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春天很深。细水和桃花一齐下陷,鳜鱼一个打挺,将繁华挖出芳冢。不大,不小,刚好埋下古诗句里的春意。于是这二十四花信风,吹来的竟不知是第几番。人间四月,凄冷如浓秋,漾不开眉峰下那痕凉彻的眼波。
时间寸步难行。一个分秒的停驻,如一瞬,又似永恒。我放弃与它同行,用文字里的墨色敛去眉目。不再放眼时光两岸,锦风穿林,香尘舞陌。如此这般,终于将过去走得那么远,那么旧。
若途中曾错过几朵花开,我只能微笑。请原谅,你们不是我要的那味香。本不相属,何叹相失。
依然素颜,依然遮面。无须揽镜自照,纵然白衣风尘深厚三寸,我仍旧识出,自己开始愈发像一个人。丢弃了四个字的网名,放下了古典的字句。有些影子,分明被隐藏得很刻意。可一转身之后,我却不自知地将秘密彰显得成熟而丰满。我之所以变了,不过为将自己打造成一个久远之前的遗憾,以偿夙愿。这一切缘何如此,我无法深究,抑或不敢深究。
绸布已然成品,为何还要细探纺车曾经呻吟出的纹理。明知一撕到底,除了裂帛的声音,还有不堪收拾的心情。
许是忘了回忆有多脆。自以为流年已将目光稀释得很柔软,隔着往事触抚,却还是终无可避地碰出伤痕。
原来,所谓朝花夕拾,不过是,道不出的心痛,拼不全的美丽,回不去的时光。一切都成枉,夜色的虚无,梦境的幻象。
远处的蔷薇架,密结了尴尬的花苞。要以怎样唇齿生莲的言辞,才能予它解释——分明不是错误的节气,为何总等不来一场正确的东风?
所有的词语从组织好的句子中掉落,我连苍白的语言亦给不起它。很多时候便是这样,鬓边那朵桃花还未开,曾为你簪花的人已在春天之外。遑论谁是又谁非?你,我,还是这不解愁的无辜季节?缘聚缘散皆为缘。这世间的对与错,正如黑与白,不过是眼睛开错的色彩。
蔷薇不懂,抑或不愿懂。只是死死守着开花前那一份酝酿的疼痛,兀自深红浅白着,偶尔轻轻顿首摇曳。这样的动作,不为唤回去年的黄鹂,也不为唤醒今年的春风。等待花开,其实有多痛。
它只是告诉自己,看,即使被春风遗忘,我依然没有萎亡,还有一骨朵一骨朵的希望。
如此,你也该会心一笑。我时常重新翻读记忆之书,从封面开始,一页一页。并不为细细检索你藏身的某个温柔字眼,也不为向你昭示指尖被凹凸的纸质摩挲得生疼。我只为求得一个字数,以此衡量生命走过的厚度,而已。
你知道,记忆从不排版,更不会黔刻下清晰的页码。那些远近温凉的字,如烟云潦生,风絮缭乱。可我都好好收着,不敢失。
生命的证明,无非一场记忆。遗忘之后,是重生婴儿。可我只想告诉自己,是,我的的确确,二十三岁了。
书中,你遗留的隐秘香息终于不再浮泛。如消了水纹的镜湖,契合得妥帖而安稳,似是从未存在。我并不在意。年华终究会被岁月唱至泛黄,回忆终究会被风雨淋出霉湿。却仍是欢喜。追忆与怀远,是令我欲罢不能的毒。
明知一场虚妄。没有盛放的热烈,没有凋零的凄绝。人生走到最初的清冷与安静。
忽如一朵红蔷滴不成四月离人的眼中血,便擎了渐次消褪的容色,无声立作一星薇白,将生命淡成一笔极致的泊远。
2010/04/27
------------------------ 所有风华,
都在你曾经的那一次回眸惊艳里,
刹那凋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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