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事情起源于一个有些赌气的誓言，后来她专门翻了字典，知道了这个词的含义。
她微笑着，笑得有些苍凉，如同叶落时的声音，细微而萧瑟。也许越是宏伟的语言就越是荒芜虚空吧，比如天荒地老，听起来如同过眼云烟一般，握不住也看不真切。
可是字典上明明说了，誓言就是决心要去做到的事情，而从古至今的那些传说，能够代代流传下来，几千年也不曾消逝，想是也定然有一些可信度吧。
其实她心里本来是相信的。
2
她只是为了督促他少抽烟，不是不喜欢，只是担心他的身体。于是在又一次为此几乎吵起来的时候，他们约定，那一包烟至少要抽三天，她认真的发誓，说，如果他在这三天里再买了烟，她就会被碎尸万段。
话一出口，一下子出奇的静下来了，他们互相凝视着，不知道为这句决然的毒誓解释什么，或者只好沉默。她心里是坦然的，所以丝毫也不犹疑。
她是个相信爱情的女子，他那么爱她，定然会为她坚持住吧，再说了，这也并不是难以完成的事，所以她笑得很灿烂，眉眼之间颇有些诡计得逞的味道。
她说，我相信你的，你很爱我，不是么？
他温柔的拍了拍她的脸，轻轻吻了一下，笑着反问，你说呢？
3
她还记得小的时候算命，那个瞎眼的先生喋喋不休的说了许多，她懵懂的听着，像是听与自己无关的故事一般。
算到30岁的时候，那个先生就不说了，于是她问后来呢？
先生说，小孩子不要问那么多，以后的事，怎么能够全然都知道呢？
她有些怏怏，说，算命不就是为了知道以后么？
先生笑了笑，高深而凄迷，杂乱眉毛下的目光，看得她有些恍惚起来。
于是她不说话，怔怔出神。
先生又开口道，孩子，有些事情是不用那么明白的，而有些事情，终究会明白的，天命注定了啊。
她又问，什么是天命注定呢？
先生呐呐半晌，自言自语一般，念念道，天命就是注定，注定就是天命，孩子，你要相信啊。
4
那天晚上她梦见小时候的这段故事了，只是醒了以后却忍不住怀疑，这么真实的再现，恐怕只是回忆，不是做梦吧，于是笑了笑，旁边镜子里的人影有些模糊，她打开灯，坐在床上发呆，脑子里忽来忽去的闪过许多影象，真实的，虚构的，杂乱的穿梭着，她闭上眼睛也阻挡不住。
她忽然觉得有点恐慌，脑子里是无比喧闹的，而夜晚又是如此安静，像冷热不一那般怪异而难受。她打开手机，夜里2点钟，如果按照古代的计时标准，才子时刚过罢。
她拨了他的电话，传来关机的提示，然后是盲音，这声音在夜晚里显得格外刺耳，就算搁下电话，也隐约能够听到，一声一声的，更漏一般，催着时间行走。而她半躺着，眼睛有些迷糊，脑子却无比清醒，这样的声音，倒更像屋子外面的风，南来北往，于是她开始数羊子那样一二三四的数着。
到最后不知道怎么又混乱起来，她轻轻叹气，拢了拢被子，伸出手来，互相交缠着，忽然记起那时候他说过的话，两手交缠的人容易荒芜。
她细细看了自己左手，然后右手，握在一起时，没有温度的传递。于是她开始想念他，关灯之后，漆黑又迅速的袭来，铺天盖地。
她想，黑是夜的影子。
那么在夜里，她的影子的在那里呢？
5
她继续醒着，在无所事事的时候，人总是容易漫无边际的想象。她在想他们的故事，他的眉眼，他的微笑，还有如同江南初晴一般的体温。
可是他爱她么？她反复问这样的问题，却是自己无法回答的。
那天发誓以后，她偎在他怀里，幽幽的说，其实我真的怕你坚持不了……
她面上淡然的微笑着，心里却无比悲凉酸楚起来。
他定然无法明白她心里千回百折的想法，女人都是这样的吧，喜欢把爱情赌注一般的下在任何一件细微的事情上，哪怕毫不相干，就如同古代占卜一样，几段蓍草，便把一切都注定了。
她脑子里又回响起那个算命先生的话，要相信啊，要相信啊……
相信什么呢？她一直都是糊涂的，现在逐渐明白起来，或者爱情如同生命，也是一种信仰吧。
她缩在被子里，总觉得凉飕飕的，似乎总是有风不断的穿透身体，带走身上的余温。她伸手抚摸自己的脸，黑夜里看不到，想是有些苍白的吧。
她幽幽的叹一口气，眼睛开始潮湿起来，风拂着水痕，干了以后，脸上便像断流的河道一样有些颓败起来。
6
他最终没有坚持住，她看着他，越来越淡的微笑起来，眼睛里一片迷离。
她没有流泪，只在心里瞬间荒凉起来，如同一夜秋末那样，心里顿时无比凄冷萧瑟。
他在一边喋喋的解释着，看电视，玩游戏，不知不觉就忘记了……
她定定的看着他，眼神里说不出的黯淡，隐隐透着几分颓然。四月的阳光晒在身上，暖暖的，而风在呼吸之间就进了身体，春寒透进骨子里，她伸出双手，交互着抱住自己。
他说，亲爱的，以后都一定注意了，你不要这样子不言不语的……
她什么也无法开口说明。他一定不知道，就真的像占卜一样，她在顷刻之间，就已经不相信爱情了。而这样的感觉让她自己也惊慌失措，她拼命的想压制住这样的念头，可是它们却像蔓草一样疯狂的生长，瞬间就填满了原本开满花的心里，她似乎能够看清楚心里一片浓密的阴郁的植物，而深处，变得糜费阴暗起来。
她深深在心里叹一口气，如同风过一般拂起那些枝叶，颤栗着，微微招摇。
7
心里的藤蔓攀爬上来，到喉咙，到干裂的唇边，逼得她几乎无法淡然沉默。
后来和朋友聊天时，她问，如果我真的就应了誓言，那么你说他会后悔么？会后悔么？
