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花 |
他只是范柳原。
隔了半个世纪的风尘,仆仆地从三十年代的香港回到二十一世纪。时光遂道里呼啸而过的光阴似乎丝毫没有改变什么,奢华、颓迷、物质、现实。
他是不是折不扣的花花公子,是标准情人的典范。他有的是钱,有的是时间,有的是打情骂俏的俏皮话。以前是舞会、饭局,永不停息的交际场合,遇到不同的女人--他眼里的女人。现在不用了,范柳原与时俱进地爱上网络,在网络上赚钱,在网络上泡妞,见面、上床。
女人,在他眼里,不过是解决十五分钟生理需要的工具。不过,对这工具,他也是有要求的:懂事,样貌姣好,不惹麻烦。
他不许诺她们婚姻。婚姻对他来讲,不过是场玩笑。讲故事的人边讲边笑,听故事的人轰然大笑,笑过了,连回味的机会都没有,烟一样,散了,远了。
她也不是白流苏。
没有那样的心机,去掳获一个男人的心。或者,也没有那样的能力。她是驼鸟,整日埋首于网络的沙堆。现实似乎离她很近又很远。
走出去,花花绿绿的大千世界前后左右地包围着,容不得有喘息的机会:柴米油盐之后还有酸甜苦辣的百种滋味,由不得你要不要尝,一古脑儿地倾泻下来,青春便被蚕食得不见了影迹。
走进来,关起门,还有另一个世界——虚幻而不真实。网络成了她另一个家,现实的倾轧龌龊被轻而易举地关在了门外,在那里,她是自己的君王。
他对她说:你知道每天有多少个白流苏加我吗?
她不答。心里暗想,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永远不会是白流苏。
他点视频,无所适事漫不经心地点开。然后,谁也不说话,他望着她,她也望着他。
陌生吗?应该是,但是心里并不觉得突兀。以前她极少和人视频,见了,也是几秒钟内关闭。于她来讲,这只是礼貌,虽然网络上有时候并不需要礼貌。
而他,只是习惯了这样的方式,见的人太多了,同时跟十个人说话,就同时开十个视频。
她问他,每一个都要视频吗?
截过图来,一个女子视频的照片。算是回答。
她想,如果别人也这样问他,是不是也会截了自己的照片发给人家呢?她只是想,并没有问。
觉得问话都是多余的。发与不发跟自己好象并没多大的关系。这样灰暗阴沉的情绪,思考都是奢侈。
许是她并不太丑,他开始说些挑逗的话,她不理。她说她的,他说他的,是两个不相干的人。
有一次,他幽幽地说了一句:你不吃醋,看来我没机会了。
她在视频里微笑,任何人都没有机会了,她是死了的人,生活早榨干了以往的热情。她不能爱,是冬天枯死的树,只剩树的形态,却是从里至外的干枯。春天的风雨,不过加速了她的消亡,她已发不出嫩芽。她站在那里,只等有一天轰然倒下,一切就该结束了。
生命,是最不可信的东西。你眼里看见它活生生地喘着气,却偏偏是将死人喉咙里的呻吟--风匣般的呻吟。听得见,是折磨。听不见,是恐惧。
那个晚上,黑得墨泼似的夜。被逼退又不肯罢休的冬,狰狞着杀了个回马枪。窗外凛冽的风声呼啸着撕开夜的暗沉,一条条,一缕缕,抽打着人心不由自主地痉挛。她缩在椅子里面,无边无际的荒凉——一个人的夜。
好友里只有他在,她想,这世上还有个人,不管他是谁,不管他在哪里。这世上还有个人,在荒蛮得如宇宙初始的夜,证明她还活着。
打了招呼。他依旧点开视频,依旧不说话。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
他穿着白色的家居服,应该在床上,应该是笔记本,应该在闲适地看着电视,偶尔眼睛瞥一下她,仿佛她是空气一样。
时间这时候是停滞的。她喝了点酒,推不过的同事应酬。一年里,也总有那么几次,半真半假地发了疯,大杯冒着泡沫的啤酒或者清如水的白酒。她量浅,每次都熏然着醉意,她是故意的。
现代人的生活应该如此,也一直如此。婚姻不仅仅是围城,更不仅仅是坟墓。婚姻是金丝编的笼子,禁锢了两个飞翔的灵魂。久了,灵魂也开始生锈、风化,一点点消蚀。
那晚,借着酒意,她突然地想哭。没有理由地哭。封闭太久的感情,突然地发泄出来。
只是这样当着一个陌生人的面,是第一次。
他看出了她的异样,询问道:你怎么了?她不知道如何回答,她怎么了?能告诉他,自己对生活已经绝望?心象坠着铅块,一直沉、沉、沉,沉到了海底还要搅起浑黄的泥沙来?
