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中流传,李莫愁为情花所伤,葬身于绝情谷那场大火。我冷笑。其实,我早已身中剧毒,在绣上红色曼陀罗的那一刻。
曾经的少女,心如锦帕,纯白柔软。奈何情字恰似刺心针,动了情劫,便要受那穿心之苦,一针一线,将情郎绣在心上。曼陀罗花,本为白色,却因心血染就。从此红花绿叶,绞缠了多少个轮回。每念你一分,丝线就绷紧一寸,血花的颜色更是凄艳一层。
江南的碧琉璃湖面又泛起了薄薄的离烟,温柔得像你我的初见。许是那时已然注定,终此一生,我必是隔了一幕又一幕的缥缈望你,受伤,痊愈,定情,承诺,而后一去不归。
感情,真像一段雾啊,远处看着分明,待走近了,却又什么也看不到,握不住。惟有无情春风年年来去,凄厉而仓惶,将所有的等待吹成残月下冰冷的坟墓。
多少次自问,展元,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若一切只是幻觉,为何我的脸庞还清楚记得你掌心的温度?师父说,天下男子皆薄幸,只愿你一生莫有情愁。我不信。展元,世间莽莽众生,惟你最是特别。云云人海,怎抵你青衫落拓舒眉微笑的那一刹?纵使凡夫俗子风流成性,你也会对我莫失莫忘不离不弃从一而终。我信你,坚若磐石。我拿一生对爱的全部信仰作注,与师父赌这一场。赢了,便可与你千山暮雪但求双飞。呵,可我终究,还是输了呢。师父这一生看透世情凉薄,竟是从未失算。连我的展元,亦没能逃脱她那句定论。
我输得太过彻底,一瞬的春光,需用一生的秋凉去看穿,去遗忘。古墓里将息未息的烛火,再也照不亮你温暖的容颜。
可是,好不甘心呢,展元。失去了你,像丢失了整个世界,我在红尘里迷路,又该如何破开情锁的桎梏?怎能罢手,怎能。你定是情非得已,有不能言的苦衷。我不相信你能在朝夕之间抹去我的痕迹,像轻易擦净三生石上写错的一处笔误。
你成亲的那天,我大闹婚宴,试图在你的眼中找出一星半点昔日的温存。然而,没有。你看着我,如同面对地狱的恶灵,憎恐,嫌恶,避之不及。你一字一句,唇齿如刀:“我不可能为你抛弃妻子,阿沅她,比你更需要我的保护。莫愁,你很坚强,我一直知道。”
我仰天长笑,泪光凋谢——从没听过比这更为可笑的话。陆郎啊陆郎,你根本不明白,淡漠止水的心境须历经多少狂澜沉淀,一个女子的坚强,背后又是多少伤害铸就。难道就因为坚强,我注定要成为失去爱情的那一个?如此,我究竟是强者,还是弱者?你凭什么认为,面对你的离去,何沅君会梨花带雨,我却可以笑靥深深,深到盛住所有呛出的泪水?
但凡女子,愈是强势,愈是落寞。若得有心人,白首不离分,我宁愿武艺尽废,被他疼作掌心里的孩子,从此缱绻天涯,远离了江山和江湖。
一切都不可能了。唯一能做的,只是孤身一人,在武学道路上渐行渐远。世间的很多炉火纯青,大抵是失意者的自我补偿。是你,亲手粉碎了我的柔婉,将我的心攥绞成血肉模糊的一团。极痛,却忘记了如何哭泣。
我开始嗜血。它从喉间喷薄的样子,像极了无法从我眼眶汹涌而出的泪。那温热而滑腻的触感,总让我想起栖落在面颊上的,你的手掌。腥甜的味道,真的很香呢,展元。
恨的念力,有多强大。拂尘之丝,纤弱柔软,却可置人死地于瞬间。女子之心,亦如是。左眼看成爱,爱必断肠;右眼看成恨,恨必刻骨。
我开始血洗江湖,只为一次又一次验证,幸福与爱情有多么脆弱。那些执子之手生死与共的誓言,在我的夺命拂尘下,屡试不爽地现出原形。人性的丑陋与罪恶,上演得酣畅淋漓,我慵懒旁观,满足又凄怆。
你负了我,我便为你倾尽天下。如此,你会不会于每个灯火寥落的雨夜,辗转起伏忧伤难眠地想我,哪怕,只是为了恨?于愿足矣。
展元,拂尘若能泛开一片烟雨,润不了你的发鬓,亦可湿了他人的衣襟。可惜,我的情,只似一根针,不能为你缝衣绣帕,便要带着深深怨毒刺入你的骨血,绝不为他人飞针走线。今生,你不愿爱我,那就彻底地恨我吧,带着我给你的钻心疼痛,恨我至刻骨。黄泉之下,永不相忘。
终究如此了。这一世,就这么,结束了。绝情谷的火海,是我的解脱。问世间情是何物……我踏词而来,又吟词而去,以后,便再也不唱了。这首至情之词,我唱了半生,仍旧参不透。
其实,又怎能解呢?世间本就无所谓纯粹的爱与彻底的恨,更多的,只是灵魂之间深深浅浅的羁绊。从我遇见你的那一刻,命运开始了挣扎的纠结。我爱你,是对是错;你遇我,是福是祸。
都不重要了。人间爱恨本无常,一川冥火化尘缘。春花秋月,只作飞灰。拂尘一扫,往事散,如枯蝶。
我轻轻念起自己的名字——莫愁。
2010/04/13
------------------------ 所有风华,
都在你曾经的那一次回眸惊艳里,
刹那凋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