朋友无言，笑笑，安慰她道，别说傻话了……
她说，其实我不怕那些誓言，虽然心里是相信的，而且那时候也是认真的，只是我忽然很怀疑爱情了，真的，我自己也不想这样。
朋友也沉默了，呐呐的不知道说什么，一切仿佛静止了一般，她忽然想到万事皆空这个词，自己也开始惶恐起来。
她低头看自己的手指，纹路清晰，细密而单薄，像是漠然的印记一样。十指相互抵触的时候，指尖瞬间苍白，里面的经脉绷直，一挤一松之间，有种压迫的疼痛和松弛。她声音有些颤抖，却语调平静，说，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必然总会向着自己的感觉偏袒一些罢。这是不是也是一种自私呢？他是不是可以只顾着抽烟，连我的死活都不管了呢？这还是爱情么？那么如果我应了誓言，他会后悔么？
朋友叹口气，说，爱情大概也是中庸的吧，没有想像的那么透彻。
她笑着说，我只是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会自己诅咒自己……你说这多可笑啊……
她楞楞的发呆，那个誓言又浮现出来，像一个暗伤一样，时时滴着血，透着入骨的疼痛。她忽然笑了起来，说，我们要相信啊……
8
过了30岁生日以后，她开始学着信奉上帝，走街串巷的寻找一本圣经，可是听店主说那是基督教徒的教义，书店里是很少有卖的。她有些失望，于是便放弃了。
她早已变成了容易妥协的人，面上也长出了些黄褐色的小斑点，流年不停啊，她在街道上走着，漫无目的，身上还穿着极喜欢的前些年的粉色外套，针织的，如今看来已经有些不合适宜了。她还是会在偶尔想起那个誓言，只是反映很淡漠，像抚摩结痂的伤口一样，心里猜测着，却再也回想不起当时的疼痛感觉了。
生活很平淡，她常常对着镜子怔怔出神，明年，等明年他的事业稳固以后，就可以结婚了。
这样想的时候，她已经没有殷殷切切的感觉了，仿佛水到渠成那样自然，她有时觉得自己就好象平时走路那样，在预先定好的路上，迈出了左脚，紧跟着右脚，然后又是左脚，如此反复，停也停不下来。
她又习惯性的交缠着手，手指上已经套进了一枚戒指，很早以前的，现在依旧闪着白晃晃的光，在冬日的阳光下，竟然有些刺眼，她脑子眩晕了一刹。
9
手机这时候响起来了，是老乡说要回家探亲，于是她打起精神买了许多东西，托他带回家给年迈的父母，自己整日的忙着，连过年也没有时间回家看看他们，想想又觉得内疚。
火车站人群拥挤，她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送老乡的时候说了许多话，老乡笑骂道，又不是生离死别，罗嗦得不行了……
火车开动的时候，人群变得越发喧闹骚动起来，互相拥挤着，道别的手紧握着，不愿意分开，她看在眼里，微微有些暖意，却也只对着老乡挥了挥手，是了，又不是什么生离死别啊。
转身离去的时候，感觉到火车掠起的风，头发微微飘忽在脸上，有些凌乱，她习惯的伸手去撩头发，却不提防斜里凭空来的一股子力量把她掀倒，她还没有来得及反映过来，身子里的刺痛便覆盖了一切思想。
她逐渐觉得轻飘起来，火车轮子一个一个从身上碾过去，她感觉得到，只是已经不那么疼痛了，她看到那些原本推攘的人群刹时安静下来了，楞楞的看着她变成一团血肉模糊，液体汹涌而出，慢慢掺入地下的小石头缝隙里，让她想起花开的声音，如此细微而决然。
车站变得更加混乱起来，最后一个车轮沾着血慢慢远离以后，她的意识变得模糊起来，那个誓言却瞬间跳了出来，这样千百个轮子压轧下来，身体便也是碎了万段吧。
广播里响起紧急的声音，后来有个低沉的声音说，由于春运期间客运拥挤，请大家注意安全，不要互相推攘，以免发生意外事故……
声音越发淡了，远了，她也如同声音一般随着起伏的空气逐渐散去。
10
夜晚来临的时候，他坐在空无一人的客厅沙发上，憔悴而焦躁，旁边的烟灰缸里堆积起了无数半截的烟头，恍惚里，他似乎听见她那时倔强的问他，如果我应了誓，你会后悔么？会后悔么？……
他蹙着眉头，定定的想着，直到烟烫到手指才惊醒过来，他灭了烟，用手轻抚疼痛的太阳穴，过去一切变得格外真实起来，一幕一幕在黑夜里轮回着，到最后，竟然又全部都恍惚了。
夜晚开始漫长起来，具象成一口一口的烟雾，他重新点起烟，火光在暗夜里明灭不定，像飘忽的鬼魅一般，切割着一些不安。
透过窗户，是更远的黑夜，而更远以外，整个城市的辉煌也如同烟火一般，开始明灭摇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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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饮昆仑三千盏，醉卧乾坤笑风歌。
不因酒醉鞭名马，生怕多情累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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