站了起来。大龙也站了起来，然后握着庞大将的手。
　　“那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明天上午行吗？”
　　“行！我在家等你。”
　　“好。”
　　“但是，你别和燕子说我找过你，一定不要说。可以吗？”
　　“明白，大龙哥。”
　　第二天早晨，太阳刚从地平线跃出，几片云就奔向抛洒微笑的太阳，仿佛想把太阳包裹起来。然而，不自量的云片却被烧成红色，继而，泛着红晕且羞涩的美——哦，原来是在索求着橘红的色彩，然后变成朝霞跟随着升腾的太阳，似乎还要从太阳那里得到一抹色彩而增添它们的绚美。
　　七点多的时候，庞大将手持一束艳丽的玫瑰花来到了燕子家。燕子的爸爸已经去上班，她妈妈刚给她擦洗完，大龙刚吃完饭。
　　“燕子，送给你新鲜的玫瑰，”庞大将说完就把花献给了燕子。
　　“谢谢，”燕子的声音还是有气无力，不过，她的脸掠过些许的淡淡的红。
　　“阿姨，大龙哥，我和燕子单独说会话好吗？”庞大将对站在他身边的大龙和他妈妈说。
　　“好好，”大龙说完就拽妈妈一起出去了。
　　庞大将看着燕子，燕子看着他，两个人都不说话。可是，他的眼圈有点红，燕子看到这一切，眼圈也红了，并且眼泪流了出来。还没等她自己擦掉，他就拿起旁边的毛巾，轻轻地给她擦眼泪。
　　“谢谢你，我……我都这样了，你还能来看我。”
　　“你以为我说爱你是随便说的吗？”
　　“……”
　　“知道我送给你几朵玫瑰吗？”
　　“六朵。”
　　“知道为什么吗？”
　　“……”
　　“我给你写了六次纸条，说了六次我爱你，所以，用这六朵玫瑰再真诚地告诉你：我还爱着你，”他说完，就握住了燕子的手，燕子轻微地激灵一下，但是，没有把手抽出去。“如果你能好起来，我以后就会娶你，知道吗？燕子。你相信吗？燕子。”
　　“我，相信。”她又流泪了。
　　“不哭，燕子。你这样会更伤害身体的，”他说完，没有用毛巾去擦，去用舌头舔她的泪水。她一动不动，任凭他舔着……然后，他轻轻地抱起她的头，吻她的前额、吻她眼睛、吻她的鼻子、吻她的脸，又吻她蠕动的嘴唇，并且用舌头舔着……这一切的亲昵显得有点笨拙。她很激动，身体在颤抖，那双无力的胳膊也慢慢地扬了起来，搂着他的脖子……
　　也许他怕她太激动，也许他感到自己已经很激动，影响她的身体和情绪，吻了十多分钟，他放下了她，然后不停地抚摩她的脸。而她，闭着眼睛，小嘴在不停地蠕动，他又继续吻她的小嘴……
　　“大将，你把电脑给我拿过来好吗？”他们平静了一些之后，燕子对他说。他把电脑放好，然后，燕子打开了电脑又说：“大将，我知道不久我就离开人世了，所以，在电脑里写了‘灵魂记录’。你看一下，你知道吗，你是第一个看到我的‘灵魂记录’的人。”
　　“好”。他开始看：
　　灵魂记录
　　在这个美丽纷繁、阳光明媚、欢歌笑语、和谐融融的世界里，大概很少有人为去天堂做着准备，尤其是精心的准备。而我，就在这样地做着准备。我很清楚，我的脚步缓慢而沉重、艰难而凌乱，时常想后退，却无奈地被时光推着向天堂走着，并且已经接近了天堂瑰丽奇异的大门。我更清楚，现在我的肉体已经不属于我，只有灵魂属于我。为了永远地属于我，那么，我就要把我感受过的美好记录下来，给灵魂充填丰富的内容，在人世留个印记。也是留给思念我的亲人们，因为，他们在思念我的时候看到我的《灵魂记录》就又感受到我还在他们的身边。而我也会用灵魂把这一切的美好带到天堂，也会在那里感受亲人们对我曾经的爱。虽然还有很多人世间的美好我还没来得及感受，有很多遗憾，但是，曾经感受过的，也足以让我感激这个世界，感激我的亲人、老师、同学和朋友们。灵魂记录的是永远不会消失的，因为这种珍藏与保存方式是永远也不会腐烂和丢失的。
