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妄录之
　　
　　一
　　川人王生，嗜酒如命。一日醉酒晚归，过僻野，途见胡杨林林中喧嚣，灯火通天，颇异之。近时，则六七人围一篝火，海味山珍，饮酒作乐，见王，不以为怪。王闻酒香刺鼻，馋瘾难耐，见众人海饮，心如揪揪，讪讪道：“此等佳酿，宜红泥小炉，慢曲清唱，细品为佳。”众侧目，招与饮。王大喜，席地而坐。中有自称“常学士”、“秦将军”不一，信誓旦旦，貌多侠义，相与深谈，则多怪癖生疏，不知所云。兴时，秦将军引瓯高歌，众人附和，声锐音单，了无意趣。王饮颇多，渐觉火小如豆，昏昏欲睡，忽闻锐叫：“佘大王来矣！”众人闻言，惊慌失色，四散奔逃。王见一黑影，身高数丈，血盆大口，长舌如缢，巍巍压至，慌乱间手摸锐石，狠力掷去，中额，血流如注，数步内倒地而殁。待四顾，遍无一人。王酒醒大半，股栗不止，站立不能，心忧怪物再至，伏地不敢少歇，度时如年。待天明，觉腹内恶涨，呕臭不止。检点左近，则荆棘遍地，瓦砾杂陈，一青色大蛇横尸草间，额上伤疤隐隐，莫非“佘大王”云？沉思“常学士”、“秦将军”，蟾蜍、青蛙乎？待观台面，所谓海味山珍，不过腥鱼臭虫尔。
　　
　　
　　二
　　柳随风，字逐波，其父好施德高，雄业一方，柳辄以“财子”自居，尤好女色，人多讳之。一日自舟次购得小童，年方十六，秀美伶俐，颇脱俗。女善作戏，扮精怪千面，无不惟妙惟肖，又通文义，因喜张先“云破月来花弄影”句，故以“千面弄影”自况。人每讳其幼，柳不以为意，然不得近身，夜时，则床似针毡，臂如捉刺。初，柳好风月之地，每归，女辄口念奇咒，令其动弹不得，又以荆条披背，鲜血四溅，哭饶方止。柳不通文艺，女辅以诗书，教之挑灯立雪，悬梁刺股，无不用其极，如此三年，居然吟哦成方。一日，忽呼入房，曰：“妾昔日跋扈，君多受委屈，蒙郎爱惜不弃，今愿承前后。”柳初惧如生，女令其抚臂，则爽腻细嫩，不复从前，再顾，则眉梢漾情，嘴角含意，琴瑟友谐，不知人间天上也。柳由是德女，亦恋亦惧。又三载，诞一子，酷肖女，眉目清秀，举家欢庆。女忽泣曰：“与君宿缘尽矣！”柳大惊，问何故。女哽咽道：“妾实狐也，蒙令尊昔日自猎户手中救得阿母，妾为报恩而来，三年期满，本该归去，不想身堕情海，冒死又自痴恋三年，诞下此子，已犯天条……妾非君良匹，愿君他日择得佳偶，念素日情分，养育幼子成人，于愿足矣。”言讫仆地，须臾身瘦如狐，微一探视，鼻息已无。
　　
　　
　　
　　千面弄影，还俺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