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相照,小楼人不寐。无眠的眼瞳不知疲倦地向天幕泼墨,夜色湿淋淋的,深浓得愈发漫长。不时有一滴坠下,滴穿了腕骨。不痛,却很凉。时光踏碎漫天星霜,染白了夜的发鬓。天已老,为何依旧无情。
清颜姐姐说,想想玉树的同胞吧,我们没有资格忧伤。于是果然梦到了地震,是早有预言的江浙皖大灾难,更甚于在成都时所见,大地一道一道,崩裂的黝黑伤口,深可见骨。我与亲人,被天堑分隔开来,不可阻挡地脱离了彼此温暖熟稔的手,随即又向各自的深渊陨落,天星越来越远……人类飘渺的呐喊,像上帝笑声的回响。
醒来,小床坚实如旧,却是无法安睡了。披衣捻灯,苍白的光在夜风中摇曳,如鬼魂破碎绝望的脸。我该幸福地笑的,为自己的梦后余生。可镜子里的梨涡生反了方向,绽不开笑意,却盛满了忧伤。
心痛,永远无法自欺。忽而想翻开心上伤口的模样,是死火山凸起的疤痕,抑或绝情谷凹陷的空洞。策马扬鞭,疾驰过多少个日月轮转。你还要赶多久的路,才能及时而至。怀中一株云烟缭绕的草药,清清的香,淡淡的苦。像爱情。
“你究竟是怎么想的?真怀疑你是不是我女儿!”
“妈,以后你们怎么说,我便怎么做。工作、相亲、结婚、生子……全依你们……”
“说得好像我们在逼迫你一样,难不成我们还作了恶人了?”
“……没有呢……你们不都是……为了我的幸福么……”
“真是要疯了。你到底喜欢什么,想要什么呢?”
“别再问了,以后都不要问。因为,我已经……说不起‘喜欢’这两个字了……”
若黑暗可以一语破光,等待可以一诺终结,想必千寻天外的你,看到这一幕,也不应再沉默。可你又如何给出一个期限,让她允我继续为你,守身至来世?
悄然别过脸,肩头耸动,有泪倾如雨。一道一道,划出釉瓷的暗伤。何时起,我学会了无声地流泪?你不曾听过世间最悲恸的歌声,它早已化作了锋利的哽咽,一刀割断了喉骨。你也无法见识世间最哀伤的文字,在它成形前,笔者就会遭到反噬。
我之所以继续写,是因为还不够悲伤。且一晌贪欢,再笑看灵魂与文字同亡共穴。曾经的江南细雨落花中,有一位喜穿白衣的女孩,右手用豆蔻怀一个春,左手用丁香结一个秋,只待你来,将悲欢一一辨数,细说从头。
如今,她就要开始永久的沉睡了。冷月睁着白惨惨的眼睛,凝视她荒草不生的坟头。请别在她的眉心,印下一生一次的一个吻。她不会醒来,因为,你迟到得太久太久。埙孔里蕴藏着的上古苍凉,此时会吹出呜咽的风,能将你傲岸的身躯打磨成一块无字墓碑么?
哭累了,终于昏昏睡去。梦中,久远的人和事,幡然而过,像零断泛黄的老电影,在无声岁月里独自咿呀唱诺,我成了台下孤伶的看客。那些阳光下围着我起哄的男孩,暮色中凝望着我欲语还休的少年……此一刻,无比清晰,却又恍如隔世。仿佛我一直过着的,是别人的生活,眼泪成了唯一的真实。
曾对我说喜欢的人啊,你们如今又在哪一线天涯呢?是挽着真正心爱的姑娘徜徉于紫藤花开的小道,还是如我一般,闭上双眼,踏进一个永不盛开、未见凋零,只会枯萎的婚姻?
寤寐思服的心爱,离我的唇太过遥远,我不会再向别人描述了。就这样离开,在我最美丽的时刻。
几年之后,我会嫁给一个平实的人,为家庭奔走尘世。戒除文字,也断绝艺术。或许会有一个孩子,眉目肖似于我,樱唇芬芳如玫瑰花瓣,皮肤透嫩得可以在阳光下掐出晶莹的水来。轻轻抚摸着她柔软卷曲的胎发,却无法疼她。因为,她不是因爱而降生的。
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午后,我会欹枕着松散的藤椅,淡淡回想起曾经触摸过的文字,和未曾触摸过的,你的容颜。又或许,会将这些彻底遗忘。
任寂寞春风吹碎眼角,我坐着静静等待。生命中的第一道鱼尾纹,和第一根鬓白。
2010/04/19
------------------------ 所有风华,
都在你曾经的那一次回眸惊艳里,
刹那凋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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