　　我现在用微笑等待天堂的使者来接我，我不知道有多大场面和阵势，但是我知道会有美丽的精灵来接我，那一定是个活泼可爱、乖巧聪慧的精灵，她会捧着从天堂中旖旎的山峰上采撷的奇葩、驾着彩色的云来到我的面前……我也在想，用哪种最美丽的礼仪方式告别这个世界。虽然还没想出来，但是，有一点是必须做到的，那就是：当我走进天堂的大门里，一定回头给天堂的大门外留个灿烂的、感激的微笑，然后才让天使缓缓地关上大门。
　　……
　　我首先要记住的是我的亲爱的爸爸妈妈和哥哥。我知道，自从我懂事之后，就记住了家人对我的爱，甚至娇宠。庆幸的是，我没有被宠坏或者我自身也没那么任性。爸爸是很严肃的人，学工程机械专业的爸爸，认真而不苟言笑。长长的身躯弯的很厉害，致使不喜欢他的工人叫他“大虾米”。可是，他那么地爱我，吃饭的时候抱我，看电视的时候抱我。每天都亲我的脸蛋，都是双数。即使我现在躺在床上，爸爸也是上班前亲两下、下班后来亲两下。亲完就说：“宝贝女儿，爸爸上班了，”或者说：“宝贝女儿，爸爸下班了。”我的病，把爸爸拖累够戗，他的腰比以前更弯了。
　　我的妈妈呢，企业机关职员，退休后，显得很唠叨。尤其我得病之后，几乎每句话都说两遍，似乎不说两遍就没把话说完。我也知道，这毛病是我拖累成的，本来还有着韵致美的妈妈，因为我的病，愁苦得变成了唠叨的老太太。我真恨我自己，让妈妈的职业女性的气质美和韵致美过早地消失了。妈妈的眼泪哭干了，如果再流也只能是血了。爸爸、妈妈，女儿女对不起你们。让你们晚年操心了，把世界最不幸的悲苦留给了你们。我只希望，来生——如果真的有来生，我还做你们的女儿，并且一直做你们骄傲的女儿。遗憾的是，病魔剥夺了我将来为你们展示骄傲与风采的机会，你们也没有了在众人面前自豪地骄傲地夸我的机会。对不起了，亲爱的爸爸妈妈，又让您们多了一份遗憾。
　　我的哥哥大龙呢，也是天下最好的哥哥。他从来不欺负我，让着我、宠我。我从来不怀疑，一旦我被谁欺负了，他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去，把那人打趴下。可是，懂事善良的我，不会给他显示这种英雄气概的机会的。因为，我也怕他被伤害。自从哥哥当兵回来，当了交通警察，他真的很成熟很理性了，话语也和爸爸一样少而简练。可是，哥哥有个毛病，不爱活动了，就喜欢看书，好象他没上过学似的。哥哥，多参加点体育活动吧，你已经有点发胖了。也勤刮刮胡须，会显得精明与干练。别像中东人似的，好象恐怖分子，呵呵。你再不注意修饰，你女朋友会厌烦你的，呵呵。如果她喜欢你这种风采呢，那我就不管了，呵呵。反正你女朋友——我琳琳姐很优秀、很漂亮、很懂事，对爸爸妈妈也好，你要珍惜啊！千万别惹她生气。如果你不珍惜她，把她气跑了，你可就失去了一个最好的女孩儿，呵呵。
　　……
　　我经过几次强烈地请求，爸爸妈妈哥哥终于答应我，以后不再哭了。我不希望他们用眼泪惊扰我残余的生命时光。因为，虽然我的生命时光是短暂的、残余的，那么，我也格外地珍惜。只希望他们用微笑伴随着我的残存的生命，还有，那不会消逝的灵魂。
