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花水月bluewindflower
能不忆江南。 ——题记
江南的园林是一个立体的梦。
江南的园林是一幅画,将笔墨山水作实了的中国画。
江南的园林是一个迷宫,行走和视觉的迷宫。
园林的旗帜是属于古典的。尽管很多园林留存在现代的天空下,每天每天如织的人或观赏或徜徉或小憩于园林,园林之中是与现代气息相隔的,那种蜿蜒,回溯,曲折,隐显小庭别抱,小径通幽,芭蕉漏窗,临水回廊,种种园林的点面气息通向的总是古典美学的花园。
有人说,数千年东方文明,亿万里锦绣江山,才浓缩成江南的园林。似乎,她以一种独特的魅力,令人忘却时空差,神往流连,并在意念中清晰地永久长存。
园林,应该是自然景观与人文景观熔于一炉的杰作。这里,一片片简瓦像一片片竹简,一方方湖石像一叠叠典籍……皆铭刻着智慧,蕴涵着创造的智慧,流泻成醉人的风景,荡漾开画的神韵、诗的节奏。因此,分明是假山假水,却蕴含着丰富的实意真情。
如果说山是园林的骨骼、躯体,那么水就是她的眼睛、灵魂。水,成就了城市形象。水,如热血滋养生息,江河湖海绘就独特的城市风貌。水,塑造了独特的城市品格。水,以柔情一片,借天光云影润泽芝兰冬青,掀轻波微澜为游人造影映形,于是,一切充溢着蓬勃的生机。
园林的情侣是清风。它撩拨多情的草木、池水,以及流舟飞檐下的铃铎,寓动于静。无论是垂杨袅娜,白松古朴,翠柏尊严,木莲沉稳,还是箸竹翩翩具君子风,它们都彼此扶持,组成葳蕤的植被,彰显园林历久不衰,生命长青。
把园林比拟为秀丽婉约的抒情散文,也许是更为确切的。
山水,花木,古建筑的结合,虽然山非真山,水非天成,一起皆于人作,但却宛自天开,园林有先天的田野性格和理性的结晶。春桃秋枫,疯狂痴艳的刹那,依然不改精心修剪的姿态。于是,园林的自然性格恰恰是反讽的,它是脱离了山林之自然的人间对自然的一种模仿。而模仿竟也渐渐自然而然起来,似乎自然就真的是这样的了。园林就在这不无虚拟意味的自然中,移步换景,春花秋月,山水缭绕起来。把一个传统中文化的梦凝聚起来,铺展开来,突然从无数的亭台楼阁烟岚叠嶂的画卷上幻化成一片现实之境。如果说山水画是文人们隐逸自然的想象,那么园林可能就是这种想象的落实了。所谓城角含山,藤桥渡月,吟榭听松,自然赋予了人的美感在园林中怡然地、安全地获得了。
精心的布局形成奇巧的结构,连绵的园廊、玲珑的小桥是绝妙的过渡段;以湖石或黄石垒迭的千山万壑、幽洞暗穴,或者精致得好比花篮一般的亭阁厅榭,或者磊磊多边的水塘,曲折掩映的长河……往往是呕心沥血的立意所在——美之华章;典雅的楹联、娟秀的榜书、诸体纷呈的题匾与摩崖石刻又隐显着标题或主题;而秀木奇草、盆景花卉、水鸟游鱼,则如一篇力作有了意境的深邃、文采的斑斓和内涵的厚度广度……
视觉在园林的游戈是多向度的,俯为兰亭平原,仰遇高木飞檐;近则假山灌木,远望丛林边卵石细道不知蜿蜒何处,说不定是一堵围栏,但却诱人以为云深不知处;园林里的视线当然是曲折疏密的,否则则辜负了造园者的心思。曲的是桥,是径,是湖堤;直的是干阑,是美人靠,是规矩方圆的建筑绳墨;疏的呢,则是芭蕉透绿的漏窗,散散点点的游鱼,摇曳送风的竹丛,还有隐隐约约花熏草香;而密的就是花团锦簇的藻井,脚下成图似画的路径院石,处处是景泱泱入画的氛围,以咫尺之间的细密烘托出清幽的疏朗感觉。园林充分发挥着视觉的想象空间,穿透次第翻卷的风景。于是,在园林里漫步,脚步的丈量常常是失真的,园林在有限中幻化着无限,仿佛画中的山水,近山叠翠,远山如烟,林壑水涧,茅屋憔夫,千山万水全都在了一起。可又是“大中见小,小中见大,虚中有实,实中有虚,或搂或藏,或深或浅,不仅在周回曲折四字也”。
在古代,园林是可观,可行,可游,可居的。园林所有的空间美感,包括漏窗,回廊,亭台楼阁,也包括造园时的分景借景等各种手法,都使得居住成为一种欣赏,一种诗意,一种回旋往复的韵致。或者可以说园林是中国传统文化在人居理念上的一种最完美的实践,也不妨说成是自然和人在空间上最富美感的一种零距离接触方式。