她说,你陪我一会吧。
他不语,无言地开着视频,看她在另一端无助无止地抽泣,并不劝阻。
终于停止了哭。他移动着摄像头,让她看房间的布设,绿色的植物,漂亮的穿衣镜,厅里的健身器材,还有墙上美丽的壁画。甚至他去卫生间,手里也捧着笔记本,时时刻刻地,他在视频里面。他是细心而温柔的人,在那一刻,她清楚地看到另一个范柳原,他风流浪荡的表象下面,一颗善良柔软的心。
那晚她睡了,视频开了一夜,俯在电脑桌前,沉沉地睡。
醒来,鸭蛋青的天上挂着淡白的一轮月,而太阳,正不知不觉地在东方升起。
第二日,她对他说,你教我炒股吧。他在股市里运筹帷幄犹似闲庭信步一般。
“好。”回答得干脆简练,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仿佛昨夜只是她的一场梦。
他又恢复了浪荡风流的本性,甚至有时候告诉她今天约了谁,明天又约了谁。她只是笑,浅浅地。有时候她也会想,每个人都是命运的棋子吧。黑白的对弈其实并不存在,更多的人,比如自己,比如他,拼命追寻的到头来都是黑白的交错,灰,无穷无尽的灰。只是他灰得干脆,自己灰得模糊。
她常常想起《倾城之恋》里的“影树”,那些挺拔着,细碎着,热烈着,火焰般恣意开放的花,一树树,一层层,绵延无绝期似的生命。野火花烧过来,再也没有天长地久。
范柳原还是范柳原,他关心的依然还是两件事:他的帐户,他的床。
也再没有一个城市的倾覆,成全他和白流苏的爱情,所以,他永远不必付出真心。
她依然不是白流苏,她也不是她自己,她的故事早完了,他的故事却正长着呢。
视频里,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只是偶尔轻轻瞥了一眼,就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情,彼此仿佛空气一般。
他或许怜惜过她,她或许依赖过他,不过一晚。隔着冰冷的屏幕,再热烈的野火花也烧不到现实中来。
影树开了又谢。
而明年再发的,永远不是今年的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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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文坛.浮 世 收录 原创[文.心路心语] 收 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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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
花落无痕 |
Re:野火花 |
回复时间: |
2009.03.23 18:4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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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是一个空间,爱在其中。
是故事,还是情感,过程也许显得空洞,但是结果的酸甜才是最重要的。
------------------------ 似水无情,花落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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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
彩云飞 |
Re:野火花 |
回复时间: |
2009.03.23 23:3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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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侵占了我们大部分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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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
弄墨无文意 |
Re:野火花 |
回复时间: |
2009.03.24 02: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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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曾相识,是倾城之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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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
三省 |
Re:野火花 |
回复时间: |
2009.03.24 15:1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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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就有这样的本事,在相同的时间里,可以让不同空间交融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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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
春风依旧 |
Re:野火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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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4.04 09:4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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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网络的感情还是感情本来就像在网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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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
a飞烟轻似梦 |
Re:野火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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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4.08 20:4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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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寂的故事,冷寂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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