　　……
　　我的学校是省重点中学，校园很宽敞，也美丽、洁净。尤其在湛蓝的天空下和瑞雪飘飘的冬天，校园显得更妩媚与神圣。我们的教室宽大，窗干净得似乎像没有玻璃。我的班任老师很有男性魅力，尤其他那幽默与调侃式的讲课风格，更显出他的睿智与大气、敏捷而飞扬的风度美与活跃性思维。他很喜欢我，当然，也很喜欢其他同学。即使有偏爱，似乎也看不出来。我最难忘的一件事是，在我决定放弃无谓的治疗之后，好几个老师和我班的全体同学们把我接到教室，陪我上最后一堂课。我的班任老师在讲课中，把我比喻成蓝天下飞翔的小燕子，并且有着羞涩与矜持美的小燕子。他说：“蓝天是为美丽的燕子同学而明净的，浩淼的空间也是为她的展翅飞翔而形成的，春天的奂美是因为她如期地的莅临，柳树羞愧地低头是因为叹服她的美丽和聪慧而垂下不与其争春的枝条。”——老师和我的同学们知道我拥有的时光不多了，这样地赞美我、呼唤我、挽留我；同学们都一起鼓掌，很久很久……班任老师还说：“对待生命体的消亡的现象，不能只看实物体的存在与否，要看那精灵的永存——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说，美丽而善良的生命没有消亡现象，只有不同形态的存在，”多么可爱可敬的老师啊，他的话语让我那么地感动和感激。然后，老师和同学们一起唱我们小时候学的儿歌：
　　小燕子，穿花衣，
　　年年春天来这里，
　　要问燕子为啥来？
　　燕子说：这里的春天最美丽。
　　反复地唱，不停地拍手打着节奏。大家都笑了，笑我们突然回到了童年；大家都哭了，哭得泪流满面。我才发现，大男孩儿般的男同学们的哭是天下最难看的表情，而女同学们的哭却有着露打芙蓉、水滴墨荷的美。老师让同学们把桌椅搬到墙边，然后他们（她们）把我围在中间，继续给我唱歌，给我祝愿；老师们也哭了，尤其是我的班任老师，那表情，让我感觉阳刚与风度美瞬间被伤感取代的残酷与悲惨性。他在写字板上画着垂柳和穿飞的燕子，虽然只用一种颜色画，但是，我知道那美丽的燕子的羽毛色彩的，因为我无数次地观察过在我家楼前穿梭的燕子。燕子的脊背羽毛是深蓝色并有亮光，尾巴像张开的剪刀，尾根部是橘红色的，和我穿过的短裙的色彩一样。它的腹部是白色的，像我穿过的白衬衫。它脖子下面的羽毛是由茶色的长点儿点缀的，像我穿过的茶色的高领毛衣。那双黑又亮的眼睛，在翻飞中寻找着昆虫……老师和同学们手牵手，连接成几圈，围绕着我，唱啊、哭啊、跳啊、祝福啊……这样美丽幸福的祈愿和场景，我能不记录下来吗？如果不记录下来，我觉得那是我灵魂里内容和品行的缺失，也是不珍惜美好情感的麻木思维和惰性行为，更是对他们给我的爱的亵渎。
　　这个美丽的世界和善良的人们给我的关爱与呵护、憧憬与美好太多了，太多了，那么，我起码要学会感恩。
　　是啊，我多想变成一只美丽的燕子啊！也许，死后我的灵魂真能变成美丽的燕子，那么，我每年春天都会飞回来，看看爸爸妈妈和哥哥，看看我亲爱的老师和同学们，看看我温情美丽的校园，在他们的窗前穿飞，在他们的窗前唱歌，在他们的窗前表示祝福，在他们窗前呢喃。也许，我的灵魂会变成一缕阳光，那么，我会时刻把灿烂送与微笑送给他们。也许，我的灵魂会变成一抹月光，那么，我会把柔媚送给每个人。也许，我的灵魂会变成晚霞，那么，每个人的脸上的柔媚与娇艳，一定会有我描绘的一笔。