于是,再来观照那些老房子,就更能体悟到那些古老的天井,院落的文化意义了,它们其实就是一个个古老的园林呢。就像郑板桥曾经说过的那样:“十芴矛斋,一方天井,修竹数杆,石笋数尺,其他无多,起费亦无多也。而风中雨中有声,日中月中有影,诗中酒中有情,闲中闷中有伴,非唯我爱竹石,即竹石亦爱我也。……而吾辈欲游名山大川,又一时不得即住,何如一室小景,有情有味,历久弥新乎!”对此画,构此境,何难敛之则退藏于密,亦复放之可弥六合也。
故此,与其说园林是视觉在空间的流动,到不如说园林是心境与空间的相依。视觉的感受是心境的一种外化,而心境的生发亦触发着视觉的新发现。所以,观赏园林是一种审美的动态过程,春华秋实的园林是动态的,湖水荡漾小鸟欢唱的园林是动态的,曲折疏密的园林是动态的,行走的观赏同样也是动态的。就好像古时藏匿于深宅大院里的女子所有婉转旖旎终是盘旋于高墙之内,园林的浑然自足让人留恋沉迷。它是以守为点的,环绕萦回最终还是在这一片田地里。于是,园林的性格似乎亦是隶属阴性的,缠绵的;似水,略略的伤感,好像探出墙院的枫树,如何的凌空飞舞,还是自守在湖堤边,沉默。而九曲桥如何的弯曲波俏,仍然如菏塘的一道花边,无法伸展自如的身。枫亭夕照,竹西清暑,临波吟琴,园林将你的感官打开相通,却同时收敛内化,将捕捉的感受储藏起来,仿佛香水的酿造,要的就是三千宠爱在一身的浓缩。黑漆园门一关,行吟、流连、把玩、叹春,园林将我们的文化烘焙至酥至熟。于是,园林似乎更加适合于退而思之,适合于士大夫趣味的生活方式,适合于绚烂归于平淡的内心生活,或者是暂时退出激烈人士的浮生闲日。
于是,园林的视觉迷宫其实骨子里更加是一个文化的迷宫了。
虚室生白,阴阳相生,空灵飞动,气韵生动等等传统文化之髓弥漫了园林,包裹着园林。于是,雨打芭蕉是景,更是韵;梅林鹤收是景致,更是有意味的象征;园林是传统文人们实现了的山水梦境,亲身触摸得到的美学时间。无怪乎,古时候那么多文人都是亲身参与园林营造的,垒石成山,理水引泉,事必躬亲地打造一个居住和文化理想双重实现的空间。
园林实在是中国传统文化里的一个重要的物化空间,这物是自然,也是人工;是风景,也是心境;是居住空间,也是文化的栖息。或许,园林是封闭的保守的;也或许,园林可谓是一种伪自然的形式,但无法否认积淀了传统文化的园林与我们的一种血脉和文脉上的相契。当我们的视觉和园林遭遇时,空间的变换和拓展是感觉经验的积累,更是美感的再生殖。就是“楹檐高爽,窗户临虚,纳千顷之汪洋,收四时之烂漫”亦如李白之吟“檐飞宛溪水,窗落敬亭云”。
古典的园林或许在现在已不可能有太多的延续,但园林的观赏使我们拥有了古典美学的情怀和想象,月亮挂在了高楼的尖顶,也一样倒影在柳枝匝岸的湖中。依着美人靠的人,知道隔着游廊的花窗,这一轮水月是映在“潇湘馆”里的竹影了。
园林,刻意造就山山水水的精髓,转而化为一扇窥探东方古典建筑美的窗口,从而博得千古不息的赞叹!
有人将水墨江南视为“我最为心仪的画轴。峰峦中的涧水、烟树里的人家、晨炊上的鸟啼、落日下的橹声,匍匐在蛰气上的春梦无痕,浮漾于绵雨中的秋叶满山,或宁静、或喧嚣,或尺幅玲珑、或无远弗届”。
江南美,美在她的秀水青山,更美在她水一样的底蕴和容颜。
江南美,烟雨浇开朦胧中女子的凝眸,绿水淘洗出清丽处俊朗的飘逸。
江南美,能不忆江南。
江南,水蕴灵性,山藏凝重,人拥至爱。
江南,是永久珍藏于我心底,永远历久弥新的水墨画卷。
二零零九年十二月四日。
------------------------ 可否
以短暂之风华
慰平一生的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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