也许，我的灵魂会变成一片树叶，那么，第一个爬上树梢并泛起绿意的同时给人们带来春的问候的一定是我。也许，我的灵魂会变成一朵白云，那么，在湛蓝的天空下遨游的我，会汲取任何一滴雨水，然后洒到需要水的地方。也许，我的灵魂会变成一片雪花，那么，我会把这晶莹的美贴在亲人们的窗上。也许，我的灵魂会变成一缕轻风，那么，我会时刻拂去亲人们脸上的灰尘和疲倦。也许，我的灵魂会变成一朵美丽的花儿，那么，我将把绚丽、妩媚、娇羞、明艳奉献给每一个人。也许……灵魂再现的任何也许，我都会表达对亲人和老师同学们以及世人们的无尽的感恩和祝福……
　　……
　　我伤了一个同学，他说很爱我的男同学，他叫庞大将。他给我写过六次纸条，我用愠怒拒绝他六次。他一定很伤心，我也能从他的眼神中看出来。其实，我也喜欢他。他不但学习好，而且也很帅气。他那高高的个子，象一坐山峰，稳健而雄伟。那张脸，透着智慧、凝聚着初始的理性与成熟；有时，也会象拨开乌云的太阳，灿烂而明丽。我最喜欢他的一个习惯小动作，经常偷偷地看着：他习惯用食指轻揉自己下巴上的那颗大米粒大小的黑痣，同时，还有那凝思的眼神。他真的可爱。可是，我不能和他说我也喜欢他，因为，我们都在准备着高考。爸爸妈妈哥哥也经常和我说，不要过早地谈恋爱，会影响学习的。我从小就是个听话的孩子，到现在还是听话的孩子。我在想，等高考之后，填报志愿的时候，我会问他，看他填报哪所大学，我会暗示他，他报哪所我也报哪所大学，然后，一起勉励，再……我想，他一定会很高兴。可是，我没有福气得到那份爱了，好伤心，好遗憾。遗憾啊，遗憾，真好遗憾……碰手是什么感觉？那会让少女失魂落魄的吻又是什么滋味？遗憾啊，人世间的美好太多了，色彩太缤纷了，爱太博大了，情太深远了……而我却没机会体验和享受了。好遗憾，好遗憾。
　　遗憾，不是放弃一切感受的理由和心灰湮灭，更不是遗弃心灵美好意愿的借口。那么，我就衷心地希望世间的人都健康平安、开心快乐。更默默地祝福大将，祝福他考上理想的大学，顺利完成学业，找到好工作，娶个更漂亮的、温柔的、有修养的、善良的姑娘……
　　……
　　看到这里，庞大将已经哭出了声，他又抱起了小燕子的头，亲吻着、亲吻着……他的泪水和她的泪水溶在一起……他把她的手抬起来，让她用食指轻揉他下巴上的那颗黑痣……
　　在小燕子的催促下，庞大将终于决定走了，因为也到中午了。她又一次捧起了她的头，轻轻地说：“燕子，我会经常来看你的，为你和我而保重身体，”然后，又吻了她一下，就走出了她的房间。大龙和妈妈挽留庞大将吃饭，可没挽留住。庞大将走出了门口，大龙妈妈还在唠叨着：“大将啊，大将，别回学校了，啊，别回学校了。在我家吃吧，在我家吃吧。”每句话都是说两遍。
　　庞大将走后，妈妈去做中午饭了。小燕子和哥哥说有点累，想睡一会，大龙就去看电视了。
　　下午的时候，大龙给小燕子放轻柔的音乐听，她把哥哥叫到身边，让哥哥把他的耳朵贴近她的嘴边，她用那和音乐一样曼妙而轻柔的声音说：“哥哥，我告诉你一个小秘密，”然后停顿一下，更轻柔更羞涩地说：“哥，吻是甜的。”
　　大龙抱着妹妹，虽然把眼泪强忍住，但是，那强壮的身体却在颤抖。
　　半个月后，小燕子安详地离开了这个世界。不过，她的眼睛有着一丝微笑，那可爱的小嘴还有点努着……
　　创作于200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